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布丁》光以太

3、冷

　　十月份的秋风送来凉爽的空气，我们摆脱了酷热难耐的夏日，以前每到秋日我看着掉落的杨树叶总会黯然神伤，思想着我的人生为什么如此的不公平。

　　现在，我沐浴着秋日暖阳，脸上挂满了自信的笑容。国庆七天的假期里，我没有丝毫的松懈，除了张姐不时来我家抱怨她的儿子又不回来什么的。但是我很喜欢张姐来我家抱怨。

　　我看着张姐头上出现的根根发白的发丝，刺眼的眼色强迫着我愈发留恋当前的岁月温柔，我祈求着时间过得缓慢缓慢再缓慢，好让我在这充满热闹的时光停留长久，但又期盼着年日的快些到来，那个时候一定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等你这个小丫头考上大学，你会回来看张姨我吗？”张姐坐在林飞轩曾经坐过的地方，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我会带着张姨一起环游世界。”我说。

　　张姐笑了，她用带满茧子的大手摸摸我的脸然后又狠狠捏了一下。

　　“我信你个鬼话。”张姐笑呵呵地说，“林飞轩那小子也是这样说过，结果还不是自己跑来跑去，还说什么有的人生来就不属于他出生的地方、要去追求自我什么狗屁的话。”

　　“林哥真的很厉害。”我说。

　　“确实厉害，不过我只得到了日日盼望儿子回家的寂寞。”

　　张姐说完就走了。

　　我想不通，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我想带着妈妈和布丁去旅游，我也想追逐林飞轩曾经走过的路途，看他曾经看过的大海雪地，独自一人。

　　没办法，我只能选择前者，现在我要计划把张姐也带上，那些独自一人前往的新鲜感和刺激感，就让林飞轩讲给我听吧。

　　因为这个假期李云没有来，所以我更加卖力的投入学习。

　　十月末。

　　我的成绩从班级第一变成了年级第一，自信自由的活着成了我的人生目标，我和李云相伴，受她的感染，我也开始学会反击。

　　这段时间，我保证是我过过的最舒服、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成绩的保持，班主任对我刮目相看，时不时就在同学面前称赞我，说我是考985的料子，是以后飞黄腾达的存在。

　　每到这时李云就会朝徐雨芳瞪一下，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以后比你有钱。”

　　我只是暗自笑笑。

　　日子匆匆忙忙地流过，我日日夜夜都想着学习。白天我在学校里坐着，听着李云的快乐言语；晚上我在家里坐着，布丁乖巧地依偎在我的身边，打醒瞌睡了就警惕地看向四周，看着它这副模样，我总是会咯咯直笑。

　　秋风转凉，我开始加衣服，张姐脸上的疲倦也愈发严重。

　　我心疼她，想时光走慢点，但我又期待年日的到来。

　　那会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十一月二十一号。

　　开始下小雪了，我坐在教室里欣喜若狂，我的精神状态达到了兴奋的极点，小雪籽哒哒地敲打玻璃窗，室内的热气让窗上开始蒙起小雾。

　　我试图用听课来压住我激动的心情，但是失败了，我整节课都在傻呵呵地笑着，我期待的日子将近。

　　我看见李云不再像昨天那样活泼，便问她：“怎么了？是和父母吵架了吗？”

　　“没有，我…我爸妈对我可好了。”李云笑着揉了揉眼睛，说，“我是为期末考试担心呢，你放心学你的吧，不是快到过年了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张姨家吃年夜饭呀，对了，还有见林哥。”

　　今天是十二月十号了。

　　我带起围巾从家里出发，五点半的天还没亮，我打着手电从家出发，李云正在门口等我，她被冬风吹的眉头紧锁。

　　“好冷呀，不过越是这种天气的到来我越是兴奋，因为快过年了，等过年了，那就会是我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刻。”我激动地说，脚踩进雪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李云点点头。

　　杨树只剩下枝条，上面沾着雪霜，漫天的小雪从空中落下，给这个小村子送来冬日专属的宁静与唯美。

　　冷风把我的脸吹的很疼，我和李云紧紧手拉着手。

　　第二天，李云抓我的手更紧了。

　　期末考试那天，我兴奋的手都在抖。

　　考完最后一门时，我兴奋极了，领完寒假作业就拉着李云要走。但是李云却说：“你先回家吧，我爸妈要来接我回家。”

　　“爸爸妈妈？好的！那我就先走啦！”我看着李云，打心里为她感到高兴。

　　我想，如果当时我在校园里回下头，大概就能看见李云坐在窗边时的情景，我也能阻止她。

　　我回到家时，布丁正依偎在张姐身边，我放下书包打醒打着盹的张姐。

　　“张姨，我回来啦！今天李云的爸爸妈妈来接她回家，真开心啊，她爸爸妈妈可以来接她放学，说不定是带着她回城里玩呢。”我倒了杯热水，边喝边说。

　　“李云的爸爸妈妈？”张姐皱起眉头，惺忪的眼睛立即变得明亮起来，她说出了我让我如同五雷轰顶的话，“李云的爸爸妈妈老早就在闹离婚，昨天刚离开，不要李云啦。”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姐开合的嘴唇，支支吾吾地说，“可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呢？李云昨天晚上跟你回家后，又折回来给了我一封信，说叫我等你今天放学回来给你。”

　　张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递给我。

　　我的内心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我想快点打开纸条，但是我的勇气不够，最后还是张姐帮我打开，递到我面前，问：“写的啥，念出来听听，你们这群小丫头总喜欢整这出，虽然我以前也和你妈妈玩过……”

　　我看了一遍纸条，突然涌上喉咙的哽咽感让我哑言，我的眼泪一滴滴止不住的落下，张姐看见我这样子一把夺过纸条，看了一遍脸色一黑，后急忙起身，拍着我的后背，说：“快呀，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学校去呀！”

　　“哎呦，你们这群小丫头怎么回事，造孽呀，真是磨人……”

　　张姐一遍找钥匙一边骂，可是她越急她就是越是像个笨蛋一样，在原地转圈圈，我忍不住哭出了声，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朝学校跑去，布丁边叫边跟在我的身边。

　　风，好冷、好刺眼。

　　「亲爱的张雨彤：

　　能和你做朋友是我最大的幸运，对不起，第一次下雪的那天对你撒了谎，但那是善意的谎言，可不是什么有事不和朋友分享哦。我爸爸妈妈从十月份开始闹离婚，我天真的以为自己以后可以像你一样忍受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可到了真正到来的那天，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脆弱。」

　　我跑过早上和她手拉手经过的小河边，大雪早已把早上的脚印掩埋，现在我在寒风里穿行，在一串串杂乱的脚印里，留下一排排新的小小的脚印。

　　布丁跟在我的身边，我看向它，沾满泪水的眼泪看见了无生气的小河，里面枯萎乱倒的芦苇草照应这秃秃的杨树群，天空是苍白的，大地是白色的，我的手被冻的通红。

　　「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我们每天上放学经过街道再经过小河，最后各自到达自己家的感觉，因为像极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你坐火车去拉萨时看路上的风景，最后到达朝圣地方时的喜悦的心情。」

　　洁白安静的校园里，我看见了校长站在教学楼下焦急地打着电话，旁边的看门爷爷直直叹息，我双手不由地紧紧抱拳在胸口，我低着头，祈求不是我希望的那个场景。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周遭的雪被染红，李云的头砸在了花坛边上，双眼呆滞地看着天空，她以崎岖的姿势躺在雪地里，大雪做了她的最后的床垫，天空温柔地为她铺上一层雪被。

　　布丁开始嚎叫，校长的手机掉落在地，他急忙拦住要上前的我，我在那里大声哭着求校长放我过去，过往美好的回忆在我脑中一幕幕闪过，我大声地喊着李云的名字，发了狂似地尖叫……

　　「我多想陪着你一起考上市一中，可是我做不到了。今晚的风真冷啊，我刚开始写的时候手都冻僵了，写了好几张纸，都因为觉得字太丑了而扔掉，这封我还挺满意的。我现在坐在桌子椅子东倒西歪，碗盘碎了一地的家中，多么的思念你。」

　　我失魂落魄地来到李云的家里，张姐默不作声地站在我的身后，我看着李云家里的一片狼藉，我找到了李云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放在她最的枕头下面，那是一幅画，一幅画着我和她手拉手站在大学门口时的场景，画里绿树如茵，蓝天白云，大学的殿堂在我们身后，我们两个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右上角写着北京两个字。

　　画的背面写着一段字：

　　张雨彤:

　　我们一起上到大学啦。

　　——致我最好的朋友张雨彤。

　　我哭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拿着画，抱着布丁。张姐默默擦去眼泪。

　　「听说你的生日在一月一号，我费劲脑汁，想了几天，终于想了出来，一个我送了能陪伴你很久、又是我自己亲手制作的——我画了一幅画，在我的枕头底下。」

　　「我没有勇气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所以你可以代替我回家一趟吗？帮我把桌子椅子扶正，帮我把地上的碎片扫干净，这样我的灵魂回家时也会感到这还是曾经那个温暖的家。」

　　「我决定在今天放学后，等所有学生都走光了，我就从三楼跳下去，我是有点太轻视自己的生命了，可是爸爸和妈妈的离开以及留在我身上隐隐作痛的巴掌让我觉着很疲惫，我好想睡一觉啊，在雪里，也会有天空温柔地为我盖上被子吧？只是这个被子不是多么温暖。」

　　「我的生日是三月三号，记得来我坟前说一句生日快乐。你要是可以来到我的坟前告诉我，你能和徐雨芳对着骂和你可以稳稳地考上市一中，这就是我最棒的礼物了！」

　　「今晚的雪很美，在灯光下带着柔光，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里满是阳光。」

　　「生日快乐，张雨彤！」

　　我和张姐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临走前，我抚摸李云睡过的床，上面还有着她常用洗发水的香味。

　　合上门，风停止了悲嚎，我的眼泪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

　　“走吧，回家去。”

　　张姐拍了拍我的背，胖胖的身体裹紧棉衣，笨拙地在雪地里行走。我跟在后面，布丁跟在我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