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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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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异点滞在时间-41小时26分。
特异点内时间-星期四,上午10点06分。
已确认到常态型隔断用灵子结界。
和迦勒底的通讯连接中……
连接成功。
“早上好,立香。身体情况怎么样?”
“早上好,达·芬奇亲,已经好转不少了。玛修呢?”
“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呢,马上就到了。尽管管制室这边已经保存了数据记录,但为了确认双方没有信息差,能请你整理报告一下昨天的侦察结果吗?”
“明白。”
立香低下头,盯着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上鲜红的令咒,踌躇着该从哪里说起。就在此时,通讯另一头传来脚步声,下一秒玛修出现在立体投影的屏幕上。
“前辈!”
“玛修!”
“前辈你没事吗?现在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没事没事。你看,已经能自由活动啦,没什么大问题的。”
“那真是太好了……不对,这并不好。昨晚听达·芬奇亲说了,前辈还没有回来的打算。而且不仅是示巴,连持有千里眼技能的那位吉尔伽美什王也专门来交代了一句,说是不能让任何从者灵子转移过去支援……”
“前辈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吗?”
屏幕里玛修低下头悲伤的样子让立香也禁不住移开了视线,但她还是没有改口。
“抱歉,让我再努力一下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迦勒底的御主率先重新打开了话题。
“对了,玛修。能麻烦你把尼禄找过来吗?这边出现了一些情况,有几样是要和她本人确认的。”
“……好的,Master。”
目送着玛修从屏幕上消失,立香叹了口气,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小达·芬奇接上了对话。
“回来之后要好好陪陪她啊。”
“嗯,我知道。”
“那么说回昨晚的现场情况吧,趁着玛修把人带过来之前的时间把事情交代一下,这里面肯定有不能让尼禄陛下听到的部分对吧?”
“真不愧是万能天才达·芬奇亲,明察秋毫。”
……
……
“也就是说你在特异点遇见的尼禄·克劳狄乌斯,身为影从者却能进行正常的交流和判断,甚至能够实行超出理论最大输出值的宝具解放?”
“是的……而且虽然仅是出于个人推断,但我认为她应该不是单纯的影从者。肢体接触时感受到的不像是以太构筑体的触感……反倒像是活着的人类。但就算是受肉了,输出超高功率的宝具之后出现的裂纹内里溢出的,毫无疑问是影从者的魔力反应。”
“很有意思呢。虽然对出现这种特殊案例的原因还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或是无从下手,但一想到如果接下来能去探求这样未知的成因,还真是让人迫不及待。”
“但这点必须告诉你,立香。根据管制室的观测记录来看,昨晚你遇见的高魔力聚集体的生命模式,在记录中被判定为正常从者。而且并没有监测到你所说的超限规模的宝具解放。”
“……怎么会?宝具解放本身检测到了吗?”
“宝具解放的魔力波动和人工生命体的大规模消失这两点是有数据记录的。”
“人工生命体的探测数量有记录吗?”
“有的,而且和你话中估计出的数量相近,有1283体。但是其中仅有872体是死于宝具解放。”
“剩下的411体呢?”
“记录显示,死于自然衰亡。”
“411体都?”
“根据人工生命体制造的批次和设定的寿命时限来说,是有可能人工调控出这样的结果的。”说到这里,小达·芬奇顿了顿,紧接着。
“当然,告诉立香你这些数据并不是出于不信任你的判断。不如说通讯正是为了这样确认我们双方产生的信息差,你反映的情况我这边会记下,但是你也要多加注意一些可能会扰乱判断的陷阱。”
“……我知道了。”
虽然因来自迦勒底的情报惊讶到开始怀疑昨夜的记忆,但是那过于盛大的黄金剧场,火焰燎过脸颊的温度,还有无比熟悉的——影从者的气息,无一不清晰地刻在脑中。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异?究竟哪方是对的?
如果这样的信息矛盾出自人为?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前辈,我把尼禄小姐带过来了。”
“——久等了。罗马帝国的蔷薇皇帝,奥林匹亚之花——尼禄·克劳狄乌斯,于此处堂堂亮相。呼唤余所谓何事啊,Master?”
屏幕另一头,金发上缀着嫩绿桂冠的少女和紫发少女一起出现,即使是单调无颜色区分的投影画面一时也被增添了几分活气。
“尼禄!”
“唔姆,过来的途中余已经听玛修说过了大致的情况,看来汝是在特异点内遇见了不一样的余呢。哎呀,本来就已经如此完美还能出现新的版本,余的魅力真是说不清道不完,真是太狡猾了呢余。”
虽然也很难说是新的版本吧。脑内这么想着,但是藤丸立香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转而说道。
“尼禄你……还能回忆起生前的事吗?”
“虽然有些模糊,但是大致上还是能回忆起来的,怎么了吗?”
“我记得没错的话,尼禄你是有第二特异点的记忆的,对吧?”
“没错。汝等帮助余的记忆,虽然未与外人言说,也不被记录于文书之上,但那些记忆确实被余一直珍藏在心底,直至余成为英灵的那天。”
尼禄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的神情。虽然隔着屏幕,但立香仍感觉到她正直视着自己的双眼,一些不言自明的威压寄于话语之上。
“以罗马皇帝之名起誓,与汝等的旅途,余从未忘记。”
直面这样直率的眼神,立香说不出话来,一股酸意悄悄涌上鼻尖。
“……嗯,我知道了。”
吸了吸鼻子强行平定了心情,迦勒底的御主将尼禄的说法带回刚刚的思考。
但是这样就更奇怪了,昨天遇见的尼禄自称是27岁未满,且表现得确实不像是认识自己的样子。按照这个方向继续考虑的话,有两种可能,如果昨夜遇见的她是尼禄,既能保有死亡时的记忆也能明确自己的年龄,但唯独想不起第二特异点发生的一切,记忆理应是被做了手脚;但如果假定她不是尼禄,那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将尼禄的记忆和人格灌注进人造的容器,但与此同时又要将部分记忆删除呢?
无论哪个可能性,始作俑者的目的都应该确实和尼禄有关。说到尼禄,能想到的关键点有,罗马、皇帝、热爱艺术、男装丽人(?)、唱歌很好(?)……
后两条暂放一边,特异点的时间是现代日本,和罗马的联系也稀薄,无法增幅知名度补正,哪怕是寻找热爱艺术的人,纵观历史及英灵座全貌也很难锁定在尼禄身上。
……最有可能的关键点,果然还是身为皇帝持有的皇帝特权吧?尼禄这一技能的等级是尤为作弊的EX级别,虽然无法长时间持续,但短期的随机应变加上尼禄本身作为最强职介的Saber降临,多方面上都是非常优秀的从者。
如果是出于战斗目的选择的尼禄,那确实有理可循。不过这些想法还仅仅是推断,现下的信息并没有充足到可以揣测幕后之人的真意。如果对尼禄的选择不是意外,那么说明对方是个对英灵有一定了解的人,而且还对尼禄的记忆进行了处理,精细的记忆操作本身也不是寻常魔术师能做到的技术,但是从昨夜立于那片土地上的粗糙结界来看,对方的魔术造诣又不算深厚,毕竟越是出众的魔术师越清楚保护神秘的重要性……
有些矛盾呢……
“根据你的报告和观测记录来看,我更倾向于你遇见的就是尼禄陛下本身。”听完立香总结出来的几个疑点,小达·芬奇这么说,“尽管理论上来说,非本人的模式记忆操作会相对容易,只要在人格誊写的时候删除那一段就可以。但是想让人工从者放出宝具的技术难度,可不亚于对召唤出来的正常从者直接进行记忆操作。”
毕竟从者的宝具都是登录在灵基档案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这一点不需要小达·芬奇说出口,立香也能明白。
“余也赞成这个说法。况且仅是听Master的复述,余也能确信那就是余。就算失去一部分的记忆,余所行之事也肯定不会改变。”
本人也这么说了,再加上确实昨夜遇见的那位尼禄直至最后都确实是罗马皇帝——尼禄·克劳狄乌斯陛下的通常运作,果然不应该在这方面的可能性上多费精力,藤丸立香又就剩下的几个疑点询问了屏幕另一头几位的意见。
“的确和前辈所说的一样,现在的信息还很难确定对方为什么会选择尼禄小姐呢。但是我认为这里还有个问题是——为什么对方会放任尼禄小姐来帮助前辈呢?前辈最后去查看了人工生命体聚集地的情况吗?”
“……没有。”立香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去,但是当时特异点的尼禄说自己累了,让我别不懂风情地盯着少女的疲态纠缠不休,再加上不能动用魔术且隐蔽用仪式礼装的时限将至,我就顺势离开了。”
“唔姆,顾及少女的体面自行退场乃是美德。汝做得不错。”
“承蒙您的夸奖。”
“玛修提到的另一个问题,我大概有些猜测。”小达·芬奇接上了话。
“首先,就迦勒底的记录来看,特异点那位尼禄陛下的状态是正常的无主从者。如果以记录作为真实的前提下,那位尼禄陛下因为交涉对立香抱有善意,而进行了宝具解放是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但是立香,你在现地得到的情报和记录有出入对吧?”
橙发少女点了点头。
“如果按照立香的亲身经历来看,我认为有可能尼禄殿下是对方用新型仪式召唤的第一个从者。在还没能建立契约的情况下,就因为某些原因走失了。”
“新型仪式?”立香皱着眉重复道。
“虽然是大半出于猜想,但确实有些蛛丝马迹。”
“毕竟那位尼禄陛下的以太躯构成,经数据解析已经追溯到了源头。”
“正是无名魔术师留下过使用痕迹的——那条灵脉。”
继续追查肯定得再访那片废弃工厂区,决定了这一计划的立香在管制室的远程指导下接收了第一批灵子转移的物品后,在关闭通讯前向小达·芬奇进行最后确认。
“今夜0点就能正常使用魔术了对吧?”
“准确时间是至少0点13分,当然这也是理论推算值。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稍微克制一些魔力消耗。虽然灵基之影的魔力供给是由迦勒底来提供,但是经由你身体的这道工程还是会给你的魔术回路带来一定的负担。”
“没问题,我知道的。”
关闭通讯,立香确认着迦勒底技术做出的仿造智能机上搭载的功能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可以进来吗?”
“请进。”
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12点34分,立香抬头问道。
“午休?”
“是啊,我买了午饭回来,一起出来吃吧。”
“我带了钱,可以自己出去吃的。”
“好啦好啦,别等饭凉了啊。”
虽然之前没交代清楚,但昨天感觉是实在糊弄不过去了,就想了一套作假的说辞。
就职后的工作太辛苦,就留下张假条开始了逃避行。一个人回来的路上手机丢了,不敢去见父母,之前联系的在邻近城市工作的同学也因为突然有事不能来接应自己。
尽管这套说辞有些简陋,禾音还是摆出一脸没事我能理解的表情就这么接受了,甚至没有任何追问。不得不说有点开始担心他的将来了,这么容易被骗的DK真的没问题吗?
拿着手机走出房门,好骗的DK正在把买来的午饭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对上视线后对她招了招手。
“牛丼?”
“没错,怕你不吃红姜拿的料包,在塑料袋里。”
“好——”
吃饭中,短暂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立香先开了口。
“午饭我可以自己出去吃的啦,虽然没带什么行李,但是钱我还是带了的。”
迦勒底刚刚传送过来的应急品里也有日元和金条,不如说应付现代社会的日常支出绰绰有余。
“得了吧,你工资还剩多少这么乱花,不是才刚买了个手机吗,饭钱先欠着回头还我也行。”
抱歉,至少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虽然想这么说,但要是被追问就不好了。在心中小小地双手合十道了个歉,少女就着偏移的话题继续聊了下去。
“啊,你看到了啊,那等会儿登记一下号码?”
“嗯,你记得和家里人联系,别让他们太担心了。”
“知道了。”
又要陷入沉默的时候,少年放在桌山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隔着桌子,立香只看见了九尾、杀生几个词,看着皱起眉头的禾音,问道。
“怎么了吗?”
“在栃木县的杀生石,好像裂开了。”
“诶?真的假的。”
“朝〇新闻上看到的,应该是真的吧。”
“你看,有照片。”
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新闻的配图上裂作两块的杀生石躺于石滩之上,原本束于其上的注连绳被扯开,全靠为基底的白绳牵着,破破烂烂地挂在两块裂石之上。
说道那须的杀生石,以九尾狐的传说被人记住的杀生石,其真身自然就是——
玉藻前的尸体。
想起迦勒底的小玉,立香无声地移开了眼神。虽然早已失去原型,虽然只是个象征物,但是看见亲密之人的“遗体”如此这般曝于荒野,还是有些许不适。
好在这个话题也没持续多久,少年收回手机后很快就说了些别的。
“说起来,附近的神社要办初夏祭了,你想去玩吗?”
“初夏祭?”
“嗯,天气不是也热起来了吗?消暑的那种。”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听说过呢,有种规模蛮小的祭典一条街的印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家附近的活动总给人一种懒得参加的气息,不过这次也难得。
“想去想去,什么时候?”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刚好可以探查这个特异点的边际情况。
“明天就开始了,刚好也是周五,去吗?”
“好啊。”
剑士少女的红色巨剑上缠着灼热的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进距离后一个顺劈。身形高大的虚影侧身接下,大剑碰撞在金甲上震出哐当一声巨响。
魔术师少女的攻击也被虚影抬臂挡下。三者一触即分,紧盯着互相的动作,再度拉开距离。
月光明亮,不需要别的光源也足以将荒原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站在虚影之后,紧握令咒,额角沁出冷汗,眼神依然坚毅的橙发少女。
正是越过荆棘遍布之路战斗至如今的,迦勒底最后御主——藤丸立香。
将时间拨回数十分钟之前。
二度夜半出门,借着文明利器(手机)之便顺利抵达荒废高塔脚下的藤丸立香,再次穿过结界时虽然有使用屏蔽气息的术式,但早在出发时就已经为战斗做好了准备,将召唤灵基之影的材料携带在了身侧的小包里。
被月光照耀的荒原,昨日还是缀着点点红花的低矮草丛,今日却被苇穗飘摇的明黄覆盖。不存在任何生物气息,荒芜的原野正中,仅有一席茶座。
唐红的野点伞下一张草席,上面放置着茶具,茶炉上飘起雾袅袅的水汽,身着深蓝华服的粉发少女顶着一对毛茸茸的兽耳,正手捧着茶碗对着空无一人的对席点茶,金簪上缀着的步摇,随着她手部的动作轻轻震动,发出轻灵的脆响。
不需要进一步的靠近,藤丸立香也能认出今日的月下美人何许人也。
只是,辨明的瞬间,一些原定的推论已经被完全推翻。
既然同在结界之内相遇,今日的玉藻前和昨日的尼禄有某种关系性的可能性很大,那么考虑到她们二人的重合属性,之前所预想的幕后之人选择尼禄的理由将被统统驳回。尽管如今能够搜集的信息显著增多,但问题再度回到原点。
脑内因思虑这些停在原地的时间还未及半秒,端坐于茶席上的美人狐耳微微一抖,转头望向这边,逆光中暖橙的眼睛泛出有几分冷彻的金光,含笑启唇。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呢~?晚上好呀,有着温暖灵魂的小姑娘,茶已经泡好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你是知道我今天要来吗?”
依言靠近,却未放松警惕,立香无声地将右手靠在防御礼装上,缓步接近的同时以正常说话的音量询问这位玉藻前。
能将话语的音量照原样递送过来的Caster,自然也能轻松捕捉橙发少女的问话。但她还是耐心地等着立香渡过那片淡黄的芦苇田,待她站在草席的一角上时才开始回答。
“那是当然~对于巫女狐来说,这种程度的小小预言,自然是咪咕地~就完成了呢。”
眼前展露出活泼微笑的狐耳Caster,身上深蓝为主,白黑金为辅色织成的和服平整地在草席上铺开,化为光体的三条狐尾也明晰可见。外观也好,说话的语气语调也好,果然与昨日遇见的尼禄无异,都是藤丸立香最为熟悉的样子。
“话先说在前面,玉藻我今日在此处等候的原因,正是您设想中最坏的那种No Problem~”
玉藻前微眯双眸眉峰扬起露出一个危险气息十足的坏笑,但剑拔弩张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面对着因此而全身肌肉紧绷的立香,她叹了口气后舒缓了表情,虽然眉头依然微蹙,但那仅仅是一个略有悲伤无可奈何的笑容罢了。
“当然。自作主张邀请了您来喝茶,在茶会结束之前,我是不会发起任何攻击的。以这盅茶喝完之前,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您的一切问题作交换,来立下暂时的和平协定吧?”
最坏的猜想,那肯定是要与眼前与同伴毫无二致的未知从者对战了。不过,打从一开始就阐明这一点,确实证明了小玉是极为坦诚且真心实意地打算以情报为酬进行一时休战的。可就算立下这样的协议,真正的受益者也只有自己一人,为什么呢?
明明还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也尽可能没有将疑惑展露在脸上,但玉藻前就像是读取了立香的心声一般做出了回答。
“并没有在准备任何宝具哦,不如说正像您所感觉到的一样,玉藻我现在是千真万确的灵力充沛心情良好的绝好调状态~危险度当然也是水涨船高的5星级别~?还没有超出身为从者的灵基规格上限,但毫无疑问是已经还能保持这样的小玉藻的极限灵格级别状态啦~换句话来说,是巅峰状态没错呢~?”
“于是,会提出这个协定的原因呢~当然也是出于对您漂亮灵魂颜色的赏识,这么说旁人或许会无法听懂,您一定没问题吧。毕竟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可在此之前,你一定还见过别的我。对吗?Master~?”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玉藻前的暖橙双瞳中再次出现那抹冷冽无机质的金。虽然也很想问她一句,你真的确定灵格没有上升到突破边界线?但此时显然有别的问题优先。
“你居然保有在迦勒底时的记忆吗???”
“迦勒……底…亚?那是什么,某种设施吗?”微微歪头,柔软的狐耳也跟着倒向一边,“我之所以说您还见过别的我,是因为您就算看到这双cute的狐耳长在小玉藻这般的美人头上,也没有展现出半点稀奇!另外,在您看到我第一眼时,虽然很快就再次提起了警惕,但还是有一瞬间放松了身体哦~”
原来是这样,这般敏锐的观察力倒是一如既往很有她的风格。虽然发言大胆毒舌甚至有一些轻浮,但实际上心思缜密也很会照顾他人,嘴上说着要独占御主,可经常也会提醒自己去关注别的从者。
立香彻底放松地坐下,放开了腰间的防御型魔术礼装,右手接过玉藻前捧着的茶碗,置于左手之上,将其沿顺时针转了约90度,低头小啜一口,又放于席上。
……啊,茶点是要先吃的来着?利休老师怎么教的来着?
看着立香尽可能想遵循喝茶时的礼节束手束脚的模样,玉藻前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取过侧旁的重箱打开,内里隔出的九个格子,每格内都放着样式全然不同,但都精致美观的和果子。
“玉藻我啊~最讨厌那种不懂得变通的繁文缛节啦,比起那些快来尝尝小玉藻特制极品和风茶点九重装。第一口就由我来喂您,来,啊~?”
黑文字的8寸筷切下点心的一角,怀纸托在下方,玉藻前直起上半身硬是往橙发少女身上凑。
“好好好,我吃,我会吃啦……唔。”
虽然早知道小玉做料理的手艺高超,但是鲜少有机会可以吃她做的和果子。被喂入口中的和果子,与唾液接触的瞬间就融化为了甘露,甜而不腻,缓解了茶汤那种特有的苦味,确实如她所说的一样,是和茶无比相配的极品和式茶点。
“哼哼~看您眼前一亮的表情,果然再次被玉藻我迷住了吧~?家事万能,上得战场,下得厨房,没错,这就是您身边也存在的贤妻玉·藻·前~?能回去的话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哦~”
最后一句话还是警醒了立香现在的处境,尽管她也从未忘却自己的目的,但这样的相处模式确实太过熟悉,让人不自觉地放下警惕。
对昨天尼禄的状态进行了短暂的回忆,立香接过玉藻前递来的剩下大半的和果子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自己的年龄吗?”
“记得。但是这个问题我拒绝以单纯的数字回答,女孩子的年龄可是一大秘密呢~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我最清晰的昨日记忆是自己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来到了那须野。”
栃木县那须野,那是……虽然有些不忍于心,但是还要继续问下去。
“你保有自己……死时的记忆吗?”
“没错。我保有自己死时的记忆。现在的我还没经历,没有那么大的实感就是了。”她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回答道,“您不用满脸抱歉的样子啦,都是玉藻我准许您问的。不用那么担心,完全没问题的。”
她在逞强…但是现在的她们是敌人而不是友方,可……
立香坐到了玉藻前的侧边,轻轻地盖住她微微颤抖的手。
“正因昨天的我想起了自己究竟是什么存在,今天的我才能将新得到的什么未来记忆啊,什么从者啊,圣杯战争啊。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给咪咕~地一口气消化掉哦。”
粉发少女的笑容虽然还不失勉强,但语气已然有些许恢复,她回握住立香的手,略微低头时散落的碎发和金饰挡住了脸上浅浅的红晕。
“请继续吧。”
“嗯,你刚刚提到了从者,圣杯战争这些词,能描述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吗?比如说,是从者吗?”
“……嗯。”难得没有立刻回答,玉藻前低头陷入了思考,随后有些犹豫着,“我认为……不是。”
!!!
“不是吗?为什么?”
“现在的我与你昨夜遇见的皇帝陛下领受的命令相同,按圣杯战争的构造可以说我们是听命于同一位‘御主’。”
果然……尼禄也是敌对侧召唤出来的吗……
“在此前提下,小玉藻好奇让那位‘御主’如此确信‘无论如何今晚定会再访’的您究竟是何许人也,才在自由完成任务的基础上追加了这个小小的茶会。”
“可遇见您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尽管与我的‘御主’还未逢面,但那个人和我们之间并没有缠绕着像你身上那样的缘之线。”
“我们与那个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契约,同时我没有接收到任何形式的魔力供给。我相信您能懂这意味着什么。”
从者,广义上能被概括为『存在御主的英灵』。
御主对于从者来说的两样重要作用,其一是作为锚将从者的存在固定于现实,其二是提供其不可或缺的魔力。
假如将玉藻前提供的情报全盘接受,那么眼前的她将不满足以上任何一点,立于此处却并非从者之流……
这样的她,不,她们,到底是什么呢?
话中所提到的‘御主’是谁?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动计划?
疑问不减反增,立香思索着又喝下一口碗中的茶汤。碗内暗绿的玉液倒映着天际的月色,仅余一口的浓茶淌回碗底,露出容器略显苍白的内壁。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轻咬下唇,立香压在裙摆上的右手攥紧又放开,侧头看向正望着她的玉藻前,发问。
“那个人的魔术工坊在哪?”
这是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昨夜有尝试推断,但碍于行动受限没有细致调查。今日一进入结界就启动了地形扫描,才发现相比做得马马虎虎的结界,应对机械设备扫描的干扰却不知为何更完备,测试仪器反复报错。
此番异常更加应验了魔术工坊就在附近。
现在正是好机。如果玉藻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最晚明天就可以去对方的魔术工坊闯一趟,尽管有一定危险,但不能再拖沓了,特异点必须尽快解决。
“魔术工坊吗?小玉藻对那种地方到底算不算是魔术工坊持怀疑态度,位置就在……”
说到一半的话被远方传来的轰鸣打断。两人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玉藻前从席上站起按住立香的肩头。
“看来愉快的茶会要提前结束了呢,请您在我截住她的期间,品完最后一口吧~”
下一秒,肩上的力道消失,身边的Caster已不见去处。
藤丸立香仰头将茶碗内所剩的一饮而尽,站起身后,整场茶会的布景化作蓝色的光点消散。
风声呼啸而来,无形的虚影瞬时凝结出人形,与此同时,一前一后二重金属碰撞声宣告了这一次瞬发召唤的正确性。
背甲扛住了正前方直劈而下的深红巨剑,臂甲挡住了冲脖颈要害处而来的利爪,带着明确杀意而来的两骑英灵一击未中,继而后跳拉开距离。
月光洒下的金黄芦原之上,三足鼎立。
立香额角滑下一滴冷汗,心脏泵压血液的鼓动冲击着耳膜。早有意料二人一定会在茶会布景消失的瞬间出手,甚至提前在举起茶碗时就做好了灵基之影的召唤准备,可实际上数秒前也仅是险险挡下她们的攻势。英灵的速度本就不可小鄙,更别说眼前的二位敏捷评级都在B以上,看似她俩都在忌惮着正体不明的灵基之影可能持有的能力,但当前情况下轻举妄动只会让身边无人的自己陷入窘境。
然而,立香也无法不拼命思考如何去打破这个僵局。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仅凭一骑灵基之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这样两位高规格英灵对峙,纵使为灵基之影注入再多的魔力,让祂更贴近从者的状态,其中还有能否自我思考这一天堑。
——此时,她突然注意到了。正是与诸多从者一同生活过的她才能察觉的,战场上那份小小的异常。
身边的黑影抬手放出数道烈红光波,分别袭向敌方两骑英灵。看似气势汹汹直冲灵核而去的攻击实际上只是一道幌子。凭借着尼禄面对魔力光束那短暂一瞬的迟疑,立香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可行。
没有半点犹豫地魔力输出瞬间跃增,全身的魔术回路因轻度过载而炽热发烫。朝着金发剑士奔去的灵基之影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容在高额的魔力补给下变得清晰立体,移动速度也无比逼近从者本体的迅捷。
最终,立于尼禄眼前的“他”除却黯然无光的双眼,已是完美复刻了身在迦勒底本人的外观。瞥下一眼,将此处的罗马之花牢牢钉在原地后,抽身挥拳向终于应付完魔力光束与妨碍魔术的玉藻前。
“神祖……?”
打从最初短兵相接就察觉出的违和感不消多时已得到了解答,尼禄喃喃自语着,双手握持的大剑插在土地上,整个人陷入一时的停滞。
另一边,玉藻前应对着近乎从者本人参数的罗穆路斯·奎利努斯,因近身战时的弱势,一时间落入了下风无暇他顾。
刻意打造出的好机正在眼前,迦勒底的御主立刻开始着手准备第二骑灵基之影的召唤。
抓起腰包中一把虚沙洒于地下,口中念念有词乃是谙熟于心的召唤咒文。
经过无数次简化已缩入一小节内的咒语花费的时间不过短短1秒,从体内抽出的魔力又是不成比例的庞大几乎要把人掏空。身前逐渐成型的巨型黑影双持着与他体形相符的棒槌和大弓,腰间嵌有三颗明星的腰带即使仅为伪物也闪耀着炫目的光辉。
察觉到不详的玉藻前那双可爱的兽耳微微一抖,放弃和枪兵虚影的消耗战连连后退探向这边。尽管身在此处的她实际上无法认出第二具黑影的真身也无法知晓他所背负的传说故事,但身为动物与神职者敏锐的直觉,还是让她猜想到了那位加入战场的新“人”对她来说如同天然克星一般,非常不妙。
面对Caster的后撤,消耗过大已然恢复黑影形态的Lancer也未深追。顺从地自原地消失,再次出现于御主的身边,与猎户座的虚像立于一处。
尼禄被灵基之影的真名震慑以至停下动作的时间本不过短短数秒,然战场上的局面瞬息万变,她手执大剑重振旗鼓时,不久前确立的战力分布早已崩溃。
在迦勒底御主的指挥调整下,两骑灵基之影分别对上了两位英灵。
俄里翁毫无疑问地攻向了背负着生前轶闻弱点的玉藻前,尼禄也与神祖展开了激战。
黄金盔甲包裹着千锤百炼的□□,其双臂即为撕裂世界,开拓文明之长枪。此为罗马的缔造者,三柱至高神之一的奎利努斯,以座上英灵的投影之姿降临此处。化作御主的矛与盾,断绝眼前人理动摇危机的萌芽。
先前迟疑的数秒并未让少女剑士的感官钝化,此时此刻她已整理好情绪,挥舞着赤红大剑于罗马初代皇帝的御前与其交锋,罗穆路斯放出的拳闪乱击在夺回了冷静的尼禄剑下被一一拆招化解。
在两骑虚影离开身侧的同时,运行了所持礼装的防御术式的橙发少女,保证自己有可承受住一击之力的状态下移动躲避着两边战斗的各种远程攻击,首先瞩目的便是这边的战况。
正常情况而言,这幅光景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两者的英灵规格本身有着决定性的差距,更休说身为罗马初代皇帝的罗穆路斯还拥有着对其支配的|森罗万象《罗马》那至高无上的统御权。同为罗马皇帝的尼禄,身为罗马一分子的她也本该无法抵御这一概念上的压制,然她在精神受到冲击之后依旧毅然决然地与神祖对战。
然而不需解析就已心知肚明,造成这奇妙势均力敌状态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为了同时供给两骑准冠位灵基之影魔力消耗,不得不在通常状态下将其参数还原压制到一定安全区内的藤丸立香自身。她的魔术回路本就弱于寻常魔术师,纵使灵基之影的魔力消耗本质是由迦勒底负担,那股庞大的能量仍要流经全身的魔术回路。为了能保持指挥和情势判断的清醒意志,若非必要关头作为御主的她都必须将魔力流转的情况克制在负载阈值内。
其二,昨夜就可见一斑的,此特异点内疑团重重的未知英灵状态。透过与灵基之影的感官共享所传来的对战时的数据,显然两者都享有着魔力充盈造就的全方位增幅。早上管制室档案内的数据孰真孰假还未有个定论,但最糟的情况下,眼下两骑敌方英灵恐怕皆能放出她曾见过的超限规模宝具。
就藤丸立香对二者的了解来说,无论是尼禄还是玉藻前,决定释放宝具时都应该会优先选择阵型宝具作为起手式。尼禄的『邀至心荡神驰的黄金剧场』,玉藻前的『水天日光天照八野镇石』,危险性本不分上下,但由于宝具的自带性质,当前状况下黄金剧场恐怕会对我方造成更大的影响。所以理论上而言必须优先处理敌方的尼禄,防止她放出宝具。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引起了迦勒底御主的注意。
现在的战况,两场缠斗分别在橙发少女面向的10点与3点处。
英灵们本就是擅长单打独斗胜于团队战的存在,然而御主所操控的灵基之影本该是能够在较近距离内打出一些配合的。因此这有少许异常的场况……是双边的战斗都十分激烈无法分出余力来拉近距离吗。
——不,应该不仅如此。既然这样……
魔力输出上升,强化术式启动,对象——灵基之影编号No.280。
不远处一阵白光闪过,罗穆路斯的周身荡出一圈赤红的以太波,尔后的出拳速度更是迅若雷霆。但这还不算完,他向左避开冲肩头而来的一剑突刺后,绕至尼禄的身后,解放了他自身持有的皇帝特权上位技能,奎里努斯的玉座。象征着能力增幅的光芒镀上神祖身着的金甲,让其更熠熠生辉。与其交手的少女剑士也被这威光所照耀,交手时的剑锋更加凌厉,但那双好看的细眉却皱得愈深。
金甲虚影化作一抹烈光,瞬身至空中放出的魔力弹在地面上爆炸。受到先前技能影响的尼禄抽身回避时,动作慢了半拍,被溅开的灵子碎片擦伤,鲜红的液体沿脸颊流下。
“……竟敢划伤少女如艺术品般的面庞,哪怕是神祖也不能轻易饶恕!”
这是今日听见特异点的这位尼禄说出的第一句话,看来并非是遭遇不测而无法开口,这让藤丸立香松了一口气。但早已预想到马上会发生什么的她,正忙于启动魔术礼装的支援用防御术式。
“开启大门吧!拉开独唱的幕吧!”
剑士右手持剑左手高举朝天,如液态般缓慢涌动的以太以她为中心打造出一层天然的结界,让他人无法干涉。
“欣赏余之才华!倾听雷鸣般喝彩!”
“随后称赞吧!称赞这|黄金的剧场《Domus Aurea》!”
金碧辉煌的建筑拔地而起,夜幕再度被穹顶覆盖,赤红的蔷薇花瓣自空中飘落,无论是这等规模还是华丽程度,都是昨夜曾见过的景象。
《已检测到高浓度魔力反应——判断为英灵的宝具解放》
拟似智能机不停震动发出警报。
“啧,那位皇帝陛下能不能看一点场况啊,本来我这边就很难应付了……”
黄金剧场之内,除却尼禄的在场全员均受到不同程度的重压。依靠魔术礼装和为神祖施加强化魔术后就开始准备的术式,藤丸立香的行动倒不至于过于受限,根据契约确认了两骑灵基之影的状态后,立刻转身奔向与玉藻前交战的俄里翁那侧。
果然。尽管己方两骑灵基之影都受到黄金剧场的压制,但敌方玉藻前也并未好受到哪去,较宝具解放前那种虽有所忌惮但还是虎视眈眈伺机绕过俄里翁强取御主的状态,现在的她光是顶住阵地宝具的重压,来躲避俄里翁射出的箭矢就已分身乏术。虽然还能放出小范围的咒术对俄里翁进行干扰,但却无法像之前那样随意使出经过刻意角度计算意图瞄准御主的小型光炮了。
另一边的战况虽然也很勉强,阵地范围内的尼禄每一次的挥击都有近乎D级宝具的杀伤力,但好歹是拥有统御罗马权能的神祖的灵基之影,在防御术式的辅助下勉强还能撑住,为御主的计划拖延时间。
按照立香所了解的玉藻前,尼禄已经释放了宝具的现在,出于两人的职介和战力差,她高概率会为大局放弃解放宝具真名。之前也透露过双方的敌对是因立场和命令,那么本该没有亲手杀死自己执着的她当前情况下受到的超幅弱化无疑是对己方而言的一个突破口。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藤丸立香才刻意引出了尼禄·克劳狄乌斯的宝具。
“……接下来是对这边的魔术支援。”低声自言自语着下一步的计划,橙发少女熟练地掏出一支自动注射器对准右手上臂三角肌下缘处打了下去,药品渗透入血液强制降低了由于魔力过载而上升的体温。金宫筑城后,本就处在高负荷状态下运转的魔术回路未撑多久已严重过载,发散出干扰思考行动的余热。
不能打持久战,必须速战速决。
药物带来的强制冷却效果还未结束,大股的魔力涌动再度冲刷全身魔术回路。
幻想强化启动,目标对象——灵基之影编号No.272。
几道红光自猎户座虚影的周身闪过,三连射的箭矢精准地射在结界的同一点上硬生生将八卦阵铁壁般的防御击裂。玉藻前向后躲避,被俄里翁纵身一跃溅起的碎岩斩断了后路,又被回首的一记光箭削过肩头。
“啊痛痛……”蓝色Caster捂住伤处退避,虚影本想趁胜追击。
还未冲刺到狐耳少女跟前,就被浩大的灵子乱流击退数米。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立香紧盯着玉藻前所在的方向,刹那间,与一双满是漠然与森冷的无机质金瞳对视。
整座剧场内的以太激荡开来,漫天飞舞的蔷薇花瓣隐去,连遮住明月的黄金穹顶一时都变得虚浮。
藤丸立香瞪大双眼,意图做些什么。但战场内的一切都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般,仅有那浅蓝的结界内时间还在正常流动。
少女脚踏黑漆木屐身着华服,步履轻盈走在红毯正中。一步、二步、足下漾开道道水纹,静谧朦胧的结界随水纹扩开,以不容拒绝之势吞噬了那处本存在之物。
仅仅数秒,时隐时现的黄金剧场已被彻底覆写,四周皆暗,仿佛置身深海之中,然月不变,银光洒在玉藻前金色的步摇上。
“神在出云。”
于身边自旋浮动的宝镜被抬手唤起,跃至天际化作当空之阳。
“审美凿凿,赋魂魄以吐息。”
诸多鸟居自地平面上浮,神额上的名讳模糊不清。粉发少女双手一抖,翻出数张空白符纸夹在指间,再反手一转,白纸有如被烈日燎烤其上浮现晦涩难懂的咒文。
身体被场内犹如实质的魔力压住动弹不得,两体灵基之影也在相同的状态。刚才还在与虚影对战的尼禄此时正双手握剑支撑住身体,那毫无血色的面庞和微微颤抖的身躯看来,此时的她也已无暇他顾。
虽然当前场合知道这条信息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处,但。
——果不其然,玉藻前的宝具规模也超出她在迦勒底档案中等级的上限数值。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会和她们的记忆、存在方式有什么关联吗?
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震动警告着危险,一股甜腥涌上喉头。
然而,除了拼命地思考,藤丸立香什么都做不到。
“天照山河水天。”
颂咏着肃穆的敬神祝词,玉藻前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回旋起舞,飞出的符纸绕她周身排成一圈,越转越快,以粉莲绽放般的曼荼罗纹样四散开去,射入无数鸟居的大门正中。
“此为自由操控净仪之证,名曰玉藻静石。”
被击中的鸟居从底部的台石开始分解,反以如魂魄具现的光球,光球拖着长长的帚尾摇曳悠荡,涌入当空之镜。
镜周的魔力漩涡汇聚到达极值时倏地缩小,凝结为一捧露珠,从空中滴落。
“神宝宇迦之镜是也。”
唱词结束,任由那滴露珠自由落体,在地上激起滔天水花。
倾国美人仅是抬起那双摄人心魄的金瞳,慢条斯理地念出了宝具真名。
“『水天日光天照八野镇石』。”
咏唱中少去了最后一句俏皮话的添缀,给人带来的危险感暴增。尽管大脑十分清醒,可躯体就像是被抽去了脊骨般瘫软下来。
即使坐到了地上,藤丸立香依然紧盯着那位少女。
或者说,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那不是玉藻前……不,那不“只”是玉藻前。
隐约能看见她身后光体的狐尾不仅仅是三条。但被赤红覆盖的视野一片模糊,看不清楚。
能够感受到灵基之影的契约断开,能够听见心脏在胸腔内跳动的声音,且与此同时,耳鸣不止。
不行,必须要……不可,但是……
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仿佛能看见,死亡的沙漏。
金色细沙,一粒、一粒地。
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自由落下。
————
余在迷茫。
“Master~?不用尼禄小姐帮忙,小玉藻一个人也能把敌人咪咕~地解决掉的。”
眼前的狐耳Caster拖着长音,说话时候的轻浮语气和她那身雍容华贵的和服极为不搭。但她其实是在体谅余这一点,余心知肚明。
“无妨。余亲手来做了断便好。”
话说出口,而心中的迷茫半点未消。
这是一道单选题。
选项仅有两个,两个都非常重要。
假如是以往的余,一定会不认同必须择其一这份不合理,贪心地两个都要吧。
但是这次恐怕不行。
「必须要去帮助那个人才行。」
哪怕天才如余,不如说正是天资聪颖如余才打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像是要一颗种子同时诞生和腐朽一般,这次的选择是如此不可理喻。
最终必要选择一方。仅需放弃思考地做出选择,即可斩断迷茫,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
「但是余讨厌这样。」
余选择了拖延。
假意参与了计划,保持着这份迷茫在心底,不断地思考,不停地思考。究竟,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两全其美。
不过。看来没时间去想到了呢。
————
身体先意识一步行动。
依靠近乎相同阶位的持续魔力放出缓解结界内犹如实质般的灵障重压,红Saber得以移动。以与她被判定为敏捷A相符的肉眼难及的速度,挡在了玉藻前弹指放出的咒术『咒相·空裂』的轨道上。
恍若静止的时间中,尼禄听见了来自某人的问话。
“你这是做出了选择吗?皇帝陛下。”
“并不,余还在迷茫。正因如此,余无法弃她于不顾。”
“是吗。”
没有追问,再没有任何声响。
缄默的黑色灵子信息聚集体在极近的距离内炸开,毫不留情地撕裂了红裙少女的半个身子。灵核龟裂,她吃痛得闷哼一声,却寸步不让,勉强完好的右手紧握原初之火的剑柄支撑住身体。
“大概没办法说上最后一句话了,真是对不起啊。”
她哀叹着,回头望向倒落在地,呼吸已微不可闻的迦勒底御主。
“不过这么狼狈的姿态,余也不想被汝看见就是了。”
本被整齐盘起的金发此时已然散落,其上满是血污。明明动用魔力修补的话,至少外观上还是能保持一如既往的美丽,但尼禄并没有这么做。
周身的所有魔力被她凝聚于一处,灵核悲鸣着裂出更多道隙缝,她咬死牙关承受着那份剜心之痛,高声咏唱。
“蛇之涌泉!圣者之泪啊!”
“『拂拭伤口的圣者之泉《Tre Fontane Curatio》』!”
体内能量被抽空,尼禄大口呼吸汲取着大气中的魔力,以太进入躯壳,却无法积攒起来,如同初春之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融。
此时的她如此虚弱,却又如此自豪,因为能听见身后之人的呼吸声急促了起来。
月光洒在这片无主之地上,为她的金发戴上一顶银冠。
虽早已是强弩之末,但她依然笑着。
身体残破不堪,蛛网般的裂痕由伤口的断面开始蔓延,爬上雪白的肌肤,攀上那张被血渍玷污却依旧美丽的脸庞。
但那双轻轻眯起的眼眸仍然嫩绿透亮,被骄傲和满足填满,闪耀着信念凝聚的光。
这正是藤丸立香挣扎着张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景象。
她什么都明白了。
泪水涌上眼眶,喉咙只能挤出气声,身体也完全无法动弹。
即使受到了魔术的治疗,身上的伤也并非一时半会能够修复完成的。
只能眼睁睁地,于荆棘的囚笼中,看着飘散黑烟的细密裂纹布满蔷薇的每一片花瓣。
看着她回头望向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着娇小的少女最后的口型是一句未说出声的:
「对不起。」
眼泪潸然而下。
尼禄留下的屏障并未随着主人的消散而消失,蔷薇之茎温柔地包裹着身受重伤的御主。
此为被荆棘封锁的时之笼,漫长的时间经柯罗诺斯之手折叠缝起。
可尽管如此,待藤丸立香从枯萎的藤条之中走出时,如蔷薇般凋零的少女已然杳无踪影。
“……谢谢你。”
低头说出的话语早已传达不到,但体内涌动的魔力一如她一般热情而自由。
远处的玉藻前默不作声地旁观着二人最后的道别,摆出备战姿态。
藤丸立香也无言调动起全身魔力,右手上赤红的令咒因预展开魔术术式而炙热发烫。
接下来,就是今夜的终战。
“冰天霜封,幽结边堵。『咒相·冰天』”
魔力涌入地底,咒术将现实的物理现象进行大规模的篡改,绝无可能自然形成的巨大冰山自立香脚旁刺出。
向前翻滚躲过第一发咒术,趁瞬发的身体强化还未结束迈动双足拉近与敌英灵之间的距离,食指架起,接连射出数发早已预备好的魔力弹。
瞄准的位置依次是,心脏、手腕、脚踝、还有尾巴。
迦勒底的Gandr术式较常规威力稍弱,无法瞬时连发也无法直接造成物理伤害,但与之交换的是即使对手是从者和幻想种,也可以一时停滞对方的动作。
没有迦勒底记忆的敌方玉藻前并不知道这一点。
因此前三发只是掩护,真正的Gandr弹只有最后一发。
如立香所料,玉藻前分别用防御咒术和身体动作避开了前三发魔弹,而看似毫无威力的最后一发突破了防御网,在姿势、站位的改变下直击腰侧。
“!!!”
趁现在。
一小节的咒文配合已布置好的魔术材料,无法辨认真名的虚影瞬间成型。然而浮于半空,身边环绕着数枚圆镜的少女,显然与之前持弓巨汉并非同一人物。之所以调整召唤对象,自有其原因。
回顾玉藻前话语中的种种线索,藤丸立香的心下已有推断。与其在已然释放的结界宝具内打消耗战,不如就此一赌。
魔力灌入灵基之影的以太躯,本就以温和微光照亮四周的少女之影身上光芒更胜。
“以令咒之名,宝具解放。”
红色威光自右手上一闪而过,全身的魔力被瞬间抽空。以光之巫女的影子为中心,大气中的以太开始震动。
恢复行动能力的玉藻前察觉到余波立刻发动了攻击,可还未击中就被镜面弹开。为时已晚。
被称为灵基之影的召唤物本身是无法发声的。但在高额魔力构筑出的与迦勒底远程同调术式下,虚影得以复述宝具真名解放时的咏唱。
“瞬间闪过之光啊,永远启导那人前行的道路吧。”
闪耀之星自空中落下,在她脚下展开一面圆镜。六面方镜立于边缘缓缓转动,依次映出英灵真正的样貌。
头戴金冠的巫女抬头望向夜幕中无数的星光,露出柔和的微笑。
“『映像星辰之久远镜《星辰久远镜》』。”
方镜渐隐,圆镜外围辉光万丈。
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响动,是镜面碎裂的声音。
卑弥呼的『映像星辰之久远镜』本身的效果是真名解放时在周围展开无数镜子,多重投影不同时间、不同领域的情报,以自己身体为媒介,观测近未来事象的确定。虽同为结界宝具,但用途上与玉藻前的『水天日光天照八野镇石』其实未有过多的权能重合。
然而如今,却直接击破了玉藻静石构造出的结界。
《古事记》有云,天照大御神赐三神器璁镜剑于天孙迩迩艺命,附言“此之镜者,专为我御魂而,如拜吾前”。其中提到的镜,即为八咫镜,现今仍作为天照大神的御神体供奉于伊势神宫。作为“讨覆旧辞,削伪定实”之由而存在的历史载体,《古事记》中神话篇章影射的历史一直众说纷纭。最高神天照的正体也有种种说法,广为人知的一种。
正是邪马台国的统治者——与镜同有不解之缘的光之巫女,卑弥呼。
孰真孰假毋须辩,英灵仅需有世人的认知即可成立。
因而卑弥呼的宝具压制了玉藻前所持的宇迦之镜。即使被登录为完全不相干的两种用途,其本身都指向三神器中的八咫镜,这就够了。
与存在拟合的重要宝具被数据覆写,迦勒底御主的这一步棋仅出于想破坏宝具造成的结界,但结果却直接从概念上伤到了玉藻前的灵基。随镜面绽出裂痕,她也吐出一口鲜血。
内心有所抽痛,但必须趁胜追击。深谙英灵顽强的藤丸立香不忍地移开目光,口中咒文不停,趁此机会再将射落月亮的猎人召唤于此。
持镜少女之影守在身侧,而猎手虚影成型之时,敌对侧也终于再寻到机会攻了上来。
高质高密的火球冰球接连而来,将地面砸得凹凸不平。俄里翁之影射出数箭击碎直冲面门而来的几发,随后冲向玉藻前侧近与她展开近身战。
爆裂开飞来的碎片由姬巫女之影挥镜挡下,无数面镜组成防御之阵以备咒术攻击的同时,远程折射刺目之光辅助前方的战斗。
玉藻前的踢击对上□□坚若磐石的俄里翁本就不占便宜,加上还有二人远程妨碍更为棘手。虽仍能打得有来有往,避开直击灵核的重拳巧妙地卸力反击,但身上各处的小伤随战斗的时长肉眼可见变多,魔力修补的速度已跟不上了。
一个后跳撤出近身战范围,玉藻前悬于空中,双手展平绘出一个圆周,咒文还未出口。
凭起手式已然窥见将要展开的咒术,立香眉头紧皱,立刻启动令毒素失效的弱化无效术式,而英灵的动作更快一步。
“陨落吧!于常世绽裂的怨念之花,『常世绽裂大杀界《彼岸花盛放杀生石》』!”
蕴藏着种种负面情绪的仇恨一击自空中坠落,在土地上轰出一片紫云,造成的直接伤害被灵基之影用镜挡下,而弥漫在空气中的猛毒却无处可避。
见战斗局面发展成预料之中的结果,御主心焦不已。虽然她依靠和玛修的契约,巫女之影持有天然的□□A都不会被毒影响过重,可死因中包含天蝎之毒的俄里翁却不如她们一般轻松。动作顿时变得迟缓,通过契约能明确感觉到生命力的减弱,反复加持的净化术式也是杯水车薪,完全跟不上毒素侵蚀以太体的速度。
在此情况下再次展开近身战,玉藻前的动作愈发凌厉,三星猎人的虚影疲于躲避硬吃了几次重击,战局确确实实被扭转了。
可这不仅是二人的战斗。
迦勒底御主当即调整战术,握紧手中的月灵髓液,将守在身旁的另一骑也送入了对战正中。
饱含光之力的拳头挥下重重一击,只可惜偏了些许仅将地面锤出一个大坑,震得玉藻前身姿一偏,紧接后空翻下的一踢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防御用咒层上,将其击裂。光之巫女本就相比远距离更擅长近身战,毕竟就本人而言,劈骨占卜锻炼出来的拳击技术相当可靠。
但至今为止未让她加入战局的原因,除开为了防备不时在身边冒出的咒术之流,同时也是……
果然。
尽管出拳踢击攻势猛烈看不出些许疲弱,但灵基却在以与身中猛毒的俄里翁之影相同的速度劣化。
这是自然,同类型同元型的影子相遇造就的排反事象中,更偏离原型的那方承受的伤害更大。灵基之影的强度要远弱于从者,更别说现在状态不明但战力远高于一般从者的敌方英灵。之前借由宝具解放将玉藻前的结界崩裂,也只是巨量魔力构筑的超频同调的结果。现如今真正拉近距离对战,引力法则下灵基之影的存在证明正在被匀速切实地削减。
时间有限,不可以再拖沓了。
不仅是灵基之影,迦勒底御主的状况其实也岌岌可危。尼禄留下的魔力早已用空。虽已接受过一次治疗,但接连高负荷运作下,精神也即将面临涣散的临界点。
咬破舌尖强制让意识更加清明,藤丸立香再次驱动魔术礼装上刻印的强化术式,支援正在前方酣战的两骑灵基之影。
红光闪过,战况愈烈。
终于。
趁着光之巫女近身遏制住玉藻前的动作,三星猎人后撤射出全力一箭,箭离弦的瞬间,猎户座的虚影已然消散。
破空声响彻荒原,这一箭撼碎坚实的地面,卷起万丈尘土,最终贯穿了紧贴在一起的两位巫女的灵核。
另一骑灵基之影也就此隐灭。
场上仅余下被击碎了灵核的狐耳少女,和迦勒底的御主。
月光温柔地倾泻而下,却照不亮少女胸口的那个大洞。
她无力地躺在地上,睁眼,视界边缘橙发少女的面庞离她很近,近到能看见那湿润的眼角。
“真是的。哪怕小玉藻的灵核已经破碎了,这个距离内还是可以轻轻松松取人性命的哦。”
声音听得出的虚弱,能看见血洞中蔓延出的裂痕缓慢地在雪白的皮肤上延展,黑烟自隙缝中缓缓升起。
立香握住玉藻前的手,摇头否认。
见此,粉发巫女扬起了一个微笑,虽然嘴上还在不依不饶地重申自己的危险性,但眼神很温柔,是立香熟悉的有着几分落日般暖意的橙金色。
“我是不是也像那位皇帝陛下那样,稍微犹豫一下比较好呢……”
强打精神的数落加俏皮话结束,以少有的认真语调说起这句话的玉藻前抬头,仰望着天边的月亮。
裂纹沿脖颈攀上脸庞,手心也早已布满裂痕,黑色的虚烟穿透御主的手掌,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地向天空坠落。
“不过,玉藻我也有自己的考虑嘛。”
念及此处,她又重新看向立香的眼睛,两双暖色的眸子看着彼此,将对方的样子再一次/最后一次刻入|记忆《记录》之中。
“对不起啦,迦勒底的御主小姐。和熟悉的人对战、分别一定很痛苦吧。”
“但是对我来说,这可是一次如梦般喜悦,如朝露般缥缈的经历呢。”
“相比没有实感的未来记忆中,在那须野的荒原孤零零地被破魔矢击溃。小玉藻肯定毫无疑问认为这样的临终更加幸福~?”
“……所以说,别哭啦。”
她伸手擦去立香脸颊上的泪水,捧着她的脸,笑着告别。
“再见了,拥有温暖灵魂的你。”
蓝色华服的Caster如泡沫般溃散。
地上留有一箱精致的和果子九重装,附带一张字迹娟秀的纸条。
“工坊在高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