《逐浪》昨夜闻灯

2、chapter 02

　　听到他的声音，那小孩猛地哆嗦了一下，顶着满脸水花转过来，眼睛进了水，几次都没能成功睁开：“你、你还没走啊？”

　　周巍阳皱了皱眉：“别废话，动作快点！”

　　小孩儿眼睛瞪得极大，让周巍阳想起某部动画片里的插曲。

　　“不、不用了，我是说，我可以自己看……”

　　周巍阳懒得跟他废话，把脸一板，果然，那小孩就不敢继续往下说了，抬手把额发扒拉了几下，露出饱满的额头。

　　伤口肿得很吓人，细看之下，乌青的皮下还冒出不少小血点。

　　“你要找个医生看看。”他说。

　　周巍阳平时跟人打架时也会受伤，说实话，这点小伤要是搁在他身上，随便擦点碘酒也就算了，但这小孩看着实在弱不禁风，他还真有些担心他会磕出脑震荡。

　　那小孩瞄着他的脸色，犹豫地说：“不去了吧，我还、还要做饭吃、吃呢。”

　　这话让周巍阳接不下去，他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不怕自己撞出什么毛病啊？”

　　“诊所、诊所现在也、没开门。”

　　“那就去医院！”周巍阳四下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辆破旧的自行车，也别什么其他的代步工具，“医院离这里多远？”

　　“公交要坐大半个小时才、才能到。而、而——”

　　“迢儿。”院外响起脚步声，隔着低矮的篱笆墙，周巍阳看见一个满头花白的脑袋。

　　程迢朝外看了一眼，喊了声“爷爷”，然后背过身迅速扒拉几下头发，想将伤口遮挡住，但隔着湿漉漉的发帘，青紫肿胀的创口仍然很明显。

　　一位穿着朴素皮肤黝黑的老人扛着根竹竿进来了，竹竿后面吊着一个比骑车轮胎还要大的气胎，另只手还拎了只大红色的洗澡盆。

　　看见自家院子里多了个面生的半大孩子，老人家有点意外 ：“迢儿，这是你同学吗？”

　　闻言，程迢使劲看了周巍阳好几眼，欲言又止。

　　老人家说话乡音很重，周巍阳只能勉强听清，他朝老人点点头，低声问了句好。

　　在长辈面前，他的性子还是会收敛一些。

　　“小伙子中午吃了吗？”老人家随口一问，他把轮胎和竹竿都放在墙边立着，然后将蛇皮袋里的东西倒在盆里，一时间，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周巍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上百只银光闪闪的鱼缠绕在渔网上，巴掌般大小，密密麻麻的，看着还挺壮观。

　　周巍阳收回视线，简单嗯了声，转头跟那小孩儿说：“我走了，有事儿再找我。”

　　有事再找我。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一句敷衍的话，就跟“下次见面请吃饭”一个道理，寻常朋友是如此，更别提他俩人了。但周巍阳没想到，太阳下山后，程迢还真过来找他了。

　　日头落下，院子里的暑气消散不少，吃完晚饭后，周巍阳跟二老一起在院子里乘凉，灯泡挂在门廊下，发出橘黄色的暖光。

　　周奶奶点了根蚊香放在周巍阳腿边，不停用大蒲扇给他驱着蚊虫。

　　距周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方池塘，里面种了很多荷花，也藏了不少青蛙，夜里蛙鸣遍地，伴随着知了的嘶鸣，清幽的环境跟大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到底不一样。

　　直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沿着墙根蹭过来，周巍阳夜视能力不错，一眼就瞅见了：“谁在外头？”

　　程迢站在周家铁栏杆外，低头含胸的，手里还端着个大碗：“周奶奶，我爷爷让我……我给你们送点吃的……”

　　“哎呦，你爷爷也太客气了，自己留着吃多好……”说话间，周奶奶作势就要起身，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动作慢吞吞的。

　　周奶奶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回头冲周巍阳使了个眼神：“去，阳阳，把冰箱里的半边西瓜拿出来。”

　　那西瓜是周爷爷傍晚从菜地里抱回来的，好不容易搁冰箱里冻好了，竟然便宜这小子了？

　　周巍阳把西瓜抱出来，不情不愿地往那小孩怀里一塞：“拿去。”

　　程迢慌得不行，两只手飞快晃动，不停地往后退：“不、不用了。”

　　周奶奶乐乐呵呵的：“程家小子，你也别客气，回去跟你爷爷一起吃。”

　　程迢穿着件肥大的灰绿色短袖，像穿着一条不伦不类的裙子，两条小细腿从空荡的裤管里伸出来，瘦得像竹竿儿。

　　程迢摇头，还想说什么，但周巍阳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眉头一皱，又把脸板起来，那样子颇有几分唬人。

　　于是程迢不敢说话了，飞快地瞄了眼周巍阳，手掌在衣角摩挲几下，小声地道谢。

　　他一低头，额角那处贴了两张创可贴的伤口就很显眼。

　　伤口就是这么处理的？

　　周巍阳看了直皱眉，他站在自家铁门旁边，看着程迢抱着半边西瓜，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漆黑的巷子尾。

　　这时，院内飘来浓郁的油炸香气，很勾人。

　　周奶奶端着程迢刚送过来的玩意儿，招呼他吃：“这炸小鱼好香啊。”

　　周巍阳凑过去一看，不就是他下午在程家院子看见的那一盆银灿灿的鱼吗？

　　炸鱼外皮焦脆，肉质鲜嫩，连鱼骨都可以嚼吧嚼吧咽了。周巍阳一口气吃了小半盘，心里那点吃不到冰西瓜的不痛快总算消散了。

　　夜深，周巍阳躺床上死活睡不着，床板太硬，风扇不太管事，热汗还是一阵阵往下淌，他觉得自己跟铁板上的鱿鱼没什么区别。

　　枕头旁的手机时不时亮一下，是他之前的班级群。

　　快开学了，群里到处都是借答案抄答案的，除了暑假作业，还有各科老师布置下来的试卷。

　　如果他没离开那所学校，这会儿指不定被东子他们几个拉到某家网咖里通宵补作业，然而，他现在却躺在一个连冷气都没有的地方。

　　手机接连震动几下，周巍阳拿来一看，邱东那小子给他发短信：“阳，你跟谢安琪分手啦？”

　　周巍阳仰躺在凉席上，眼前浮现出一张可爱甜美的面孔，那小姑娘得知他要走，扯着他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翻了个身：“嗯，分了。”

　　“干嘛啊你这是，人这么喜欢你，说甩就甩啊？”

　　“滚一边去，”周巍阳有些烦：“你知道个屁。”

　　“诶我说阳，你要不就跟叔叔低个头算了，多大点事啊，至于跑到那穷地方去吗？”邱东刚吃完饭，正趴在自家别墅阳台上乘凉，对于周巍阳的举动，他是一万个不理解。

　　“你是不是闲得慌？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这儿当人生导师来了？”周巍阳一想到周震就头疼，压根不想提他。

　　“我……我就是替你觉得不值，你一走，你那后妈还不得高兴死？”

　　这道理周巍阳怎么会不明白，明明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到头来他却像个局外人一样，根本融不进去。

　　没有人比他心里更难受了。

　　周巍阳闷闷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跟他们住一起，看见他们就烦。”

　　邱东叹气，一脸愁容，“过几天就开学了，没有你，我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别在这装，”周巍阳笑骂，“没有我你还活不下去了呢。”

　　邱东语气听着有些失落，他哼唧道：“等国庆放假了，我就去那边找你玩。”

　　周巍阳没接话，心想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两人又扯了几句才挂断电话，周巍阳又躺了会儿，实在睡不着了，只好爬起来坐着。

　　他掀开蚊帐，坐在窗台边的小凳子上，撑着头往外看。

　　农村夜晚一片黑黢黢的，半点灯光都没有，月亮倒是挺亮，没有被化工厂污染过的空气很清新。

　　有种莫名让人心安的味道。

　　蝉鸣声不断，到了后半夜温度总算降了点，周巍阳把自己摊开，晾在凉席上，让风扇呼呼对着脸吹。

　　感觉没睡一会儿，嘹亮的公鸡打鸣声就从窗户飘了进来。

　　周巍阳顶着鸡窝般的头发，烦躁地坐起身：“……”

　　哪儿来的烦人公鸡，迟早要把它霍霍了。

　　他洗漱完下楼，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一碗酱面外加两个面窝。

　　“起了？”周爷爷拿着锄头站在门口，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笑容和蔼：“饭在桌上，快吃。”

　　“爷，你要出去？”周巍阳问。

　　“嗯，要去菜地给菜泼水。天气太热，不给菜浇水不行啊。”

　　周巍阳点头，视线在厨房里转一圈：“奶不在家？”

　　“你奶前脚刚出门，去学校给你办手续去了。”

　　周巍阳顿了顿，表情有些无奈。他奶是个退休多年的老教师，教学经验丰富，十分注重孩子们的学习，这不，生怕他多落下一天功课。

　　他拧开方桌上的电扇，在呼呼的风声中，一个人慢吞吞地吃完面条。

　　早晨八点多的时候，周奶奶才从学校赶回来，进门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在看到沙发上的周巍阳时，她的眸光软了下来：“阳阳，早上吃了吧。”

　　“吃了的，奶，你这么早出去，学校开门了吗？”周巍阳拿着遥控器，无聊地看着电视里的小品，随口问道。

　　“看你这娃说的，二中每天早上四点多就开始上课……”

　　“啪嗒。”

　　遥控器忽然掉到了地上。

　　周巍阳惊愕地转过脸，“几点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