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三》霉拾

47、救赎

　　手机里还有好几通来自仲延的未接电话，也还在继续拨打，仲晴全然忽视了，她直奔张江县。
　　救援队把外面包围得水泄不通，四周弥漫着寂静的痛苦，落难居民的脸上残留着惊魂未定，他们紧闭眼睛，双手合十，用着他们听不懂的俚语好像在祈求上天的原谅。

　　仲晴没在里面看见周赐礼的身影，泥石流把所有的所有都染黄了，从周遭的世界渗入进了她的眼中，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她怕了，真的怕了。
　　她怕周赐礼出事，她怕失去自己爱的人。

　　这一刻，仲晴什么都不想去权衡，什么都不想去思考，脑容量大得只能装下了周赐礼一个人。

　　救援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周赐礼待得那户人家在县的最里面，受到泥石流的迫害也最为严重。前方的路况全面坍塌，想往里探很难，可能还有二次坍塌的风险。时间决定着生的存活率，他们都在跟死亡做赛跑，救援队的负责人说：“那边情况不容乐观，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思想准备”这四个字像是弹落在地，溅在裤腿边上带着泥水，浸染的面积越来越大，仲晴像是在手术室外被医生判成死刑的家属，她的指甲嵌在胳膊的肉里，血丝涌出又被冲刷，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死，你听明白了吗？”

　　系统在，她在，周赐礼一定还活着。
　　光靠这个信念支撑着她走出分崩离析的情绪。

　　“我们从外到里一步步深入，现在还在外围………估计也是生死未卜了…”

　　“我说了只要我没死，他就必须活着。”

　　负责人的眼睛瞪成了“啊”的形状，听得不明就里，看她犯倔，最合适的回应就是不会应。

　　仲晴的笑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最后问了一遍，“你们去不去找？”

　　“不去是吧，那我自己去。”

　　负责人朝周边的人使了个颜色立刻派人去拦她，语气变得冲且不耐烦，“你别增加我们的负担，我们都制定部署好了计划，你现在是给我们造成困扰。”
　　医护人员试图给她打镇定剂：“小姐，你现在浪费的时间是在耽误我们的救援。”

　　“对啊，你是有计划，但他从来不在你的计划里。”

　　“人手就这么多，后续的人也多在来的路上，我们肯定也是想用最短的时间去救最多的人。”

　　“你要把死亡率降到最低，要好看的数据，我不是，他人的死活跟我无关，我在乎的只有他一个人。”

　　医护人员试图平复着她失控的情绪：“你有你在乎的人这是人之常情，我们现在救治的人也是被他人在乎着。”

　　很正义凌然的话语，但仲晴的心是自私的，她不想听他们在这给她上思想课，“你们不去找，那我自己去找。”

　　仲晴顺了一副山里的地图就往山里跑了，几个大男人都拦不住她一个小姑娘。
　　紧接着，负责人接到了一通上级打来的电话，嘴巴不由得张大了，紧紧地握着电话筒像是失去了救命稻草，“你们赶紧去把女的给我找回来，通知其他人，要是路上见到了她，给我拿绳子捆也给我捆回来。”

　　有人问：“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丢工作的事。”

　　谁他妈能想到那个疯言疯语的女的会是A市仲家小姐，真不明白她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跑到这来找什么人，负责人瞬间变得惶然了，第二通电话夺命似的响起，负责人煞白地脸听着上级的吩咐。

　　私人资本涉入救援，一辆装甲车上驶来，下来了好几个穿着黑色背心的人，好几国人种，有男有女。
　　封乙睦跟负责人握了手，他们不会干涉现场的救援计划，只是来寻人。气场太大，引来了不少视线的围观。

　　直升机高空飞来，天上和地下兵分两路同步找人，封乙睦现场操作电脑指挥，几个人说说笑笑就往山里走了。

　　仲晴摸黑儿找路，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泥人，脚底打滑了无数次，也摔了无数次。手机掉了，手表停转了，全靠直觉辨别方位和天气的暗沉来判别时间。

　　负责人说得没错，村庄被断裂的山脉一分为二了，不时有巨大的碎石沿着山壁滚落。村庄被洪流摧毁了，洪水横行地，地图在手里其实没什么用，她第一次后悔没有做功德了，这辈子所有的崩溃都要用在这里了。

　　002安慰着她：[有功德也一样要这么找，没什么区别的]
　　仲晴：[我还以为你可以直接让人脱离危险呢，切，你也不过如此]

　　002系统：[别污蔑我，我能保你平安，请尊重他人命运]
　　仲晴：[你也可以尊重自己的命运了]

　　002系统：[…………]
　　002系统：[癫婆，说实话，我感觉我这摆烂跟没摆烂也没什么区别，也要不断经历]

　　仲晴：[嗯哼～]

　　天黑得很快，她抓紧了时间去寻找，小时候学得野外求生的本领全用在了这。过了那么久，她都相安无事，说明周赐礼现在应该找到了安全的落脚点，仲晴的心态渐渐放平了，神经害怕会有突发事件发生就一直紧绷着。

　　在山沟沟里发出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仲晴听得毛嗖嗖的，她找到了周赐礼去得那户人家，不出所料的全空了，洪水迅猛地登堂入室，在月光下倒显得宁静。

　　一连走了几个小时，仲晴很累了，但她停不下来，或者说是压根不想停下来。

　　“仲三。”

　　山间林里颤抖着消隐的声音 。

　　耳边听到了这个独一无二的称谓，仲晴停顿在了原地，条件反射似的猛然抬头，半眯着眼睛逐渐睁大了，夜色浓重，一时之间变得安静下来，她要找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眼睛干涩地红了，但被黑夜隐藏得很好。

　　周赐礼背上背着一个小男孩，双手提着好几袋生活用的物资，焦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即便落难了，身上还有那副贵公子样，看着自身的狼狈，仲晴更加愤愤不平了。

　　“谁让你来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现在是个什么态势，他很清楚。外头进不去，里面的人进不去。他一想到她吃了多少苦才走到这里，喉咙都哽咽了。

　　周赐礼音量很大，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明晃晃的恳切，战胜了很长时间困住他的恐惧。

　　当手机定位自动提醒他与她之间距离的时候，周赐礼直直愣住了；当他们的距离在不断得由她缩短，他慌得手足无措了。
　　周赐礼尝试到有讯号的地方发信息，好不容易信息发出去了，手机没电了。他一次次地来回往返村庄取物资，都是抱着会遇见她的念头，他怕她来这找他的时候他不在，便一直等候在这里。

　　在这段沉默的对视里，他一直盯着她，两人都硬撑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小男孩缓和气氛开口：“大哥哥，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姐姐啊！姐姐，哥哥等了你好久好久，还为了寻你，差点去床洪水，要不是我阿妈找我看着他，你们应该会比现在更早见面吧。”

　　002系统：[这小孩情商真好，会说多说点，往后保证有前途]

　　仲晴的脸和头发都快被泥水裹包浆了，只留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露在外面，小男孩咯咯得笑了起来，他说：“我阿妈要是看见你，肯定会说你是泥娃娃！”

　　周赐礼心疼地问：“累不累？”
　　“好像我说累，你就能腾出手抱我一样。”她试图把氛围往不那么的悲伤的方向上去引，话却上去像是撒娇。

　　小男孩有眼势地从周赐礼背上滑下来，快快往前跑了，“哥哥姐姐，你们聊，我先走一步。”

　　周赐礼喊：“跑慢点，别摔了。”

　　仲晴吐槽：“还哥哥，喊叔叔还差不多。”

　　“…………”

　　周赐礼把东西并作了一只手去拎，主动去牵她手。
　　仲晴又拧巴地不让他碰，原先感受不到掌心受到的伤，矫情得她嘶了一声。

　　周赐礼扔下了手中的东西，强制性地把她从头到脚的检查了一遍。腰间被很多蚊虫咬伤了，雪白的肌肤上浮现一排排红疹，胳膊上，手掌心擦伤严重，最严重的是膝盖上，摔得掉了一层肉，哪哪没一处是好的。

　　仲晴抗拒他的亲密触碰，“你别碰我。”

　　“三三。”

　　她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说：“活得那么仔细干什么？我受到的伤跟你背上那些相比，算得了什么。”

　　“这有可比性吗？”周赐礼问。

　　谁也没想到泥石流突然二次冲击了山脉，山被震晃了，两人都站在了山岩边上，周赐礼率先往前推了一把仲晴，那股相反的力致使他径直沿着边缘滚了下去，下面的不远处就是滚滚洪水。

　　仲晴摇晃得连身型最起码的平衡都维持不住，眼角的余光撇到什么“嗖”得一下就消失了，她飞快转身，冲过去抓住他扒拉在山岩上的手。

　　“周赐礼，你毛病啊！”

　　“舍不得我死了？放心，你惦记的遗产都归你。”他故作轻松地她开玩笑。

　　“闭嘴。”

　　仲晴绷紧了发白的双唇扯出这两个字，周赐礼笑得像个傻子，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她的小臂都被尖锐的石头磨出了大面积的血痕，两只手紧紧握住他一只手都倍感吃力，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她能感觉到周赐礼在刻意地松手，仲晴恶狠狠骂了句草，急头白脸地说：“你他妈要是敢松手，我直接跳下去。”

　　在那一刹那，仲晴真的在求他，别松，我求你，别松，周赐礼，手中的那股劲才没有持续下坠。

　　周赐礼蓝色的眼眸乘载着月亮，倒映着她的影子。

　　“三三，你现在气消了吗？”

　　“没…没………没有…所以……你必须…给我活着…”

　　仲晴颤抖着身体死命地拽住下坠的他，额头、脖子、手臂的青筋都凸起了。她的掌心出汗了，周赐礼的手就像是沙子般的流走，她的眼泪失控地滴在了他的脸上，眼睛和脸色都在说着不要。
　　一个面对自己生死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人，在这一刻，她原形毕露了，发出近乎哀嚎的悲鸣。
　　她想，如果来不上，那就一起掉下去吧。

　　周赐礼感受她的身子主动向下坠，眼底露出的那坚定的决心，眼眸动容了。

　　“仲三，你松手。你会死的。”

　　“欠你的这条命，还给你就是了，大不了陪你一起死。”

　　她为过去安歇开玩笑的话付出了现实的行动，那我能不能姑且自助主张得认为你说得“喜欢我”也是真的。

　　仲晴的身侧凭空出现了一双遒劲有力的手，一把把周赐礼拽了上来，她也瘫坐在了地上，释然地吁了口气，抬头看到男人熟悉的面容，“封，封，封乙睦…不是…”很快，她自我否定了她说过的话，斩钉截铁地确定：“你不是他。”

　　“封乙幸 ，封乙睦的双胞胎哥哥。”周赐礼介绍。

　　仲晴哪还不明白，委屈地吼出来，“周赐礼，你他妈觉得这样好玩吗？吓我有意思吗？！有你这么求人原谅的吗？”

　　她比他想象中能为他付出得更多，周赐礼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确定什么，患得患失的。

　　一个是亮在明处锋利的剑，一个是藏在暗处坚硬的盾，遇到危险时甚至可以相互代替对方的存在。
　　也是，像他这样活在危险里的人，身边怎么会没有时刻跟随的保镖，仲晴胡乱地抹掉脸上的眼泪，精神仍然留在即将失去的恐慌里，她生气地看向封乙幸：“你知不知道你再晚出现一点带你，我真的会握不住，你知不知道？”

　　“因为我在你的身边。”封乙幸平静地说。
　　他作为少爷的保镖，服从命令是他的天职，被安排到仲晴的身边，心中存在的积怨与不满在看到她为了少爷这么拼命的时候，也一点点地消掉了。

　　仲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赐礼，明明就是他比她更需要保镖，他把盾给了她，就没考虑过自己遇到危险时会怎么办？

　　她面目狰狞地询问：“怎么回事？”脑子转得很快，“是在上次在酒店的时候。”那消失的脚步声是封乙幸为她处理的，所以周赐礼能确定她不会出事。

　　“仲小姐，少爷也很后悔………”

　　封乙幸想说不是，其实比这更早，但被周赐礼的眼神阻止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现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当他们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会再次出现。

　　周赐礼：“要是没有他，你还准备陪我摔下去，傻不傻啊你？”

　　“你说呢，一命换一命，周赐礼，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周赐礼听不得她撇清关系的话，半蹲在地抱住了哭红眼的仲晴，眼泪浸湿了他的短袖，他轻轻地问：“为什么来？”

　　“你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来这里有多危险，周赐礼，你但凡考虑过我一点，你会来吗？莫涵漾的命又不是你丢的，你赎个屁得罪，你是不是想为莫家收拾烂一辈子的烂摊子。”

　　仲晴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心知肚明再去纠结这些事都显得毫无意义，还是下意识地为他打抱不平。

　　周赐礼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管那个女的……”她又强调了一遍，“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周赐礼答应她：“好。”
　　他愿意走这一趟，也是因为他和莫斯朔说好，这次以后他和莫家再无干系。他想跟三三无后顾之忧好好的在一起。

　　周赐礼说：“这次回去之后，只要你的气能消，你想怎么都可以。”
　　“你说的。”仲晴不露声色地扮柔。
　　“我说的。”他问，“三三，你现在喜欢上了我吗？”
　　仲晴没有给回应，周赐礼继续说：“没喜欢上我那就以后慢慢喜欢，嗯，我喜欢上你了。”

　　“周赐礼，我是你的谁？”仲晴看着他的眼睛。

　　“生，三三，你是我的生。”周赐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说。
　　他看见绳子那头的端点是她，光亮亦是她，她用生命为注，唤醒了他往后真正的生。

　　仲晴就喜欢他身上那种置死地而后生的生命力，旺盛，蓬勃，不败。

　　她问他：“我们两这算不算是过命的交情？”

　　他回：“是。”

　　“该报备时就报备，你懂不懂？”

　　“懂了，懂了，三三。”服软认错的态度很是端正，仲晴气哼哼地撇过脸。

　　直升机和那几波人马全部原路返回了，封乙睦松了两口气，付敏卉那是真正能交差了，这次这位夫人主动找上他，咄咄逼人的架势让他差点没招架得住。他自作主张地告诉了老板给仲晴配备了保镖，她的面色才缓和。

　　如果仲晴没来，周赐礼这个时候已经走了。
　　因为他想跟她单独待一会儿，这也是个很好把仲晴困在身边的理由，他才硬拖着没走。

　　没人会为少爷冒出生命的代价，除了他的亲人，还有他们。现在多了一个仲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