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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烈酒·断柳·梦 ...

  •   柳府对面的酒家姓庄,在西湖畔着地方占据了最好的一块地,卖着最难喝的酒,过路人宁可多走一里路去别的酒家,也不愿在他喝那怕一口酒,只有对面府中的一个人,每天出来买三碗酒,买了十多年,买酒的主人依旧只能喝三碗酒。

      柳断刀早早喝完了今日的三碗酒,天刚一擦黑,他就点起一盏昏黄的灯,在灯下擦着自己的刀,一寸一寸擦过去,擦的仔细无比,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大敞的门。

      亥时四刻,刻漏轻轻敲了一声。

      有一道身影已站在门口,黑影的背后像横生着一颗枯树一样,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都踩在青石砖上,只有等他走近了,柳断刀才看见他背后背得原来不是枯树,而是一柄未曾打磨完的银枪。

      “你来的不守时。”柳断刀将手帕放回桌上,抬起头来看着这大大欢迎的客人,指指旁边的刻漏,上面的时间叫人一看就知道距离约定的亥时,已经多了四刻。

      “因为我不敢来见你!”黑影哼了一声,有浓厚的酒气从他身上发散出来,伸手到背后就要解背着的那杆银枪。

      “我又不是吃人的恶鬼,有什么不敢来见我的?”

      柳断刀长得很好看,哪怕已经三十多岁,他的眼里依旧是少年郎的好奇纯真,偶尔的一道细纹才叫人明白他已不年轻。

      “因为你是柳断刀,哪怕你隐居在这里已经十年,江湖上依旧记着半柄残刀断风云说的是谁,要来见从前到现在都闻名天下的柳断刀,我要喝够二十碗酒,才敢踏入你的门!”

      “二十碗酒,你的酒量可比我好多了。”

      “那你呢,你又喝了多少酒?”

      “我只能喝三碗,无论谁来还是没人来,我都只能喝三碗酒。”

      柳断刀看向面前这个年轻人,嘴角含着一抹柔如春风的笑,举起桌上堆着的三个酒碗举给对面的人看道:“但你是难得要来挑战我的人,所以你能不能先坐下来,告诉我你的名号,然后我陪你多喝一碗酒?”

      “燕飞云。”燕飞云默然片刻,寻了个柳断刀对面空荡荡的石凳坐上去,对他一摊手问道:“你说要陪我喝酒,但你的桌子上,并没有酒让你陪我一起喝。”

      “谁说没有?”

      “除非你会变戏法。”

      “我虽然不会变戏法给你看,但是有人已经拿酒来了。”柳断刀扬眉往门口一看,褚葛明抱着一个酒坛子,指间还捏着两只酒碗,正准备踏过门槛。

      “你驱使我的下属,比我还熟悉。”

      这对柳断刀来说似乎很好笑,他生着细纹的眼角又压出更多的笑意道:“借用一下,驱使不敢。”

      褚葛明举着酒坛子,慢慢为他们倒酒,两个人喝的都很慢,因为他们知道,当酒喝完的时候,燕飞云就要和对面这个隐居十年的人,开启一场叫天下所有侠客都遗憾自己无缘得见的战斗!

      但酒喝的再慢,也最终要喝完。

      一坛酒够倒出来六碗,柳断刀只是一点点喝完了其中的一碗,剩下的三碗,都落在燕飞云急急的饮酒里。

      酒碗落在桌面上仿佛开启一个注定的开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打不过我,那我是要放你走,还是把你留在这里?”柳断刀轻叹了一声,那双细纹沧桑但眼神明净的眼睛看向脸已经彻底红起来的燕飞云,点着桌面问道。

      “没有想过。”

      “如果我输了,你可以把我送回秋雁山庄,我不喜欢西湖和你家对面的酒,如果我赢了,那我会杀了你。”似乎是想到柳断刀问了两个问题,燕飞云又补上一句。

      “过路的人都说庄家的酒很难喝。”

      柳断刀再度叹了口气,起身的时候已经握住了刀柄,刃锋遥遥对准还坐着的燕飞云。

      “距离我上一次拔刀,是和我夫人归隐的那天晚上。”

      “隐居之后,我只喝酒,而不动刀,还请你不要失望。”

      他虽然说着自己已经十年没有拔刀,但燕飞云望着他在黑夜里只被照亮一半的躯体,仿若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一般!

      一座稳稳的山,只有山间一道细细的锋透出一丝光,但这道光却像是度化的佛光,一旦被沾到——就要被牵引到极乐的天国去!

      “我那时候,早早的跑到了屋顶上,但我看着柳断刀,我几乎不敢想象庄主是怎么面对那样一把刀,柳断刀的刀,是绝世的刀!”褚葛明抛出一个空酒坛,看它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炸开成无数片,眼前好像又是当初好像窒息的一片场,压的他几欲逃离到哪里,一声又一声呼吸流动的风。

      柳银塘静静看着他,褚葛明看起来其实没有多精明,很朴实的一副样子,但是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眼里却猛地有一道灵光闪过去,像一个顶好的说书人,讲着二十年的悲欢。

      天怒威啸,燕飞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以枪尖挡住那一刀天地威势似的刀,只是等他缓慢眨了自己的眼后,他恍然发现自己已远到起码三米之外的地方,而他和柳断刀隔着的地板上,有一道串珠似的血线。

      “滴嗒。”

      有一枚珠子再次附着在那根线上。

      燕飞云瞳孔收缩,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处那道红线。

      最后一滴血恰在这时候流尽。

      柳断刀这一刀,只是划破了他薄薄的一层皮,这样恐怖的一刀,竟然只是划破了一层皮?

      “他那样恐怖的一刀,竟然只是划破一层皮?”褚葛明也记得自己的疑问,但燕飞云只是很慢很慢点了点头,他的脸色那么苍白,无论是谁想到那道刀光都无法面色如常的!

      但燕飞云脸色苍白的那一刀,却不是这一刀。

      “接下来,我还有几刀。”

      “你要休整一下么?你还可以喝一碗酒,再来迎接最后一刀。”

      柳断刀一向是个很轻狂浪荡的人,但他已经隐居十年,他的夫人磨砺掉了他许多的锐气,他已可以和气的问对面的年轻人要不要再来一碗酒,然后挡住彼此心知肚明的一刀一枪!

      不知道哪里突然传来一声疑惑的梦呓。

      “爹爹?”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孩子?

      柳断刀同样怔了片刻,但他飞快卸下了满身的锐气,像一个真正温和的父亲那样,走过去将那边的孩子抱起来,轻声问他为何半夜偷溜出来。

      燕飞云看着他哄完孩子回来,中间已过去了十分钟。

      “你有孩子。”

      这个疑问肯定是好笑的,所以柳断刀又笑起来,答道:“对,我不仅有孩子,我还有位夫人,我甚至有两个孩子。”

      褚葛明突然发现身旁的柳银塘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坛酒过来,正在仰头喝酒,喝的又急又快,喝到将自己呛住,眼角呛出一串细密的泪。

      “他当时说谎了。”

      “因为我刚看完三碗酒饮尽,父亲旧友的马车已到门口。”

      褚葛明看着他转过来的头,道:“他说谎了,因为这是一个,输赢都不会被戳破的谎言!”

      柳断刀早就做好了如若死亡,注定要有一个柳银塘活下的打算。

      柳银塘眼角又泛起一点泪光。

      燕飞云低下眼睛,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半晌之后他抬起头来,对着柳断刀提起了手中的枪,眼神坚定无比:“那为了你的孩子,你今天必须要杀了我。”

      柳断刀脸上的笑慢慢冷到凝固。

      “你要斩草除根?”

      “杀人父亲,哪有不斩草除根的道理?”

      两道银光同时在墨浓的黑夜里亮起,密集到听不清具体几招几式的金石相撞之声后,褚葛明愕然感到身上一轻,两个人都收起了自己身上那恐怖极了的威势,而燕飞云,甚至丢掉了手中的枪。

      风云静寂,只有彼此的呼吸存在着,褚葛明屏住呼吸,看着那两个本该都威震天下却都普普通通的人,心脏猛烈地跳了起来。

      “此为,最后一刀。”

      “这是燕飞云的枪,最后一枪。”

      天地一刹那静默。

      褚葛明抖着眼皮睁开了眼。

      柳断刀的脖颈上缓缓渗上一点鲜红,染红了银白的枪尖,而燕飞云躺在他很远的地方,精壮的身躯断开了半截,大片大片血躺在他身下。

      这是无异于恶鬼地狱的惨状!

      褚葛明不知道谁赢了谁输了,但他只是连滚带爬爬到燕飞云身旁,抖着手去碰碰他的呼吸,感受到微弱的气流后又爬到柳断刀身旁,小心翼翼点上他的手腕。

      鼓动的血已经停下,褚葛明望着自己冰冷的手,突兀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凉意来势汹汹顺着骨髓爬到身体的每一寸,教他抖着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牙齿也咯咯打着战。

      这一场早已约定好,也太惨烈的战斗!

      而柳断刀是这里面的输家,所以他要得到一个燕飞云画好的,注定凄凉恐怖的结局!

      一个可怜可悲的故事结局,怎么能不叫参与其中的人心冷血也冷?

      褚葛明忽然感觉自己的血肉骨又冰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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