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中牟县》小狮不食月

1、第 1 章

　　起初，士兵们没有注意到一个扎着头巾的女人混进了城，这时是东汉末年，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到处都有难民迁徙，远离京畿的地方，除了难民，几乎只有兵伍和商人还在流动。而当一个小巧的女人牵着马靠近县门的守卫时，只是遭到了些寻常的盘问。逃犯毕竟是个男人，守卫对女人并不放在心上。女人自称商人皇甫之妹，前来投奔客居在中牟的哥哥。守卫偷摸了一把香肩便把她推进去。对这些逾矩行为，女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拽着缰绳的手倏然攥紧，面色仍如往常。

　　她在小店里匆匆就了一餐，便寻客栈住下，一路上，她看到了那张张贴在每个角落的逃犯画像，尽管画师画技拙劣，到底是抓住了些许神韵，画像上的男人面容粗犷，神情凶恶，浓眉之下的眼睛炯炯有神，似有千钧雷霆从将从其中迸射出来。那是很阴险狡诈的一张脸，像是从民间故事里取材来的，总之，寻常人难以见到这般人物。

　　女人深深笑了，拉下头巾，又遮住了一点面容。阴影落在她的眼眸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如同藏在草丛里的狼，在多情的秀面上，撕出无情的裂缝。

　　穿着朴素，悄无声息的她，像泥潭中的一尾泥鳅，顺遂地隐匿在人群中。

　　然而变数就发生在几天之后，一轮圆月挂在天际，让女人的胃不断发出饥饿的怒吼，胃酸翻涌而上，叫她吐出这天刚塞满肚子的食物。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不断对她说话。女人撑在桌案上，凶狠地盯着墙上的黑斑。一张人面缓缓在黑暗中浮现，在她金色的眼眸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狞笑。

　　“你终将臣服于我……”苍老嘶哑的声音与少年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一高一低。

　　可我惧怕你的眼睛

　　“我是你的主人……”

　　连你也不信我了吗

　　“听我的话……”

　　喝下去吧

　　一拳锤向人面的位置，造成了指节上的新伤。那不断盘旋在空中碎片式的回声使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心，终于，她不再抗拒身体的本能，抓上藏在被子里的宝剑，跳出窗去。

　　=

　　惊恐的尖叫撕破中牟县宁静的夜空，等到官府的人赶到时，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寻常的抢劫杀人，空气中充满了不可说的恐怖气息——圣人曾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件蹊跷古怪的案件，却无法用常理解释，这深深扰乱了县令陈宫原本就不平静的心。

　　死者是一个经常夜不归宿的浪荡子，被发现尸体时，他已经变成一具干尸，半张脸撕落在一边，作案者真是极其残忍。更让陈宫费解的是，仵作告诉他，除了多处残暴的撕裂，死者身上还有两个骇人的血孔，并不大，在脖颈靠近锁骨的地方。

　　这令陈宫想起，多年前在洛阳时听到的传说：上古有商纣，极奢靡，好食人血，尝引大臣比干之血，为血羹生食。那时他只当是学生间的玩笑话，没想到，为官八载，却让他遇到这活人被食血之事。

　　县令陈宫担忧杀人者仍在中牟县，下令全县戒严，而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有许多从别处流离来中牟的人家再次携家带口搬迁，久居于此的老人则抱着孩子说着百鬼夜行的吓人故事，孩子被这吸血鬼怪吓得呜哇大哭，一旁吃着韭菜的女人停住了筷子，眉眼间多了几分严肃。

　　只怕……现在出去比进来还要困难。女人利落地揽起裙边起身，颇有几分男子撩袍的气势，原本是想在此地多留几日，现在非要赶紧离开不可，避免夜长滋梦多，在她走回客房时，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喝：“把客栈的门给封起来！官爷要盘查外来人的身份！”

　　女人当机立断，抓起行囊宝剑，从窗户跳出房去，行至后院的小径时，为避别人怀疑，改为淑女慢行，可是忽然蹿出一条细长的白色猎犬，追着她就要扑上来。

　　女人拔出剑来，眼见一剑就要劈到这畜生的脑袋上，这畜生忽然闪开，朝着后门跑去。惊魂未定之际，女人发现一个身着靛蓝官服的男人，正站在后门摸那畜生的脑袋。

　　“看来，麟驹这回立了个大功。”那猎犬对这抚摸很是受用，绕着主人不停绕圈撒欢。

　　来者正是中牟县令，陈宫。他身后是一队黑红着装的衙役，个个拿着长棍长枪，似是有备而来。“这可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陈宫冷峻地看向额角露出一丝红发的美人，他阴郁的眼睛下是一圈青灰，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口中的意外之喜来说，却比阴间的勾魂使者还可怕。

　　“不知淑女可知，近来中牟县有恶匪杀人，你在这客栈真是极不安全，走吧。”他挥挥手，立马有两个青壮的衙役到他身前，“去把淑女接到县衙暂住。”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