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茴香》薄荷的薄

5、魂去来兮 四

　　“她是小茴啊，婶儿，我家邻居。小茴，你去找柴火了呀。”一个活泼声音抢先开口，在胖胖的妇人身后探出张小脸，十三四岁的模样，皮肤不似其他村民暗黄，颇为白净。

　　方茴看到她眨眼，忍不住撇过头笑起来，茹娘这是在帮她遮掩呢。“嗯，柴火不多了，”她答道。

　　有个妇人打量着方茴，一拍大腿：“方猎户家的，他大女儿。”“还真是，仔细看，和她娘长得挺像，”其他人跟着附和。

　　“不是去你叔叔家了吗？怎么回十里村了？”到哪儿都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人，婶子们的耳朵不约而同地竖起来，这是要盘问到底的架势。

　　方茴灵机一动，垂下头，手指遮在眼前，长吁短叹。瞧她脸色蜡黄，个头矮小，身上衣裳破破烂烂，再看她泪眼低垂的模样，妇人们哪里还不清楚。

　　“好好的女孩儿，怎么被方老二两口子养成这样瘦小。”“是啊，你瞧她，和我家妮子一般大，倒比妮子矮了半个头。”“天可怜见的，孩子，你受苦了。”

　　轻轻地摆摆手，方茴哽咽，憔悴的小脸更惹人心疼了：“谢谢婶婶们的关心，以后，我和小石头把日子过好就行。”遮在眼前的手没拿开，她继续道：“小石头还在等我呢，我先回了，婶婶们再见。”

　　“去吧，”“有什么事，来家里说一声，婶婶们都在呢。”

　　方茴点点头，“谢谢婶婶们。”等走远后，她才放下手，露出没红半点的眼睛。小方茴打小性格怯弱，她演得应该没差太多，长舒口气，她道：“总算是逃过一劫。”

　　走过溪水上的石桥，推开厚实木门，风声簌簌，穿过庭院而来。

　　“姐姐！”带着哭腔的呼唤大声传来，花树下飞人一般地冲出个小家伙儿，矮矮瘦瘦的他大步迈开小短腿，快得差点让人看不清。

　　稳稳接住，方茴低头揉了揉怀中小家伙儿的脑袋，圆滚滚的，手感还挺好。哭泣声一直没停，她再次轻拍怀中的矮肩膀：“小石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小石头紧紧抱着姐姐，听到她有些虚弱的声音后终于抬起头，他眼里含满泪花，稚嫩的声音闷闷响起，“姐姐这次为什么还没叫我一起去？姐姐累不累？”“是挺累，”方茴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唔，手感更好。

　　“下次，我要跟姐姐一起上山！我也能挣钱养家！”小石头的眼泪掉得更大颗了。方茴抹掉小家伙儿的泪水，点点他的额头，逗弄道：“还需要人看家哎，怎么办？”“姐姐看家，我去上山！”稚嫩嗓音毫不犹豫的回复道。

　　嗯？今日说的话比过去几天加起来都多，这是打开话匣子了？

　　见小石头神色庄重，方茴有点感动，笑着说：“你现在还小，背不动东西，再好好长一长，过两年有了力气，上山的事情自然交给你。”

　　看着姐姐疲惫的样子，小石头很犹豫，他扁扁嘴，差点又哭出来：“可是姐姐现在就很累。我不想姐姐这么累。”

　　方茴卸下竹筐，蹲了下来，她拉住小家伙儿的手，平视他，没因对方是个幼孩便轻视。她认真问：“那你帮我做些家里的工作，好不好？”“好！”小石头重重点头，“姐姐，需要小石头做什么？”

　　“姐姐摘到了好吃的香菇和笋，还有野山椒呢，等下帮姐姐洗干净，再送去王婶婶家一些。然后我们做饭吃，吃过饭，小石头还得帮姐姐洗山楂，把坏掉的果子挑出来。任务有点多，小石头能做到吗？”

　　“没问题！姐姐，小石头能做到！”小石头立刻握紧小拳头，大声地回道。真乖巧啊，方茴摸了摸小孩儿的头。

　　“不过，姐姐，山楂是什么？”小家伙儿眨巴着大眼睛，方茴微愣，她差点忘了，这儿不叫山楂，“姐姐说错了，红果。”小石头点点头，随后搬过来个凳子，非让方茴坐下，他倒是撅起小屁股，从筐里一个一个分捡出野山椒、竹笋、香菇和山楂。

　　方茴看着他把东西放进专门洗菜的石槽里，掀开一旁的水缸盖子，举着葫芦一瓢一瓢地舀水。

　　倒完水，小石头蹲在水槽边，小手捧着比他脑袋还大的竹笋用力搓洗，水慢很快变得黑呼呼的。他探着腰，拔除了槽口堵着的塞子，泥水倾泻而出。来回洗过两三遍，石槽流出的水终于变得清澈。

　　不等方茴起身，小家伙儿把香菇、竹笋、野山椒各分出一半放进洗净的竹筐里。两只小胳膊拖着竹筐，慢吞吞地往外拖，眼角一瞟，他立刻制止方茴离开凳子的动作：“姐姐休息，我来！”。

　　声音好大。

　　看着明显灵动起来的小石头，方茴心里有些感动，她尊重小家伙儿，真的静静坐在那，看他扯着竹筐去王婶家。等人离开视线，她才抱起余下的东西走进厨房。

　　往小灶里填些碎枝子，燃起火焰后添足柴木。她从柜子里取出空了小半的布袋，解开口，蒸上两个黑面馒头。

　　除了前院，老屋在后面还有块辟出的菜园。方茴走近大片空地上的架子，仔细打量攀爬的植物，脑海中浮现出和它初见时的光景。

　　她站在后院入口，野草已完全淹没菜地。本没抱希望，谁知里头居然有两株好东西，她赶忙往里走。没有看错，满园杂绿，细弱豆角藤蔓努力攀爬上身畔的墙壁，艰难盛开出一朵朵柔白的花瓣。

　　方茴立刻清理掉下头的杂草，用几根粗壮的树枝和几条废弃布料扎成两个简易支架，供它们攀爬。它们也争气，这两日结出了不少。

　　伸出手指拨起纤长碧青的豆角，方茴欣喜极了，再过不久就能吃了呀。随后，她放开手，园中还有其他意外之喜，那才是她过来的目的。

　　葱苗油绿新鲜，蒜头嫩白还粘着泥土，她拔下一些回到厨房。

　　肉乎乎的蒜瓣拍扁切片，葱白短短斜切，不知怎么，看起来有点像马耳朵的形状。

　　褐色野香菇本身有着浓郁香气，方茴将它去柄、切片、焯水，再捞出浸泡的洁白笋片沥干水分。

　　拿出两个今日摘的野山椒，切碎剁粒，方茴点起大火烧锅。她伸手在锅子上空探了下，觉得差不多了，端起桌上的一个小坛子，抠抠搜搜滴了点儿油进锅。

　　等放下几乎空掉的坛子，手不必再伸到锅灶上方，灼热气流已扑面而来。方茴果断下入葱蒜和野山椒，热气逼出些许汗意，她没管，目光紧盯着炉灶。

　　油不够量，便借着滚烫的锅气煸出浓郁香味。

　　等野山椒粒的辣味被锅中少量的油完全激发出，方茴倒入笋片和野香菇片，大火炒至断生。紧接着加入一点儿珍贵的盐粒，翻匀，出锅。

　　野香菇烩笋片盛到盘子里，方茴低头嗅了嗅热腾腾的香气，有些惋惜，“要是有足够的油、酱料、鸡精，再加一道勾芡收汁的步骤会更味美。”

　　“姐姐！婶婶给拿了红柿和面粉！”小家伙儿儿抱着一小堆红柿冲进厨房，草绳腰带上系着一只满满地布袋。

　　方茴打开一看，是黄米面。

　　这算是个好东西，近年收成一般，农家日常多吃黑面，王婶是顾念着她的身体，送了营养更高的黄面来。方茴心情有些复杂，送笋子和香菇本是想还人情，毕竟王婶所帮甚多，可一来一回，怎么还越来越难还了。

　　“好香啊，姐姐，我们今天吃的什么呀！”小石头迫不及待地将红柿放到菜篮里。他扒住桌子边，好奇地瞅着晚饭。

　　收回思绪，方茴瞧他眼都错不开地盯着菜，觉得好笑，拍了拍他：“是野菇烩笋片，快去洗手。”小石头又是一溜烟地跑到院子里，“嗯，我这就去。”

　　天真的小孩子果然是可爱的生物，看着小身影忙忙碌碌地搬盆、倒水，方茴越发觉得忍俊不禁。

　　等小石头回来，方茴端起一个碗，手指在里头沾些清水。她掀起小灶上的锅盖，快速捡出冒着白气的黑馒头。那一边，小石头已倒好热茶，两人相对坐下。

　　面前是老屋开火后第一道正儿八经的炒菜，方茴有些激动，她夹起一筷子。

　　笋片清脆，野香菇细嫩，裹着鲜咸微辣的香气，诱人流口水。即使缺少佐料，但同早上单调的黑馒头和发苦的野菜汤相比，现在浑身都是充盈的满足感。

　　盘子很快变得光溜溜，小石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他觉得不好意思，偷偷捂住小脸。方茴轻轻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瓜：“不要害羞啦，姐姐的厨艺很厉害的，以后还会有更多好吃的。”

　　吃过饭，天边依旧挂着鎏金色的日光。

　　方茴站在院中，面前是黄褐色的大簸箩，里头装着山楂果片。经过两日曝晒，炙热阳光已让这批山楂片有了干硬质感。她翻看着，“还行，没沾上什么杂质。”

　　收回的手上好像沾上味道，方茴低头一闻。野生山楂气味浓郁，只摸了一会儿便沾上独特酸香，恰恰说明品质优良。

　　旁边还有晾晒的野菊花，方茴捞起一把，花团中仍带着微微湿意。她翻来覆去检查一遍，没见到有藏匿的小虫子，放下悬着的心。

　　院中有根长绳，是小方茴家晾晒衣服的工具，上头有片晒干的洁净白纱布，它随风微微飘动着，像是清晨薄雾。

　　方茴拿下柔软的纱布，小石头立刻跑来扯着另一头。两人抓起晒好的红果片往纱布里头扔，再将白纱布系好时已是满满当当的一大包。西面的小屋是杂物间，里头摆了许多木架，木架上头有许多工具。

　　房子的主人接连死去，方老二和方蒋氏认为里头的物件也晦气，虽未搜刮到兄长和大嫂留下的银钱，却也不乐意去碰老宅里的其他东西。问了其他人，他们也不敢动，倒是大大方便了方茴和小石头如今的生活。

　　放好纱布包，方茴抱起存雄黄的罐子，里头的淡黄粉末所剩无几，零星堆在罐底一角。她搁下陶罐，发起愁：“得赶紧去县城。雄黄没了，万一上山被蛇虫咬着，不管有毒没毒，都得遭大罪。”

　　可是，真的能卖出去吗？

　　算了，不想了，方茴拍拍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包会有，牛奶会有，月亮也会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