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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听不到的瑶篮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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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糖并没有完全睡着,也没有完全醒着。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火车经过铁轨的声音,她想起小时候的暑假,爸爸每一次都会接自己到工地上去玩,旅途中的列车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令她印象深刻。她记得在上一个地方还是晴天,到下一个地方竟开始下雪。
“一起走过的黑夜,变一地白雪。”
霜糖回想起这句歌词,是她从姐姐那儿听来的——爸爸新找的伴侣的女儿,她们对霜糖很好。她记得在下火车的高速上,正是那个女人开着车,霜糖像只猫咪一样依偎在爸爸怀里。
“快看,这是你的新妈妈。”
爸爸轻轻把霜糖叫醒,而她哭哭啼啼回答说只想睡觉。耳边是那个女人明朗的笑声:
“小孩子嘛,不着急,我们等明天吧。”
霜糖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凌晨,很久之后才会到达工地。现在需要在旅馆居住一晚再继续赶路。她依稀记得那个旅馆前有一个大湖,淤泥中肮脏的开着几缕花骨朵儿。她被爸爸背在身上半身悬空。既怕摔下去,又想往下看,那种感觉至今令她着迷。
这又使她想起另一次旅程,每年都是不同的人接霜糖去爸爸那儿,这次是她一个哥哥。那时还是零几年,一切都还在茫然,霜糖的哥哥是一个大学生,他们没有住旅馆,而是进了哥哥女友的寝室。她想起隔着高高的栅栏门,她被哥哥递到女友手中悬空时也是这种感觉。
“哇,好可爱的小孩。”
霜糖听见女友身边其他人的轻呼,那应该是她的室友,不一会儿哥哥也翻了进来,霜糖记得室友们笑着锤着他的胸口,女友在一边护着。
寝室由几张床胡乱拼凑着,和现在大不相同。她记得一个戴眼镜的姐姐走过来,询问是否想看些什么,霜糖回答说不知道,那个姐姐便自主决定了。剧名早已忘记,霜糖只依稀记住一句话:
“如雷鸣般凄厉的战士。”
霜糖感到困倦,哥哥安抚她入睡。醒来后他们早已不见,只剩那个戴眼镜的姐姐在电脑前打字。
“他们买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好多细节霜糖都无可奈何的淡忘了,只记得一份杯装的西红柿鸡蛋汤。一杯淡黄色的液体也飘着几缕红绸,她没拿住失手洒了半杯,剩下的一星半点儿喝起来有着速成食品特有的味道。最后哥哥离开时并没有翻墙,而是带着她从正门走了出去。霜糖记得有好多比她高的姐姐,都笑盈盈地看着她,霜糖望抬头望去却只见一片黑影。
在哥哥送她的最后一程上,睡在下铺的人突然将她叫醒,那个大叔敲了敲护栏:“小朋友,这是你的玩具吗?”他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人偶,那是眼镜姐姐临别时送她的玩具。
“谢谢。”
霜糖接过人偶,怯生生地抱在怀中。
爸爸工作的地方四季如春,不像霜糖的家乡那样酷暑难耐。
“姐姐!”
还在门口霜糖就忍不住大声叫着,随即听见门内欢声笑语。霜糖的姐姐名邵,很漂亮。过着霜糖从未见过的生活。
邵有一台电脑,霜糖喜欢和姐姐一起玩游戏,她们玩森林冰火人,玩泡泡堂,玩闪翼双星,这些都是邵教霜糖玩儿的,霜糖终身记得。
不玩游戏的时候,霜糖就靠在姐姐肩上看着她和不同的人聊天。那声咳嗽的提示音令她印象深刻,霜糖将终身记得。
既不玩游戏也不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她们就听歌,听《坏女孩》,听《桃花扇》,听《玫瑰花的葬礼》,也听《我的天空》听《逆战》,这样的时刻往往都是雨天,工地雨下很大,淹了过道漫进屋子里来,她们只能缩在床上。霜糖靠着姐姐,凝望着灰暗的天空,听着耳边“别怀念,怀念也回不到从前。”流着难以言说的泪。
霜糖就这样爱上雨天。
从前的日子总是很慢,一天有一年那么长。霜糖有时候和姐姐去爬山,工地的周围全是山。在山上会遇到很多本地人,他们有的放牛,有的放羊,还有的去往更深处采菌子。霜糖记得姐姐拿起不同的菌子给她指点什么样的有毒,什么样的没毒,什么样的没煮熟有毒,最后她们采了一大把,回去和妈妈一起把可食用的菌类拣出来后,吩咐厨房阿姨做了。
但是,霜糖毕竟第一次吃菌子。妈妈——那个胖女人有点担忧。
“你吃了会不会拉肚子啊,你爸吃了拉肚子诶。”
“毕竟你和你爸一个种。”
霜糖记得妈妈笑着说。
最后霜糖在万众期待下喝下那碗菌子汤。
“怎么样?”
姐姐似乎比妈妈更着急。
“很好喝。”
霜糖小小声,她有点害羞。
“爷爷的基因到孙子身上就只剩六分之一,所以这下完全是你爸没口福啊。”
霜糖记得姐姐这么说。她抬头不经意间瞥见远处蹲在一旁的父亲,正望着她笑。爸爸笑得很开心,满脸褶皱。
这里也不只有霜糖和姐姐,还有其他人的小孩儿。霜糖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哥哥,比霜糖大一岁。姐姐忙于学业的时候霜糖就会去找他玩。他会带霜糖到山上去,半山腰那个小卖部就是他家。爸爸们工作结束后就会去那里打牌,只是之前霜糖从未见过他。
“我在别的地方上学,暑假偶尔回来。”
霜糖逐渐习惯这个地方的低温后,有时也会汗流浃背。那种时候哥哥就会拿出各种光碟在CD机上放着。霜糖也早已淡忘了名字,只依稀记得什么“牵牛座,织女星,零形态”什么的。
“古迦!”
有一哥哥看见霜糖的人偶,激动的叫着。
霜糖记得。
后来他们都要离开那个地方,因为夏天结束了。
工地上许多小孩都开始接二连三的走了,霜糖整日待在姐姐身边。后来姐姐也不得不离开,最后就剩霜糖一个人。那种每每临近开学的不安感,又一次包围霜糖。
可即使霜糖不是笨蛋,那时的小霜糖啊,又能做什么呢?
她没有哭。
食堂阿姨很温柔,到了饭点先是拿着喇叭在外对着施工现场大喊,然后再来轻轻敲霜糖的房门。
“吃饭咯,小姑娘。”
“噢噢好,一会儿就过来。”
霜糖应着,却并没有出门的打算。从前都是姐姐和她一起,但她突然独自一人。
爸爸还没有回来。
霜糖靠着门,独自。
“鬼才趴着睡,那不是后背……”
“你带走我的思念却没说抱歉……”
“你说陪我到某年某月某天……”
霜糖哼着姐姐教她的歌,独自。
“你以后想干什么呢?”
霜糖想起有一次姐姐在一大堆书中困倦着,自己如此问到。
“不知道,没想好。”
“那你喜欢上学吗?”
“你喜欢吗,小笨蛋。”
“不喜欢。”
“姐姐和你一样。”
“噢噢……”
“不过,要是有好朋友在身边,也不是没法忍受。”
霜糖看见姐姐捧着一大束花陶醉着,和之前捧着明星照片花痴的样子又不同。即使霜糖不是笨蛋,对那时的她而言这种情感依旧朦朦胧胧。
“霜糖,不想一个人呢。”
有个声音如此回荡着,回应她的只有回声。但那不是同伴,也不是同类。
霜糖倚着门,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