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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梦回2 ...

  •   郑云澜在高中以前的生活可以说几乎没有色彩,没有社交,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两点一线,每天睁眼闭眼都在一个屋子里。
      郑禹澜有点担心她这么憋下去会出问题,偶尔会拉着她和自己的朋友打游戏,这也成为她为数不多与外界交流的活动。
      她本身似乎无所谓,卫涟都怀疑她再不出门就彻底变成阴暗小孩了。
      时间匆匆流过,转眼到了郑云澜上高中的时间,在一成不变的作息中,命运的转盘悄然转动,她跟纪年、李昭和李娟分到了一个组。
      郑云澜听说过纪年,似乎是初中毕业三年后又回来上的高中。她有时会在两门考试的间隙观察他。
      纪年是个不希望别人尴尬的人,他隐隐注意到郑云澜的目光,照旧低头写着题,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区间带错了。”见他卡半天,郑云澜出声提示。
      从那之后,不知道纪年是不是觉得她没有那么孤僻,偶尔在她来学校的日子会问她一些题;郑云澜的人生中从来没感觉自己被同龄人赋予如此众望,慢慢地竟然按时按点去学校了,她家里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还在学呢?早点睡吧。”郑禹澜看着她房间透出的微光,低声说。
      “马上。”
      郑禹澜叹息一声,知道妹妹这是在研究错题类型,虽然不是给自己研究的,但是到底对归纳总结和人际交流也有好处,随她去吧。
      高二到高三的那一年,可以说是卫涟目前为止见过的,郑云澜最活泼、最鲜活的一段时期,甚至在假期会数着日子盼望开学,这是以前从何来不会发生的事。
      她会跟李娟推荐新出的电影,会开导没考好难过的纪年,会和李昭吵得面红耳赤,又会和他一起八卦他们。
      卫涟心中发涩,在已经知道结局支离破碎的情况下,眼前的一切美好得像是一触即破的泡影。
      有次回来,郑云澜发现纪年的从抽屉中拿出的手背,多了几条鲜红的划痕。
      她犹豫了整整一节课,趁着纪年出去的间隙,和李昭一起鬼鬼祟祟地翻他抽屉里面。
      “嘶!”李昭倒吸一口冷气,“哪个王八犊子往里面放铁钉,还磨尖了。”
      郑云澜眉心一动,直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一开始没有人知道王嵘发什么神经,总是跑来找纪年的事,他本人也一副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的神态。
      李昭偷偷打听,这才知道是王嵘个鳖孙子下药不成恼羞成怒,连带着李娟也承受不了压力被迫转走。
      他气得要去找王嵘算账,被纪年厉声呵斥住。郑云澜也是一愣,从来没见过纪年这副声色俱厉的模样。
      之后的重大事件和卫涟知道的一样,王嵘几人把纪年堵在厕所打了一顿,恰好郑云澜没有回家,李昭过来和他们打成一团,几人一起进去喝茶了。
      郑禹澜把人接回来,眼看着妹妹又回到以前那副阴暗小孩的样子,问:“你还要去学校吗?”
      郑云澜坚定地点头:“嗯。”
      郑禹澜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但是自己大学忙的脚不沾地,家里又催着考教师,一来二去没太注意她那边,这一恍惚,出了事。
      天空飘起大雪,飞舞的白点从窗外成片落下,纪年的座位上空荡荡的。
      已经下午两点了,纪年上午就没来。
      李昭起初以为纪年回家了,哪知中午跑到他们家,纪茹疑惑地说他没回来。
      他心里一紧,血液唰地凉了个透。
      王嵘也没来。
      一节课后他实在坐不住了,电话打不通,人找不见,还有个危险分子也不在学校。
      李昭悄无声息地溜到后墙,刚准备翻出去,被身后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
      “卧槽?!你在这儿干什么?”他瞪着郑云澜。
      “你要去找纪年吗?”郑云澜说,“我也去。”
      “你去什么去?上你的课去。”
      “差不多都会了,有学上就行。”她不在意地说,“该好好上课的是你。”
      “……我现在没空跟你啰嗦。”李昭不悦道,转身就要翻出去,“别碍事。”
      郑云澜加大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裤腿,抬高音量威胁道:“不带我去,就都别去。”
      “你是个人?!”李昭急得都要着火了,不远处的保安正在往这边走,“起开卧槽,再拉着就真要被抓了!”
      斟酌片刻,他妥协地朝郑云澜伸出手:“赶紧的!”
      他们这一找,一直到天黑都没有找到。
      郑云澜对警局有点失望,但还是跑去找刘警官,他却表示这个时间不能立案,不过可以帮他们找找。
      偌大的街道空空如也,昏黄的路灯打在雪堆上,更显得寂寥冷清。
      郑云澜起初在他的必经之路狂奔,后面一瘸一拐地在学校附近搜查。
      这运动量实在为难她一个不锻炼的人,跑得冷空气钻入肺中,疼得她捂着靠墙蹲下,这时,不远处的一个巷子让她起了犹豫。
      站在巷口,望着黑漆漆的深处,背后没后来地汗毛直竖。
      似乎只有堆成山的垃圾?不进去了吧。
      她颤抖着腿继续呼喊纪年的名字,没有注意到巷子深处一直僵白的手臂,似乎隐隐动了一下。
      卫涟漂浮在空中,看到不远处纪年倒在巷子深处的身影。
      就差一点。
      郑云澜大晚上焦急地跟他说自己晚点回去,郑禹澜这才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出错,尤其当他带着一脸憔容的妹妹出现在警局的时候。
      掀开白布,郑云澜看到纪年灰白色脸庞的时候呼吸猛地一滞,如遭雷劈,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
      李昭不可置信地把手指放在纪年鼻息处,半晌才腿软地倒在一旁。
      那边纪年的家人乱作一团,纪父拧着泣不成声的纪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都是你!非要闹着上什么学,这下好了,你哥为了给你赚钱,命都搭上了。”
      他这一声并没有压低音量,在场的人俱是一惊,刘警官率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拦下他,说:
      “家属请冷静!这不是孩子的错。”
      “松手松手,干什么?!”“关你们什么事?这是我女儿!”“哎呀别吵了……”
      郑禹澜一把拉住作势要冲过去的郑云澜,说:“你先出来冷静一下。”
      她的眼神空洞到让他害怕。
      眼泪干巴巴地从眼眶中流出,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对于外界的反应也变得有点迟钝,只是怔怔地望着纪年的尸体流泪,起初还试图拽纪年起来。
      他想,是不是不该带她过来?毕竟年纪还太小了。
      郑云澜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家里,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她有些不解地抹了把脸,疑惑道:“怎么哭了?”
      卫涟揪心地环绕在她身边,却无法做出半分安慰的举动。
      接下来,李昭也要转去主城了,她好不容易拥有的朋友全部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郑云澜躲在屋里大哭一场,缓了几天,跑去警局询问结果,却被告知刘警官被调去乡下了。
      “为什么突然被调走?”
      那人欲言又止:“……普通调动吧。”
      “那凶手呢?王嵘他们在哪?”
      那人眼神中充满了悲哀与慈爱,说:“小姑娘,别问了。你运气挺好的,不要再纠结这些事了。”
      运气好,好在哪里呢?还活着吗?
      十四五岁的郑云澜想了很久,不知不觉走到了李昭家楼下。
      抬起来敲门的手顿在原地,她犹豫片刻,扭头回去了。
      以往一个月来一次学校的人,现在天天到学校蹲点,只是她仅仅蹲到李昭一次,还是班主任把他叫过来的。
      据说有个主城来的大人物要见见这两个不依不饶的小朋友。
      卫涟觉得,王学思和王嵘在郑云澜的记忆中,一定是属于极其厌恶排斥,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的那一类,不然当他们出现的时候,不会给他一种恶心到后背发毛的感觉。
      王学思居高临下地开出条件,言语间满是轻蔑不屑;他坐在会议桌正中央,一旁的校长正点头哈腰地连连称好,扭过头来却换了一副面孔,目露凶光地训斥他们不懂事。
      罪魁祸首王嵘在一旁吊儿郎当地斜坐着,仿佛看小丑的目光瞥他们一眼。
      这一切都给郑云澜一种不真实感,现实世界真的会这么荒谬吗?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受害者家庭转瞬间覆灭,她去找纪茹都被拒之门外。
      然而眼前的事,比怪诞小说都要没有逻辑。
      李昭怒不可遏,冲过去骑在王嵘身上挥拳砸下去;王学思的保镖顷刻间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桌子上,李昭的皮肤与桌面摩擦的刺耳声划破郑云澜的耳膜。
      李昭的眼眸中满是恨意,他死死盯着王嵘,咬牙道:“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狗东西,我一定会……一定会!”
      那恶意如海啸般之冲王嵘而去,他被吓得愣在原地。王学思不在意地摆摆手,让人把他拉出去,之后王嵘仿佛得到了什么莫名的支撑点,又昂首挺胸起来。
      好恶心啊,郑云澜头有点晕。
      为什么这种人不去死?
      是因为活着是受罪吗?那为什么她还活着?
      郑云澜抱着厕所的马桶,吐得昏天黑地,嘴里全是酸水。
      郑禹澜从房间出来,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不发一语。
      “……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吧,澜澜。”他说,“别去想,别去看,别去听。离开那个环境,时间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郑云澜苦笑道:“我没事,只是吃坏了。”

      “老师,李昭好几天没来了,您知道他去哪了吗?”郑云澜跑到老师办公室问。
      “转学了。”老师不耐烦地捏捏太阳穴,“别再问了,这事本来影响就不好,孩子,说句难听的,你们能做什么呢?”
      “……知道了。”
      郑云澜收拾东西,放学后跑到李昭家敲门,声音太大吵到邻居,这才知道他连房子都卖了。
      她记得这是他妈留给他的来着。
      能去哪呢?乡下?还是……主城?
      她的状态每况愈下,严重到连不怎么见面的父母都注意到的程度,询问她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了。
      “我不想去学校了。”她说,“在家里学挺好的。”
      她照样早起吃饭,笑着和去上学的郑禹澜说再见。只有卫涟知道,她已经很难入睡,很难吃下东西了。
      起初,郑云澜会呆呆地静坐在床边,有时是一下午,后来逐渐发展成一晚上;后来,她会因为躺五六个小时睡不着,天空逐渐变成浅蓝,窗外传来鸟鸣声与路人的招呼声,每当这时她会麻木地摸起光脑,看一眼时间后跑到客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再后来,她情绪开始崩溃,没日没夜地回想这一年来的朝朝暮暮,不知想到什么半夜爬起来崩溃痛哭,又捂着嘴生怕吵醒其他人。
      她会因为睡不着突然狠锤自己的脑袋,又会因为注意力涣散看不下去书恨得把笔掰断,任由尖锐的断口划破自己的手指。
      卫涟只能干着急,她这种状态和他母亲的样子太像了。
      不同的是郑云澜不想让别人担心,仍旧装出一副没事人的作息,硬生生憋了大半年。
      她无处发泄,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本子歪七扭八的话。
      卫涟凑过去看,基本上都是“大家都好累,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为什么不敢进巷子”“为什么晚上不多问一句他回家没”“为什么没找到李昭”“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诸如此类的话。这些字符像是魔咒一样随着不断地书写,一遍又一遍地刻在她的脑海,周而复始地折磨着她的神经。
      到底是年轻耐熬,这种情况持续到高考前夕,郑禹澜通宵忙毕业,这才偶然发现端倪。
      “都快一年没去学校了,尽力就行。”高考当天,他踌躇半晌,和妹妹说。
      “嗯。”
      郑禹澜这才大着胆子打开她的光脑信息,在屏幕上跃出“精神卫生中心诊断结果”时沉默不语。
      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临近毕业的大学生,遇到这种情况不知所措,这一纠结,就拖到了郑云澜报志愿的时间。
      实在不知道长辈在想什么,软磨硬泡地让他把志愿改成师范之后,又想让郑云澜去学这个。
      成绩出来当天,父母两人嘴上没说什么,脸上却写满了可惜。
      这不是郑云澜之前的水平,差太多了。
      郑禹澜据理力争,在两人的围攻下誓死捍卫妹妹的志愿自由,截止前夕死死守着页面,把几人聚在一起,说什么都不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别听他们的。”他这样和郑云澜说。
      郑云澜点点头,她知道哥哥不只是在帮她,也是想完成当年自己没能坚定意向的遗憾。
      就像她会有事没事跑到那条噩梦般的巷口徘徊一样。
      “建议你办理休学。”医生说,“按照你现在的状况,很难适应社会化的环境。”
      郑云澜没有和父母说明原因,只说要休息休息,郑禹澜却无条件地支持她,引得她心下有几分疑惑。
      “你看到什么了?”她问。
      “……我说没看到你也不会信,”郑禹澜身形一僵,“但是我可以什么都没看到,澜澜,不要因此有心理负担。”
      没由来的,郑云澜的眼眶发热,泪水不可控制地顺着脸颊滑下。
      “对不起……我不想添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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