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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锁定观察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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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春含犹记得自己年幼时,也是曾去过皇宫里一趟的。
那年中秋晚宴,光武帝突然就有了天下大同的团圆梦,连顺宁王也给叫上京去。
虽给顺宁王及其家眷安排了个捉襟见肘的位置,前头的歌舞升平一概看不着,饭菜也多是孩童忌口,不给随便吃的,但那阿房宫三百里的辉煌,还是给圳西长成的姜春含留下极大的震撼。
就凭这趟经历,姜春含也敢放言,她好歹是个郡主,就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起码在豪奢场面上,她也算是有那么点常人难及的见识吧?
但她立于欺云楼外,还是被眼前这金光万丈迷得露出一个不自觉的痴笑。
打从昨日起,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她瞧,偏她也没那个本事将人掀翻出来,也怀疑是她自己疑神疑鬼,因而只能默默忍受着心里那股寒意。
然此刻眼见了欺云楼的华灯,那寒意竟也迅速被抚慰得不复存在了。
好可怕的金银法力!
元渺与李英舟藏身在欺云楼外较近的一个不打眼的窄巷口,远远围观逃亡中的和敬郡主站在一家大青楼跟前的迷醉表情。
元渺下巴都快着地了:“她在外头鸡飞狗跳地忙活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进你这青楼?”
李英舟照旧一脸平静,幽幽展开绢扇扇面,出声提醒元渺道:“欺云楼是清楼。虽可夜宿,但里头男女都是清倌,卖艺不卖身。”
清楼清楼,此事无关风与月,欺云楼虽云集天下美人,却倒也真从未对外做过皮肉生意。
玩得晚了,想留在楼里睡一宿呢,相公娘子们也只是陪在房里,比起一般大户人家值夜的丫鬟小厮,他们也多做不了什么。只是办起事来更精心,客人眼瞧着也更享受而已。
话虽如此,仍有江湖传闻,欺云楼中诸位清倌不过人前仙姿卓绰,大门一闭,亦有入幕之宾。
欺云楼之主也不过是个故作风雅的皮条客,以这些美人为棋子,周旋于权贵间。
多是坊间闲汉忿忿之词,传得风言风语,到底并无凭据。
这天底下最大的销金窟,不明面上做人生意,就自然另有它的绝活。
一到欺云楼,门口就非比寻常,一边一个招呼的小厮,涂了满身的金粉,披着飘带,扮作了画册上哼哈二将的模样,边做一个“请”的手势,边怒目圆瞪这些被他们招呼进来的客人。
人流如织,也就姜春含这样的新客进去时跟看假人一样盯着人家猛看,倒是心大得很,一点不怕跌份。
眼瞅着她就要往里进,元渺跟李英舟两个也赶紧尾随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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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夜里,元渺在顺宁王府看了趟热闹,终究无功折返,正信口胡言着“人各有命她的命是当流窜犯本宫的命是当被窝奴”,就一把被李英舟薅了起来。
他听完元渺的见闻后思索半天,还是打算去顺宁王府里守着。也不知那位惊弓之鸟般的郡主究竟跑去了哪里,左右不可能支撑太久,若是真一去不返,那也未必就是脱难了,更可能是直接交代在了外面。
他们与其浑不顾地把王府派出去的追兵都打趴下,再跟无头苍蝇似的自己去找人,不如就在王府等着人被捉回来,到那时再带她走也不迟,他们哪可能有王爷王妃了解自个女儿的去处?
照例是元渺在府内盯着王爷王妃,李英舟在府外把关。
李英舟这人吧,瞅着清风明月、淡然处世,实际心里算盘打得噌儿响,就差把元渺耳朵吵聋了。
元渺进去,给当成飞贼探子,割了手指头送了命,那是顺宁王犯死罪;倘若李英舟进去折戟,就是被扒了皮做成人皮灯笼,那也只是王府里多了个灯笼而已。
因知道了顺宁王的厉害,元渺虽困得半死,监督之余,还务必提起十二分的精气神来防备。
困意转为怒火,恨不能自亮身份从屋顶破瓦而入,叫底下这个老帮菜王爷从那把太师椅上滚下来,换做他大摇大摆坐上去,受这老帮菜的跪拜。
正掏了怀里的薄荷凉膏想往鼻子下头抹点,就察觉院落另一处竟有个同行。元渺眼神狡黠,将气息敛得更静些,几步移形换影就来到那人身后,一个手刀过去,人就袅袅地倒下来。
他还想着是哪儿不入流的奸细,也敢往顺宁王府里寻死,亏得是今日王府丢了个郡主,里头正一团乱,否则就他这木了吧唧的手脚,刚费了死劲攀过墙头,就能被侍卫一左一右的长枪夹住脖子。
等元渺搜到这人身上密信,展开一看才晓得,原是个来送信的山贼。
上头只写了:人在我处,请王爷一个人来鹄儿山乱葬岗接回去。
李英舟猜得还挺准,这小妞确实没走两步道就给人虏了去。
元渺将这倒霉催的信差弄出去,又喂了点药捆在客栈,保叫他睡上个三天三夜。
这群愣子山贼,还以为把顺宁王单个儿骗去就能怎么着,就顺宁王那功夫,元渺自问在他手上都要吃瘪,他们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反被屠了山头。
他把人跟信截下来,真真算是保下了他们的小命。
得,他廉川公主出门一趟,尽是在救人命做好事。哎呦,等他死了该不会原地坐化成佛吧?
这么一通下来,他们二人先于顺宁王府得了信,一路势如破竹赶到鹄儿山。
不是他们眼高于顶,实在是这群山贼太不上台面,三拳两脚就给收拾得彻底,揪起来一问,还给人问急眼了:
啥山贼啥山贼!咱都是世世代代的清白人家,为手刃冶贼才被逼上鹄儿山,但也就上这么一日,甭管杀不杀得了顺宁王,明早还不是得天不亮就下山种地,否则嘴一张,吃啥呀?
元渺跟李英舟再进了关人的地窖一看,哪儿有什么和敬郡主,里头就一个满脸土灰的大个子男的,看见他俩气势汹汹地进来救人,直接两眼放光,被拔了嘴里塞的抹布后,难抑激动地大喊了一声:“我去,黑白双煞!”
蒙黑纱的元渺跟蒙白纱的李英舟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呕了一声。
这男的手舞足蹈地跟他们讲,他妹妹也遭了难,虽他智勇双全将她保下,但人还是不知被这群人带去何处了。可能是洛水,求两位少侠救一救她,他们兄妹二人都是良民。
元渺已识出他身份,有心逗他,恶声恶气问他道:“顺宁王的子女,也算良民?”
不想这顺宁王世子倒是血性,一激就起,引颈就往他手中长剑撞,分明刚才还油嘴滑舌地跟他们抖机灵,一听自己身份暴露,整个人已换了副崩溃神色:“那你们杀了我好了。我下辈子留点心,尽量别再做姜冶儿子了。”
李英舟注意到,这世子双脚的指甲盖都被人卸去了,血流如注。他只距他们两步远,朝元渺的剑扑过来时,双脚大约痛得没法发力,直接胸腔着地,重重的一声,扬起了不少灰尘。
他们将人扛回顺宁王府,马蹄声太吵,一路只听得这世子在马背上说着什么:“好......好......好......”
元渺在前头都听得急躁,回头朝他吼道:“我们知道我们是好人,别吵了!”
此时世子也可算是使劲儿喊出了声,对着负责载他的李英舟比了拇指:“好骑术!”随即牵一发动全身,脚疼起来,又成了霜打的茄子。
将这好大儿给顺宁王送到家门口,他们这就又该上马,凭着那些打肿脸充山贼的村夫供出来的话,颠着个屁股再赶回洛水救人。
李英舟却不知怎的,刚转过身,又掉过头,特意跟那世子说:“马术可以学。二三十岁也不会嫌晚。”
姜山晓对他这位大侠突如其来的问候,腼腆笑了声:“不学了。哪有老鼠骑马的道理,不是乱了套了?”
元渺知他是在自嘲鼠辈,仍憋不住开口斥道:“哪有你这么大只的耗子!你当是非得做大英雄才能骑马啊少爷?你这辈子就遇不上坐不着马车的时候么?”
说他是全天下最爱当主子被人伺候的也不为过,但他指点起别人来,可是大有一套自立自强的道理。
李英舟在旁不语,想拦又不想拦的,一黑一白,留下莫名被骂得瘪气的姜山晓,翩翩骑走,仿佛真是俩爱说教的侠客,赴洛水接着普度众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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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洛水,元渺为找人又将他搜刮来的那张李英舟私藏画像拿出来,比对着来往姑娘家的脸找了找,如此看了许多遍这画像,忽而猛得想起,这张脸他是真曾见过:“本宫是真怀疑天上有神仙在耍人玩,这小妞跟本宫昨个早上就在城外擦肩而过,现下却要本宫南来北往,花上十成十的力气去找她。”
他俩都是一夜未曾阖眼,因李英舟又搬了两趟人,做的多是苦力,这时精疲力尽,难以应付任何对话,更没把元渺这一面之缘的发人深省小故事听进去,光听他左一个本宫、右一个本宫的,李英舟直言道:“我为何觉得,你在宫外自称本宫,有股子太监的风味?”
本想着元渺能气得杀人,可是他却只是随口嗯着,同样也没把李英舟的话听进去,两只蓝眼珠子紧紧盯着街对面一个叉腰跟人讨债的姑娘,反复与手中画像比对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