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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浓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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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短短几个字,仿佛引了惊雷落在张瑞绮的身上,她战战惶惶,先惊怖失措,后又不自觉尝到个中无限的酸涩苦楚。
难道他近段时日的颓靡尽是为了“情”这一件事吗?何其痴傻。
她低声道:“世子,我是小家之女,德言容功皆不出众,我实在……担不起你的厚爱。”
“可是你在我心里!”
韦玉声情辞恳切,一双骤而被水雾打湿的眼睛望定她,像是快落下泪。
他轻轻地走近半步,声音里藏了几许颤咽,他还是那样说:“瑞绮,你已经在我心里,既是我认定的人,什么德言容功,我不在乎!”
她抬起手挡在他身前:“世子勿失礼仪。”
“瑞绮……”
“会忘记的。”
韦玉声愣怔:“什么?”
“我说,时日久长,你会忘记我的。”
“我不会。”
“你的这种感受,源于当下的执迷,过十年,二十年,什么都会改变。世子,请你耐心等待。”
她害怕这种纠缠,话音落即要抽身离去,不料想手腕被他扣住。
“瑞绮,我昏醉梦中,见到的人依旧是你。”
“情爱之初,哪个不是从当下的感受开始?你入我的心来,入我的梦来,无论晨昏,无论真实或虚幻。你教我知晓,我所渴望,唯你而已。”
“瑞绮,给我机会证明,我会用余生证明,我对你的爱意,直至我身死,亦不湮灭。”
有一瞬间,她什么都忘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提到她不曾察觉的爱,他说起当下的爱,他许诺矢志不渝的爱,赤诚,坚贞,浓烈——沉重得使她难以背负。
张瑞绮禁不住颤抖。
可他们之间,爱是不对等的。
理智让她清醒,她咬紧牙关:“韦玉声,我们今生,缘分未至。”
她的声音很好听,又清洌又温柔,但她说着世上最残忍无情的话。
韦玉声眼中的雾终于凝成水滴落下了,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强迫她离他的身体更近,近到甚至能听见他激越的心跳声:“你谈缘分么……如果说我们无缘,为什么当日救我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张瑞绮用力推开他,踉跄着扶住身后的老树。
世上的巧合,从来就无法解释,她认定自己当时只是做了应做的事,无关报答,无关宿缘。
她始终清楚,她不能接受他的爱,他们的爱根本不对等。在尽力平复混乱的思绪后,她郑重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韦玉声,不要为了一个女人沉沦,更不要……更不要为了我,而折磨你自己。”
净慈庵山门静闭。
季濂止步在蜿蜒的石阶下,近旁是一座古旧的木亭子,他说:“我为一介男儿身,不便叩门惊扰师父们清修。绮娘,我就在此处等你。”
张瑞绮应了,携陈家一双姐妹拾级而上。
他看着她越走越高,越走越远,纤薄的身影在山门外暂停,后来门开,她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内。他放松自己的心弦,很快重新陷入失落忐忑的糟糕情绪中。
季濂颓唐地坐在木亭下。
他在城门外等了很久,担心张瑞绮那边有什么事,吩咐随侍进城去接应,随侍后来是自己先跑回来的,说张二娘子没出什么事,只是在延真观附近的小河岸上同韦世子说话,就快出城了。
韦世子是何等的贵人呢?随侍连偷听也不敢,只得先回来报信。韦张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季濂心波不平了一路,但在张瑞绮面前,丝毫不肯显露,他唯恐讨得她厌烦。
张瑞绮神色如常,似乎出城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
韦玉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究竟对绮娘说过什么?
季濂陷入深深的不安中,闭上眼睛,整个人在晕眩,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万一,绮娘被韦玉声吸引,他拿什么资格和堂堂的侯爵世子抗衡?
束手无策。
“喂。”
季濂感觉有人在推他,慌张睁眼,张瑞绮已经从净慈庵出来,正站在他跟前。
他连忙站起身。
张瑞绮好奇地打量他的脸:“睡着了吗?做梦了吗?”
他摸摸鼻子,撒了半个谎:“一个噩梦。”
或许算不得谎话,他的绮娘若被他人横刀夺爱,于他而言就是一场天大的噩梦。
“走吗?现在回城?”
“不行,小霜还在里面,她帮菱菱安顿好就会出来。”
张瑞绮如此说,季濂才发现她是一个人,小霜并不在左右。
她指指马车:“我去车上等。你也别坐在这里了,困倦了就去歇会儿,走的时候我们告诉你。”
“你和韦世子……”
季濂有自知之明,他此时此刻于她是外人,原本不当追问,但是在张瑞绮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看见她的背影,无端端怕她这一走,他就再也触摸不到。
他压不住追问的冲动:“我知道,你在今日出城之前见过他……”
张瑞绮顿住,她回转身,神情微微透出不悦和质疑:“你派人跟踪我吗?”
“没有。久候不至,我以为你遇到麻烦事,才命随从前去接应,他告诉我,你和韦世子在延真观外言谈。”
“仅此而已吗?”
“还有别的吗?他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不敢妄呈给我。”
张瑞绮抬头望了望净慈庵外的天空,山门寂静,林木缄默,天亦澄透,似平湖无波。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时眼波掠过他的脸:“你是想问,我和韦玉声是什么关系?或者说,将会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这样很冒犯……”
“冒犯吗?我没觉得,你不过是在问我一个问题。”
季濂微愕,她不怪罪,还仿佛没有了以前的不耐烦,对待他变得和气了许多。他很有些受宠若惊。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需藏掖,我可以告诉你。”她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和韦玉声,只是朋友。”
“……朋友?”
“对,就像我和你,勉强也算是朋友。”
季濂眼中透出一层欣喜的光彩,他甚是语无伦次地问:我们是朋友吗?你不像以前那样讨厌我了对吗?
张瑞绮笑了笑:“你这模样真傻气,继续傻下去的话,还是不做朋友为好,我怕说认识你会很丢人。”
她走到自家马车下,马车夫扶她:“姑娘当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上车之前,转头望了一眼季濂,他还站在陈旧的亭中,与那晦沉色调格外不同的是他的笑容,灿烂,亮烈,犹如一束光透过山间林荫落下来了。
他救了陈菱菱,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路人。
张瑞绮想,汴京城内膏梁众,一个脏污的乞儿般的人摔在他们跟前,不被一脚踹出去已算万幸,难有季濂这样,还问陈菱菱有无跌伤,之后肯收留又肯为之活命而奔走。
善心是很可贵的。
张瑞绮觉得,现在看季濂,他真的略有几分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