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温芷粥舟

1、相见恨晚（n修）

　　沉闷的阴天终于在一声闷雷中释放了泪水，先是一滴，两滴，渐渐密集，在碑前的男人感受到脸颊上的温度，不由得一怔，碑上的照片少女笑的灿烂，雨水不断顺着碑壁往下爬，男人起身沉默的开了伞，会天大雨，顷刻间，整个世界只剩下朦胧，雨点砸在墓碑上的啪嗒声仿佛一颗颗弹珠，要把冰冷的墓碑砸穿，男人偏了偏伞，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他的背，一点点染开。
　　良久，雨渐小，男人轻轻把伞斜搭在墓碑旁，摆好花， 缓缓下了台阶，蹚着水出了陵园，回头看了一眼陵园，生锈的铁围栏，几座墓碑前的水泥裂缝里还冒出了几个惹眼的野草，仿佛宣誓着这是它的领地，倒是女孩墓前，干干净净，只有一束花靠在一旁，如同黑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常树青愣了愣。
　　保安大爷洪亮的嗓子一扯撕开了寂静:“小青啊，你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招手示意。
　　常树青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大爷叹了口气，压低了嗓子：“又来看她了啊….....”讲到一半一瞥常树青的身上，背后被浸湿的衬衫紧贴背部，肌肉线条被勾勒的清晰无比，头发也是半干不湿，大爷恨铁不成钢的一掌拍在常树青的肩上，声音软下来，试图劝说道：“知道你重情重义，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早一点走出来是最好不过了，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你们年轻人，思想应当是开放的，旧的不去新……”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用它劝过常树青，后来大爷讲的话常树青也没注意听了，他只知道，他很累，非常累。

　　高二那年，偶然间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在职高，虽然学习成绩像一坨稀泥巴，扶不上墙，但她很乐观，她很爱笑，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她总喜欢叫他“阿常”“小哑巴”，喜欢和他分享一切零零碎碎的小事，她很坚强，即使有无数困难压在肩上，她依旧微笑面对，认识不多的日子以来，常树青从没见过她哭，即使是生死离别大事，也不见泪花。
　　这种特别的磁场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常树青。

　　他努力保持距离，把喜欢藏起来，或许会更讨喜吧。但女孩像是一身反骨，不断闯入他的世界，黑白单调的生活被染上了色彩，独一无二的，熠熠生辉，认识之后，他们看了日升日落，见了漫天星辰，在一个机缘巧合下，两人开始了热恋，欢快的日子没持续几天，在一个美丽的黄昏，女孩向他提分手，说了很多决绝的话。冰冷的字眼无一不是刺激常树青的每一个神经，心理却固执的认为这只是女孩的赌气，最后他选择放手，因为这本就不是他的，这是他求来的，后来，常树青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空落落的失重感席卷而来，他只好不停的学，直到高中毕业，才收到了她的死讯。

　　死因，无从查起。
　　她的家人安葬完就早早离开了。
　　恍如隔世。
　　至此，两人阴阳两隔，但他每年都会在他们认识的那一天来扫墓，风雨无阻。

　　大爷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不用猜常树青也知道是一些规劝的话，时鸢死后一段时间，他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只要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是她灿烂的笑，耳边是她清脆的嗓音。仿佛，回到了那个炎热而又夏天。

　　时间久了想开了点，找了个天文馆的工作，碌碌无为，生活也还算平淡，但二十八岁仍然单身，虽然身边喜欢他的同事也不少，但都被常树青一副冷脸吓退，父母看不下去，一连介绍了好几个女孩，都被黑着脸拒绝了。
　　父母总想，为什么呢？为什么老是不成功。
　　或许因为
　　年少时看见最灿烂的风景，此后余生也忘不了。

　　应付完保安大爷的嘘寒问暖也已经黄昏了，常树青照常离开，路过报停不知什么闪了一下，他退回去，发现报停旁不知何时多了个机器，像是淘汰的儿童娱乐玩具，机器上的卡通铁牌被锈迹遮盖，若隐若现的字“时光机”。下面有一行小小的字：投一枚硬币即可穿梭到记忆最深刻的过去。
　　常树青想起了一句话：
　　“有缘之人可以逆转时光回到过去。”
　　常树青对着机器看了好久，如果是时鸢，她会毫不犹豫的拉着常树青给这个幼稚的机器投币，常树青自嘲的笑了笑，从口袋摸出一个硬币往投币口放了进去，机器喀嚓喀嚓的响了灯亮了两下又灭了。
　　本来也不指望它运作……
　　常树青转身离开，在他离开后，机器灯闪了两秒，早已报废的显示屏闪过雪花屏，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或许它还想显示什么，但因太过于老旧，噗的一下断电黑屏了。
　　常树青回了城里的房子，他就请了一天的假，明天还要回天文馆工作，所以他早早的就睡了。
　　一夜无梦，半梦半醒时，他仿佛听到耳边细细碎碎的吵闹声，他缓缓睁眼，耳边的吵杂声开始变得真切起来。

　　环顾四周，发现他正趴在课桌上，窗外的阳光正好，黑板的上方挂着条长长的红条，印着高考激励文案。
　　………
　　常树青的脑袋嗡的一下短路了，熟悉的教室，熟悉的面孔。
　　他回到了高中时代。
　　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感官刺激是真真实实的。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时隔多年再次做回学生，生活在这个小镇，说不出的熟悉，尘封许久的回忆顷刻间把他淹没。
　　忽然，常树青想起了什么，猛的抓住同桌的手，嗓音嘶哑：“今天是几号？”
　　同桌被他下了一跳，按了手表，递给常树青看，电子手表上白而明亮的数字像兴奋剂一般，刺激他身上的神经细胞，兴奋，期待，担心，一些道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此时此刻，他只想离开这里，去找时鸢。
　　放学打铃。
　　他快步离开教室。
　　出了学校，放学的学生夹杂着来来往往的家长，常树青焦急的喘着气，穿越人群，走了几个弯弯绕绕的小巷子，来到了离学校不远的职高，这是时鸢所在的学校。

　　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上，大声吆喝的摊贩，一时间，常树青有些恍惚，他焦急的寻找那个记忆里模糊的身影。
　　人太多了，多到他看的头晕眼睛疼，常树青知道这是一个很傻的行为，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见时鸢，见时鸢。
　　重回到高中时代，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脸庞。

　　常树青站在原地，呼吸一滞，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映着夕阳的侧脸，灿烂的笑，微风吹起的马尾，一颦一笑，都与记忆重合，是时鸢。
　　女孩手中捏着一根冰棍，正美滋滋的吃着，忽然听到身后传出熟悉的呼唤。
　　少女转身，却被迎面跑来的人紧紧拥住，冰棍在一声惊呼下掉落。

　　常树青不敢相信这就是时鸢，九年，久别重逢，一时控制不住竟然冲上去抱住了时鸢，真真实实触感，他把头深深的埋在时鸢的颈窝，淡淡的体香包裹着常树青，他心跳的厉害，眼眶有些发酸。

　　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凝固起来，外界的吵杂声在两人拥抱刹那消失。
　　他们在人群中相拥。

　　人群来往照旧，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片小小的风景。

　　时鸢轻轻拍打的后背，柔声细语问道：“不哭不哭，小哑巴，谁欺负你了？”
　　常树青的呼吸缭乱，鼻息掠过时鸢的脖子，痒得很，时鸢误以为他在抽泣，小手在他的背后帮他顺气。

　　常树青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颤抖：“没事，很想你。”
　　时鸢就这么陪着常树青抱着站了一会，常树青松开时鸢缓缓抬头，眼眶发红盯着她看，他贪婪的想要再次把这张脸记下来，他害怕极了，害怕失去，上一世，他想要紧紧抓住她，可时鸢就像一只断了线了纸鸢，随风，越飘越远，轻轻的来了，轻轻的走了，不留一点牵挂。

　　常树青在这个世界过着与之前不二的生活，不同的是自从上次来意汹涌的街拥后，时鸢来找常树青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常树青庆幸当时的冲动不是发生在和时鸢认识之前，否则，他不能面对，每次一放学，校门口总能看到熟悉身影，时鸢总是在常树青身边“小哑巴”长“小哑巴”短的，但常树青很享受这一时刻。

　　某一天的周末，时鸢忽然说想去电影院看电影，在一通撒娇后常树青答应带她去，其实也不是不同意和时鸢去，常树青只是想看她撒娇而已，撒娇的时候最可爱。
　　两人搭着公交，在车上有一通没一通的聊着天，夏天的车子里闷的很，时鸢热的开了窗，车窗外的风嗤嗤的往车里涌，拂过面颊，凉快极了，时鸢享受眯眼的靠着常树青的肩膀，“阿常，你变了好多。”
　　常树青偏头，可以闻到女孩头发上洗发水的淡香，闻言不语。
　　时鸢自顾自的说着，“你之前都是对我爱答不理的，怎么最近突然愿意和我玩了。”

　　常树青确实没有之前的那么拘谨了，或许是失去了一次才越发的珍惜现在短暂的相处，他想尽力让女孩开心。

　　上一世，他认为即使自己再喜欢的东西也或是人，总归不能靠太近，他害怕自己的举动会让时鸢感到不适，常树青就是一个自私但又矛盾的人，他渴望爱，想要揉碎所有对他好的，揉进心里，但又害怕会吓到他在意的人，所以他自卑，自闭，拒绝社交和分享。

　　自私，自卑，他的心就这样泥泞不堪，就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陷的越深。

　　只有等时鸢死后才知道之前的种种恪守距离有多么可笑，珍惜当下，是他悟出的道理。

　　常树青张了张嘴想开口，却发现时鸢吹着微风睡着了。
　　所以，他才得此机会偷看一两眼，他仔细的看着女孩，细到她的每一根睫毛，一丝发尾，常树青猛的发现，只要是关于时鸢的一切，好像都那么的美好，他忍不住的勾起她的发丝，指腹细细磨蹭。

　　整场电影下来常树青的注意力全在时鸢身上，以至于看了什么电影都不知道，期间偷看时鸢还被抓了个正着，常树青也不心虚别眼，只是微微一笑。
　　出了电影院，时鸢抱怨道：“你都不注意看电影，我问你剧情你也不会回答，真感觉就我一个人在看一样，诶。”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看你。

　　常树青摸摸她的头，补偿似的买了根冰淇淋递给时鸢。
　　看着女孩吃的津津有味，常树青心里也甜腻腻的。
　　他们去了公园，在黄昏下悠闲地散步，听着微风闲语，时鸢走在前头，常树青跟在后头，像影子一般，突然转身，一脸严肃的抬头看着常树青。
　　“你弯下来点。”
　　常树青照做弯下腰。
　　时鸢双手捧着他的脸，凑近他，眼睛炯炯有神。“常--树--青--。”
　　她一字一顿，常树青心一揪，除了上一世分手，她还从没叫过自己全名。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说到后半句时，女孩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可爱极了。
　　他们离得好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时鸢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常树青可以听得到，她的心跳声。
　　咚--咚咚。
　　常树青看见女孩渐红的耳廓，勾起了嘴角。
　　“是，我喜欢你很久了。”
　　时鸢假装大吃一惊，其实接机别过自己羞红的脸，嘴里嘟嘟囔囔。“我早就猜你是蓄谋已久……”
　　很好猜。
　　时鸢发现常树青变得很细心，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去哪里，喜欢干什么，他好像都知道，甚至经期来临他也能准时准备红糖水，时鸢从那时一颗心就开始摇晃，也陷入了常树青的温柔。
　　她敏感的发现常树青并不是对所有人这样，上次他们约定去市里图书馆补一补时鸢的烂成绩，计划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相见，时鸢到的时候常树青没有玩手机，而是站在街边看着眼前一辆辆汽车驶过，没有表情，孤零零的，好像这个世界与他毫不相干。
　　清晨的阳光刚好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颚线，连眉眼睫毛也染上了光，时鸢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正要上前，发现常树青身后一位短发少女拍拍他的肩膀，常树青的脸这时才变了变，神色带着一点惊喜，嘴微张，转身后眉头微微皱起，惊喜之色慢慢褪去。
　　短发女笑着讲了几句话，常树青好似没有耐心，唇轻启，开合了几下，女孩尴尬的跑开。

　　时鸢这才慌慌忙忙跑上去道歉。“来晚了来晚了，对不起啊。”
　　常树青只是宠溺的一笑。“不差这一会。”
　　两人走向公交站。
　　时鸢歪着头看常树青，常树青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时鸢总觉得常树青现在比刚刚对那个女孩温柔多了。
　　这种甜甜的感觉在心底生根发芽，在每一处神经扎根。

　　其实时鸢很想知道当时常树青和女孩说了什么，但怎么问常树青也不开口，只是笑，虽然他笑起来很好看，很养眼，但一股酸溜溜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
　　时鸢撅着嘴生气的样子像极了小兔子。
　　“六个字。”常树青道。
　　时鸢疑惑：“什么六个字。”
　　常树青缓缓俯下身，凑在时鸢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时鸢呼吸一滞，脸顿时羞红，轻轻的拍了常树青脸，跑开了。

　　左边，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