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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苦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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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不管天下分崩,不顾苍生倒悬。
当年的傅宁修不过是一名祁裕里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出于一时意气,投笔负囊,一人一骑奔赴千里外的靖远关,投于沐辰川帐下。
彼时恰逢苍允大军压境,庙堂至上又纷争不休,只因隐荒承平日久,捍疆守土的将领们无不耽于酒色,苍允骑兵挥师东进,一路竟毫无抵抗。
一时社稷危如累卵,人人自危。
直至苍允的不败神话止于靖远关。
二
最后一丝雁痕也被湛蓝掩盖时,傅宁修到靖远关半年整。半年内,苍允大军没有向东拓进半步。
而傅宁修依然在抄着文书。
战争吃紧时,几乎连弓都挽不开的傅宁修也会被拉到城墙上协助守关,看千里烽火血染黄沙,看城楼上那整个靖远关最耀眼的存在和最坚定的信仰。
无兵无将无粮,朝廷百般推脱万般无奈,祈裕又开始纸醉金迷歌舞升平,而他们却只能看着关外风沙蚀尽袍泽血肉假装无动于衷,只能咽下糟糠据守靖远而无法收复关外的失地。他猜测沐辰川痛心疾首,哪怕表面上有多么的不起波澜。
傅宁修哂笑,站在已被战火炙烤得发黑的城墙上,看暮云低卷,地平线被无限拉远。
风中飘散着苍凉而破碎的歌声。
三
没有金戈铁马,没有兵临城下。
靖远关夜间风大,傅宁修披着厚重的衣袍登上城楼,随即看到自家主帅沐辰川,只着单袍立在城头。
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无马革裹尸还葬,无千金万户封赏,惟有在下骨血,与列位同埋此地!”
当年豪言犹萦于耳。昔日千里奔袭,十荡十决的风采,如今化成眸间点点辰光。
脚下无心发出的声响惊动对方,沐辰川转过头,微微眯眼,“傅宁修?”
被点到名的人言辞犹豫而欣喜,还混杂了其他道不明的情绪:“将军,您……您还记得我?”
“是啊,我的记忆力很好,”沐辰川苦笑,“太好了,好到很多事都忘不掉。”
傅宁修无言。
“好了,不说那些。”沐辰川望着他,抬起右手拎着的酒坛,“喝吗?”
烈酒入喉,灼得嗓子火辣辣的疼,炙得周身血液都在沸腾,手心出汗。至于沐辰川眉眼带笑地对他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了。
靖远的夜,风真的太大了。
四
一刀斩首。
这种死法比他的先祖沐连痛快多了。傅宁修无意识地扯起嘴角,冷笑。
通敌叛国。无论是九年前偷梁换柱救下留质的苍允二皇子,还是与苍允异姓王陆茗声私交甚密,都为这一罪名提供了最好的佐证。证据确凿得似乎不容置疑。
靖远将士的哗变很快被镇压,新的靖远守将也已到任,沐辰川的尸体也被草草掩埋了事。
新任的靖远守将纪临对造反的士兵采取怀柔政策,苦口婆心地好言劝慰。
还不服的,通通杀以儆猴,绝大部分识时务的,则打乱编制安插到新军中。
所向披靡军功彪炳又怎样,抵不过一纸“通敌叛国当斩”诏令。军心所向深孚众望又怎样,拖家带口的士兵冷静后做出的抉择绝不会是誓死追随。
家国,下属,朋友。
无论如何,他不会是利益天平上沉下的那一端。
无论是沐连还是沐辰川。
五
傅宁修仍是一人一骑,离开靖远。途径沐辰川埋骨之地,下马遥拜。
而后扬鞭策马,远行。
六
十年前,傅宁修伴入质隐荒的苍允二皇子入京,几死于皇家猎场。幸得平浙侯沐辰川所救,并收于门下。
次年,苍允二皇子获罪弃市,傅宁修替死,源于沐辰川的偷梁换柱。
然而傅宁修居然侥幸得脱,改名换貌隐于闹市,过起斗鸡走狗无所事事的富家生活,和苍允陆茗声有书信往来。
半年前,傅宁修奔赴靖远,投于沐辰川帐下。
如今,只身返回苍允。
此一生,于国于家,无愧无憾。
七
——傅宁修,你还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