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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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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星不能相信邓月辞不存在。因为邓月辞是如此的明烈、灿烂、真实而又美好。他们都说邓月辞是幻想,而她也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了。
不过,真得只是一个幻想吗?
从小,陆远星就被当成是完美继承人,人生的路已经被规划的明明白白,一眼就能望到底。从高校毕业,去国外留学,回国后接手公司,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做丈夫,壮大产业链,然后生孩子,收手,不再管理公司。
这就是陆远星的人生规划书,清楚、明了、规范。
高三以前,陆远星都是按照这份规划书来的,很压抑、固执,但她谁也没说。直到遇见邓月辞,她带着陆远星做了很多事,都很“离经叛道”。
第一次见面是陆远星晚自习下课,同学们都一股脑地往家里冲,等待他们的父母会第一时间送上牛奶、钙片、鱼油,以安抚孩子学习了一天的疲累。
唯有她慢慢地坠在队尾。她的父母一般都回来的晚,回来了也只会问她现在学习状态怎么样,着实没有所谓“家的温暖”。
刚出校门,陆远星就看到了邓月辞。
她穿着露肩的吊带背心,牛仔背带裤,画着最近很流行的“白开水”装,倚着墙,左手揣在衣服口袋里,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燃至一半的女士香烟。
一见到陆远星,邓月辞从倚墙改为站姿,脸上绽放了极绚烂的笑容,好像冬天一片雪地中,孤傲地、灿烂地盛开着一朵曼殊沙华。手中的女士香烟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甚至隐隐盖过了远处的路灯。远看像是一朵橙黄的花,又像是屋檐下正滚滚冒着泡的一锅浓汤,温暖极了。
一时之间,这人是谁、为何等待等一系列问题都被陆远星抛在脑后。那个时候,她只想栽进这人的怀里,溺死在这人的笑容里,从此再也不醒来。
好像她天生就要追随这人似的,一个陆远星,一个邓月辞。星星追随月亮,而她则追随她。她们无话不谈,无酒也欢,似乎生来合拍,互相合适,互相包容,互相理解。
邓月辞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太妹,除了陆远星,别的没人理她,就好像世界上不存在她这个人一样。
然而陆远星却从不在意。邓月辞像是天上派下来拯救她脱离苦海的六翼天使,身上满是圣光和希望,把即将溺水的孩子拽离深渊。
只有当和邓月辞一起的时候,陆远星才能感受到自己是作为一个独立的、自由的、自主的个体存在得,而并非是什么人、什么企业的伴生物。
她找到了自己,那个被她遗忘、隐藏甚至刻意丢弃了的,反叛、大胆、张狂、自由、离经叛道的自己。陆远星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并着实为之愉悦。
邓月辞一贯是开朗的,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她会为陆远星的童年和经历而愤愤不平,许多话语脱口而出,全无脏字,并不重复,却把陆父、陆母由内而外、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通。
骂得陆远星是眉开眼笑,嘴角一直压不下去。
她一笑,邓月辞便陪着她笑,前仰后合,神色张扬而自得,为自己逗笑了陆远星而感到开心,发自肺腑。
升了高三,陆远星的压力愈发大了。她开始吃不下饭,做题时静不下心,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邓月辞明媚的笑颜。
那一刻,她明白,自从接纳了叛逆、自由的自己,便舍弃了压抑、苦闷的自己。再要回到从前,不止她不愿,也是万万不可能。
陆远星十分清楚,现在的她只为追随邓月辞而生。因为在那同时,她也在追求着理想中的、自由不羁的自己。
邓月辞带着陆远星疯狂的玩。
她们去逛商场,花掉几百元,只为抓上来一个娃娃;她们为对方涂指甲油,是艳如牡丹的正红色,即便第二天上学时就要卸掉;她们一起去看电影,去看文艺电影时,抱头痛哭,稀里哗啦,用掉了两包卫生纸擦鼻涕;她们一起去游乐园,坐过山车、玩鬼屋,哪怕出来后,上吐下泻,哪怕在里面,根本不敢睁眼。
在游乐园,她们疯狂了整整一天,就着夜晚的绚烂烟花,在城堡前,在人海中,相拥而笑,并拍了合照。
照片上二人笑容绚烂,仿佛春日欲来时,骄傲绽放的蕊黄色迎春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背景便是四散开来的焰火,映亮整个天空。似是星官不留神打翻了星象盘于染缸之中,致使漫天星河璀璨,五彩斑斓。
陆远星慎重收好了照片,抬头看着邓月辞的眼。
那眼眸清澈温和,似一如往日,不过是多了无数灿烂光点,仿佛漆黑深潭中的细碎流彩;以及,多了她自己,只有她自己。
如此再看,那眸中,似乎又多了些不同的情愫。
当晚,星星和月亮在夜空,数次相交,荒诞,而又放纵。二者交相呼应,熠熠生辉,为平淡的暮色平添了几分趣味、情意。
这样的欢愉日子在高三下学期戛然而止。
那天,陆远星回到家,发现父母冷着脸坐在沙发上,矮几正中摆了两样东西——一是她的成绩单,二是她的日记本。
陆远星只觉得头昏眼花,如遭雷击——日记本上记载了她和邓月辞的一切,从相识、到相知、甚至相爱。
父母的质问和谩骂劈头盖脸,指着她呈直线下滑的成绩单,斥责她思想分叉,正值高考当口,哪有时间和精力去谈恋爱,更何况还是一个女生!
随即父母调转矛头,指向邓月辞,你一言我一语,将邓月辞批驳得好似世界败类,带坏自己的女儿,毁了一个好孩子,是女儿一生中的污点。
至此,原本默不作声、低头挨训的陆远星抬头,想也没想的大喊一声:“你们闭嘴!她才不是什么败类,她是我的月亮!”
此话脱口而出,喊得三人都愣住了。
泪水在陆远星眼里迅速积蓄,模糊了她眼底的愤然,反而将原本微不可察的几分委屈无限放大,反射出了无数光点。
陆远星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堵了十七年,今晚再也堵不住,叫嚣着冲破她的所有防线,下一刻就要宣之于口,不吐不快。
“你们从我小的时候就忙,不关心我,放任我自己成长。但却又为我规划好了一切!该学什么乐器,该拿什么奖项,该有什么特长……事无巨细!”
她大声诉说:“你们两个,一个从政、一个经商,可真是强强联手!于是我为了你们我只能优秀,从小到大都要出众,否则就是你们的污点,是你们人生简历的不光彩!我理解,所以即便无法接受、压力大到快要崩溃,但我依旧忍耐。”
“你们不关心我,没关系,我习以为常。我甚至以为世间没有真心情意,直到我遇见邓月辞!”她的泪再也绷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颗颗砸落。
“她帮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掷地有声。
许久没人开口说话,陆父陆母面对头一次在他们面前放声痛哭的女儿,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愤怒悄然退却些许,愧疚、自责,混杂着不愿承认,很快涌上心头,填补了那一部分空白。一时间,他们仿佛老了。在外界要强、成功的两人,终于褪下了习以为常的坚硬铠甲,虽一身轻松,却浑身不适。
他们终于像是普通父母,而非政商精英。
陆母开口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凝固气氛。
“给我们看看她吧,看看你们的合照,让我们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虽然挫败,却仍试着去了解,去弥补。
陆远星擦了泪水,找出自己慎重收好的游乐园合照,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将其放在桌上,眼中因想起那日的一切而染上真挚的笑。
陆父陆母看着女儿,只觉得内心一阵针扎的疼。
扭头去看照片,一时之间,五雷轰顶。满心满眼的愤懑、不甘、自责、愧疚和逃避,如洪水倾泻而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唯有愕然。
所谓合照上,只有陆远星一人。
明眸皓齿,笑意盎然,烟火绚烂,只有她自己。
陆远星每周都要去看心理医生,被迫吃药,被迫接受治疗,后来更是严重到了休学住院的地步。
她一开始不明觉厉,随波逐流,直到食难下咽、睡难入眠。点滴被她排斥,吃进一点东西便如数吐出。双眼下一圈青黑,面色黄瘦,如行尸走肉。
因为邓月辞再也没有出现过。
医生们说,邓月辞是陆远星基于压抑生活所幻想出的完美伴侣,也就是她幻想中的、潜意识里向往的自己。
她自己意识不到,而爱上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
陆远星生了重病,对世界毫无留恋。
每当医生被陆母质问,便无奈回答,他治病有余,治心不足。陆远星心气郁结,时日无多。再如此下去,死期至矣
三个月后,陆远星死了。
真实的自己不见了,而她再也不想混沌下去。她可以忍受压抑,只要从未接触过自由。不过,自由降临,又飘然离去。
真的只是一个幻想吗?
迷糊间,陆远星如是想着。她仿佛看到一轮弯月正在下沉,迎接她的到来。于是,她微笑,跑了过去。
星星追随她的月亮去了。从此月亮消失,星星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