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狼君》叶阿绫

91、鹿城城外

　　从兴平到鹿城约有三天的车程，好在琳琅终于不晕车了。

　　随着越来越接近鹿城，陆平与沈骁也不由多关注了琳琅的情绪。鹿城的惨剧本就让人心思沉重，他们怕琳琅会触景伤情。

　　琳琅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什么，只是越靠近鹿城话便越少。那些记忆随着熟悉的事物出现，慢慢的被勾了起来。

　　鹿城城外已经是草长莺飞，树木也比以前长得更加葱郁，若不是以前亲身经历过这些，哪能想到这个城外曾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琳琅在车里放了不少冥纸，均是由白纸剪成的铜钱形状。从到鹿城城外开始，她便坐在车前，缓缓将冥纸洒了出去。陆平则坐在另一端，一言不发的与她一起将冥纸洒向空中。

　　沈骁驱着马，看着这漫天的纸币也有了更深的物是人非之感。当马车开到一处的时候，琳琅冲沈骁轻声说：“在这里停一下吧，我们先下去。”

　　眼前是一处破落不堪的茅舍，她认出了这里，才决定下的车。

　　三人一起一起下车后，琳琅将冥纸也拿了出来，看着眼前。

　　“这里是刘管家与李叔，还有其他护卫逝世的地方。”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还是不由红了眼，将纸币一把把的洒向天上。

　　陆平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才丢了性命，跪下身冲着他们离开的地方叩拜，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沈骁也与陆平一起冲他们三次叩拜，愿逝者安息，也感谢着他们对自己的照顾。

　　刘管家私下里对庄子的人进行打点，让他好过一点。李叔更是让自己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础。其他人虽没有与李叔那般联系紧密，但也是有过接触的。或许与他们一起当值，或许与他们一起训练过。这些活生生的与自己交集的人，也随着屠城都没有了。

　　沈骁本以为自己已经在战场中习惯了世事无常，却仍会在此刻因他们的际遇而心中萧瑟。

　　祭奠完陆宅的人，马车便继续往城内赶去。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琳琅看着外面，知道再过一会，她还需要去祭奠一个人。

　　等他们再次停下来的时候，琳琅再次将冥纸扔到天上：“这是荣家小姐香消玉殒的地方。”

　　她不忍提她的惨状，只默默的将纸钱洒入空中。

　　沈骁与陆平刚双手合十的鞠完躬，就听琳琅轻描淡写的说：“还有荣方。”

　　两人极有默契的放下手，站直了身子就等琳琅结束。

　　“荣元可怜，这王八蛋看着自己妹妹被人欺凌死不瞑目，也不知道算不算报应了。”

　　“看在你是荣元哥哥的分上撒一点给你。”她叹了口气，还是撒了一小把纸钱在天上，“下辈子别作孽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们来着。”她回头望向两人，“荣方那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沈骁没有主动回答，只冲陆平说道：“还是由兄长说吧。”

　　陆平大方承认：“沈骁想的计划。事情是由我们跟张之初一起做的。”

　　果然是这样。

　　“我找人查了下荣方经常去的地方，张之初配药，沈骁则是去我给的地方，将药下入他的茶水里。”

　　“你们胆子可真大呀。”她瞅着他们，“荣方已经有了官场之人做靠山，你们怎么敢动他？”

　　“我陆平经商挣钱，是为了给自己及家人更好的日子。”想到荣方，他还是觉得不解气，“他固然不能轻易得罪，但我陆平的妹妹也不是他能随便碰的。”

　　“那也就是说。”琳琅看了一眼沈骁，“让你别说，你还是说了哦，不听话。”

　　“我既能说出去，定也是做好准备的。”沈骁看她噘着嘴瞅着自己，“即使东窗事发我也已经从军，与陆宅并无关联，所有罪责推我身上便好。”

　　“哥也是这么觉得吗？”琳琅第一次斜眼瞅着陆平，“要真出了事，就让沈骁承担吗？”

　　陆平第一次被琳琅训斥，也觉得新奇。

　　“我既然能同意，也定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即使真的出事了，沈骁既愿意承担，我也没有拦的理由。”

　　“所以连张之初都因为我伤人了。”她虽猜到但也叹了口气，“他是大夫呀。”

　　“是张之初主动要做的。”沈骁说了实情，“那日我将你送到医馆，便给他说明了此事。他咽不下这口气，也觉得荣方这种人不如废了，省的在世上作孽。他同意了我才将计划告知兄长。”

　　“如果张之初不同意，你们也会找别的法子吧。”

　　两人一致的点点头。

　　“虽然事情危险了些。”她走向沈骁与陆平，突然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他们，“但有你们真好，我很幸福。”

　　沈骁跟陆平被她这一抱弄得面面相觑，却还是任由她抱着。直到她自己抱够了才放下手。

　　琳琅看着陆平：“现在就别说我没大没小了，我就是想谢谢你们。”

　　陆平哑然失笑：“以后也是沈骁来训你，我不管了。”

　　琳琅拍了拍沈骁的肩：“你肯定不会训我，咱们继续启程吧。”

　　沈骁看着琳琅心情逐渐变好，自己也跟着好了起来：“上车吧，应该快到了。”

　　--

　　马车在快到鹿城城门口的时候，沈骁看到了一个穿着粗布衣的老妇坐在路边，旁边有一位身形瘦小，衣衫褴褛的少年。

　　少年蹲下身准备背起老妇，但对他来说还是吃力了些，没走两步就开始喘了起来。

　　沈骁的马车在少年跟前停了下来。

　　他下车询问，才知道这位老妇不小心摔了脚，走不了路。而少年碰巧经过，便想背她去附近的医馆。

　　“二位请上来吧，我们车马直接去医馆便是。”沈骁直接将两人请上车。

　　琳琅不知道鹿城里面如今是什么样子，听到有医馆感觉这里应该也有些样子了。

　　老妇看着面前打扮体面的三人，再看看马车也是大户人家的感觉。她踌躇了下，怕上去脏了人家的车子。

　　“多谢二位。”少年面容清秀，虽也有些踌躇，但也觉得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他谢过众人后便搀扶着老妇直接上了马车。

　　少年与老妇坐在另一边，琳琅看着他，突然记起当初认识沈骁的时候，他也就是这样的身型吧。

　　想到这她直接问了句：“小弟弟多大了，有十五了吗？”

　　沈骁的记忆又被唤回了过去，不由回头笑看了她一眼。

　　“回贵人，在下今年十四。”少年声音清亮的答道。

　　“十四岁长这么高啦。”琳琅瞥了一眼沈骁故意赞叹道。

　　沈骁眼神里露出那种“幼稚”的表情。

　　“二位认识吗？”她又问道。

　　“我与这位老者并不认识，刚才看她受了伤，才想着背她去医馆看看。”

　　“谢谢小兄弟了。”老妇有些难堪，“老身其实去了医馆也没有钱财，你们要不还是送我回去，我自己弄些草药就行。”

　　“您无需多虑，我近日干了些粗使，还是有几文钱的。”少年宽慰着她，“听说医馆的大夫也是菩萨心肠，您先随我去，后面我想办法。”

　　“也？”琳琅注意到这个词。

　　“之前鹿城有位大夫叫张之初。”他想到那个人还是满怀感激，“小时候我生了病，父母没钱找大夫，张大夫碰巧经过，便主动为我诊治，未曾收取一文钱。”

　　“是位好大夫。”琳琅笑着说。

　　她不想表明自己身份，看到这个孩子被他救治活下来，真心体会到了医者父母心。

　　“可惜鹿城一事，所有人都没有了。”少年想到这虽悲伤却也没有再哭出来，像琳琅一样，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些。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应该也是鹿城人吧。”陆平问道。

　　“几位也是鹿城人吗？”他为能看到鹿城人而高兴。

　　“是。”琳琅想了想，沈骁应该也算吧，“当年男的应该都没有活下来，不管幼童还是成人都一样。”

　　少年脸上突然有了些惭愧表情：“我碰巧那几日不在鹿城。”

　　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事情：“我叫王献，父母之前在鹿城做小本买卖，养活我跟弟弟，弟弟乖巧懂事，而我从小生性叛逆，总惹他们生气。”

　　他眼神低垂：“鹿城出事前几日，我碰巧又与父母吵了架，父母气我不服管教，我也故技重施的离家出走几日。其实也就是带些干粮，在我常去的山洞里呆几天罢了。”

　　“可我未曾想到，我与父母、妹妹那次便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闭了闭眼，“我在山洞待了几日，干粮也快吃光了，等我到了郊外的时候便看到外面满是尸体。”

　　“我想赶紧回去看我家人，但没走两步就看到有一群人在城外杀人，我知道我过去一定也会被杀的。”

　　想到那天他眼里满是无奈：“我想我得活着才能去找我的家人，所以便一直等着，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他们还在杀人，城里似乎也起了火。”

　　“有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发现了我便想杀我，我吓得赶紧跑。而后面他似乎发现了更好的目标，才没追上来。自那以后我没敢再出去，终日躲在山洞里，万幸那山洞从来没有人去过。我靠吃些山间的野菜充饥才活了下来，都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等我鼓起勇气出去的时候，鹿城里外已经没有活人了，鹿城也被大火烧成了灰烬，连人也一样。”

　　“而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我的家人，反倒是在外面苟活着，连陪他们一起死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难过还是表现了出来，也想到最后看到的景象，忍不住干呕起来。

　　老妇拍了拍他的背：“孩子，你受苦了。”

　　她也叹了口气：“老身也是鹿城人，家人也都在这件事里死光了。出事前的一个月，我刚好回了趟乡下去照看我生病的母亲，哪能想到最后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孩子，你选择躲起来没有错，进去了也是去送死。”老妇慈祥的看着他，“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掉。”

　　王献轻声说：“我时不时的会后悔，要是当初能多听话一点，让父母少难过一点就好了。”

　　“人无完人，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有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人生之路往前看便是了。”陆平看到他也是感慨良多。

　　“你说自己生性叛逆，但我却觉你是心地善良之人。”琳琅看着他，“你父母看到你助人为善，也一定会为你欣慰的。”

　　王献很少与人讲这些，这几年也是在外面流浪，今年才回的鹿城。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故事说给别人，也未曾想会收到这么多善意。

　　“谢各位的宽慰。”王献难掩感动，“日后在下也定当努力往前看，尽最大可能的帮助别人。”

　　琳琅往窗外看去，一看就看到了鹿城的城门：“终于到了。”

　　鹿城的城门虽还有被火烧过的样子，但城门口已经有官兵值守，看着是一个正常运转的城了。

　　“今年朝廷已经派了官兵驻守，修缮此地了。”

　　王献看陆平与琳琅，还有沈骁都在观察鹿城如今的样子，便知他们是刚进城。

　　他解释道：“城里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百姓在里面营生了，虽然人没以前那么多，但终归有了些烟火气。”

　　他走到马车前，冲沈骁说：“劳驾公子，麻烦您将马车驾到这路的尽头后，往右转便是，那里有大夫。”

　　琳琅看着鹿城里面的建筑虽然还是有火烧的痕迹，但已经有官兵开始对有住户的屋子进行修缮。街上也陆陆续续的有了些行人，甚至还有人摆起了茶肆。

　　“变化真大呀。”

　　想起之前鹿城噩梦般的光景，眼下只觉这座城又生机盎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