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城》渔火sama

1、01

　　“……我想换一颗新的仿生眼球，在那些老东西把地下城彻底摧毁之前。”

　　酒馆里的霓虹光很微弱。207犹疑着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黯淡无光的左眼，感受到冰凉、坚硬的触觉，随即又垂下手。手心里攥着一枚银色的硬币。硬币上是一个大笑着，看起来有些骇人的山羊头像，上面还刻着一串英文——“YEMENG GAD”。

　　吧台后，及肩金发的调酒师用抹布一下下擦着手里的高脚酒杯，闻言抬眼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把酒杯甩回吧台下。酒杯“哐“一声稳稳落在柜子里。

　　“ 家都要没了，你要颗眼珠子有什么用。”他低头从黑色马甲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个开瓶器。

　　说罢他又好像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哦，忘了，你本来就没有家。“

　　“义眼不好吗，反正你原装那只眼睛也是人造的，没什么区别，仿生眼还贵的要死。你们军团那时候多看重你，打仗的时候瞎了眼睛，给你换的眼睛肯定也是最好的。”

　　随即他又漫不经心垂下眼，一圈一圈，极慢地擦拭着那只杯子。仿佛刚刚那些冷漠的话并非出自他之口。

　　207把硬币攥得更紧了点，但面上仍然没太多神色。

　　罗德说的也没错。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来，该去哪。她对自己的认知，仅仅只有刻在她掌心的那串数字——207。

　　如果那天路过的罗德没有施舍给她那10加德，她应该早已因为长久地没有摄入营养液而倒在了街边，被拖到不知哪个回收厂回收心脏——那是仿生人身上最值钱的玩意。然后，她的身体会被拆分成无数零件，被分类完一起拉到零件市场贱卖。

　　哦，她那对钢铁羊角应该也挺值钱的。可能会被某个识货的挑出来，摆在高级市场的红绢布上。

　　右眼离开了眼眶会直接失活被人丢弃到垃圾回收站，而左眼大概会在零件市场找到它的下一任眼眶。

　　为什么非要换一只湿润的，柔软的，与原装那只无二致的眼球呢。

　　207自己也答不上。

　　但这张渴望偏偏执拗得很，挥之不去。

　　正沉思着，一瓶开了盖的酒被推到她面前。她抬头看向正在摘手套的罗德。对方甩了甩落到额前的刘海，注意到她的目光，罗德微微仰了仰头，示意她喝那瓶酒。见她迟疑不定，又淡淡补了句：“请你的，不要钱。”然后又转过身去擦拭吧台。

　　207垂下眼帘，盯了那酒瓶半分多钟，最终还是抿了一小口。说是酒，其实只是仿做出了酒的味道的营养液，味道涩，苦，不回甘，207并不怎么喜欢。但这并不妨碍酒在地下城饮料界绝对的统治地位。

　　也许是因为这种液体惟独十足十地仿制出了酒精饮料的眩晕作用。多数人对那种感觉没有抵抗力。

　　她把酒瓶抬高到眼前，透过深绿色的透明瓶子，观察着罗德的背影。

　　她一点都看不透这个男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救她，为什么和她做朋友，为什么不叫她还钱。因此，她与他相处时，从未放下心里的戒备。她本能地感受到了这个人身上有一股令她不安的感觉。

　　但她目前还没有自己赚钱的本事。所以要生存下去，她必须依靠罗德。

　　罗德擦完吧台，重新转过身来。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浅色发丝上，投影在他高挺的鼻梁、精巧的眉弓和深邃的眼窝。剑眉下的眼角微微上挑，一双浅蓝的眸子里似乎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嘴唇很薄，常绷得紧紧的，红得快要滴下血来。明明是一副标准的东亚面孔，但五官精致得过了头，所以很有混血感。

　　207移开落在罗德身上的目光，趴在桌上偏着头看着窗外。

　　不知道是第几层楼。反正207乘电梯上来时也未注意过显示屏上的数字，但目测应该在30层左右的高度。地下城高楼兴建，207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地下城天际线高度不够，这群爱炫技的建筑公司能把居民楼都建到200层以上。

　　四五辆底盘下喷着森森蓝火的飞艇划过窗前。207没看清是私人艇还是巡逻艇。
　　这几年高空中无论是印着山羊头像的还是自治会巡逻艇每天都在变多，但实际上烧杀抢掠的事儿在地下城一天都未曾休止。身无分文如207，也曾被几个混混盯上过。要不是凭她身手好，怕是又得被拖去零件市场。

　　高楼大厦上贴得随处可见的，除了各类武器、汽车、酒和夜总会的广告招牌，还有各位地下城名流的几十米高的巨型海报写真。不仅有最近当红的艺伎歌姬，还有些帮派老大和教父教母。越是地位高的，似乎越爱搞些个人崇拜，几乎每位大人物都拥有一批狂热的追捧者。

　　207看着海报上那些名流的眼睛，莫名觉得不适。于是转过头去，猛地与罗德四目相对。

　　不知道什么时候，罗德已经把身上的黑色酒保服换成了一身更轻便的衬衫，并把金发松松地扎在脑后。他不冷不热地盯了207一眼，回头走到酒柜前，轻轻用拇指掰弄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的一枚银色指虎，咔哒一声，酒柜右上方的一个暗柜应声而开。罗德从里面拿了什么揣在兜里。随即向门口走去。

　　207静静地观察着他。直到他已经走到了酒吧门口，她都没有出声。罗德无奈地叉着腰转过身：“你就不问问我去哪？“

　　207摇摇头：“这是你的事情，我不是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况且你要是想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

　　。。。。。

　　一阵沉默。

　　又是咔哒一声，罗德拉下了酒吧总电闸。本就微弱的灯光霎时被敛去。

　　“我可不是白帮你的，207。我不是什么大善人。“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平静。

　　207的右眼一下子适应不了光线的极速变化，左边军团特制的义眼却拥有着夜视能力，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仍然能靠着红外线维持视力。于是她眯着右眼看向门口的罗德。罗德却没看她，他紧绷着面颊。

　　“我需要你为我做事，207。”

　　二十分钟后，一辆深蓝色的飞艇上。

　　“所以，你想让我做的就是这些？”207坐在手握方向盘的罗德身旁，嘴角抽了抽。“偷东西？“

　　“总结得很精炼，“罗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我们的雇主开的赏金可不低，到手四六分，你四我六，这样用不了几个月你就能攒够买新眼球的钱了，我也能好好重新装修下酒吧，两全其美。“

　　“你为什么不开自动驾驶？“

　　“？“

　　“自动驾驶。“

　　“。。。自动驾驶系统连接地下城主网络，一旦有人恶意入侵，让我们的飞艇撞上大楼简直易如反掌。’

　　207眯了眯眼：“你倒是谨慎。”

　　这样的谨慎，根本不像个普通的酒吧老板。不过罗德似乎也从未想掩饰过他并非普通人这件事。

　　“偏题了。“罗德猛地一转方向盘。”你这是答应做这些了？“

　　“对。“

　　罗德一挑眉，透过后视镜看向她。“答应得这么快？为什么?不怕我卖你？

　　“没有你，我已经被拖去回收厂当废品卖了。要是被你卖，应该好歹还是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被卖。再者，我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赚钱换一个眼球，但我在此之前一直都只在军团里生活过，没有糊口的本领，更别说赚到换一个眼球需要的钱。”她平静地说完这些话，然后微微转过脑袋，一瞬间对上他的眼神。”我有别的选择吗？你清楚，我没有。“

　　她的眼神好像一直如此没有波澜，义眼如此，原生眼竟也如此，盯着别人的时候总是目不转睛的，却不令人觉得瘆人。她的目光就像丛林中的幼兽，带着野性、懵懂和一丝丝残忍。

　　又是二十分钟，飞艇开到了目的地。

　　罗德带着207走进一家开在地下的赌场。

　　跟罗德的小酒馆截然不同，这里的灯光分外鲜艳，刺眼，刺得207的左眼隐隐作痛。这里那样拥挤，几乎没有一张赌桌前还有空座，有人甚至双膝一齐跪在桌前也要继续摸上桌沿，抛出筹码。灯球在天花板中央肆意嚣张地转动，红绿交替的灯色在人们脸上轮番出现，衬得所有人脸上好像都带有狂热的味道。酒杯碰撞声，筹码落桌声，输家不甘、懊悔的怒吼，胜者惊喜、不可置信的高呼，拧成一股洪流争相涌入207的大脑。烟味，酒味，脂粉味，铜臭味。207不禁皱紧眉头。

　　真是个令人窒息的地方。207如是想到。

　　她甚至开始有些怀念战场。

　　罗德熟络地跟沿路碰到的人打着招呼，轻车熟路地把207带到一间包厢门前。门外持枪的保安看到罗德，略一弯腰，恭恭敬敬地把罗德和207都引进了包厢。

作者有话说

　　持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