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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告别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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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阳一路狂奔出校,坐出租车去往机场。
他不知道他们俩家关系为什么是这样,自己开学时是明来父母送他到校。这会儿明来开学了又是自己父亲送他。
挺奇怪,但确实亲密无间是不是?
初阳恍惚地想,在外人看来他们亲如一家早就不分彼此,所以也把他和明来当成了兄弟。如果他和明来谈恋爱,那不就是……□□吗?
不,不是的,只是苏青太爱明来了而已,因为明齐叔就不会这样觉得。
他很了解这三位大人,也正如他们了解自己和明来一样。
终于到达机场,他迷迷糊糊转了半天才和俩人汇合。
明来背一个黑色书包,手里拉着行李箱。而爸爸……手里空无一物。
他按捺下心中小小的失落,朝他们二人走去。
“爸。”
“嗯。” 宋先凌拍拍初阳的肩,“胖了点了,很好。”
“一百多了,下次争取长到一百二,练肌肉。”初阳开心道。
“这样刚好。”明来突然出声。
初阳盯着他:“……”
他默然地别开视线。
“好了,先去吃点东西,然后一起送小来去学校。”
“嗯。”初阳咧着嘴角答应。
三人一起往大厅外面走,初阳在明来左手边,他们挨得很近。
“你爸妈这次不送你了?”
“嗯,跑一趟很麻烦的。”
初阳勾起身子探前,看着他爸道:“那你呢?你怎么来了?”
宋先凌冷冰冰地说:“看你。”
初阳撤回身子,努力控制笑容,但话是控制不住的,兴高采烈地说:“诶我跟你们说,我们学校拉练走了整整二十公里,还是晚上出发的,那天还下了雨,一堆学姐学长们在路边给我们奏音乐。”
明来:“哦。”
宋先凌:“……”
2.
初阳想不通,像宋先凌和明来这样寡言的人在一起,他们会聊些什么?别全程都尬着吧?
因为从吃早餐到坐车再到他们买了东西到达宿舍,初阳都没听明来和他爸交谈一句。
这太奇怪了,宋先凌怎么会突然来北京,真的是来看他吗?可是如果真要看他,为什么开学那天不和明家夫妻一起来?
待明来把床铺理好,基本上就没事儿了。
宋先凌道:“这儿差不多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诶等等,”初阳道,“那个,爸。”
他仰眸看着自己父亲,虽然这时宋先凌脸上早已褪去当官时的威风严厉,但骨子里的狠戾劲儿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初阳怕的就是这个,所以尽管他们已经密不可分地相处了一年之久,初阳也还是没法儿以一个朋友那般轻松的姿态或是语气面对他。
“我能和明来哥说几句话吗?”
他们是站在宿舍楼道里的,时不时就会有几个新生大包小包地走过来,下面又堆挤了些高年级学生卖书卖物品,很吵。
宋先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初阳立马就高兴了,伸手要拽明来,但手伸一半又立即放下去,只道:“去阳台。”
明来看了宋先凌一眼,宋先凌眼神平静无波,但明来还是朝他点了下头才跟着初阳进去。
幸好明来的舍友都还没来。初阳想,不然在这儿也挺不好意思。
俩人在阳台上站定,外面绿树繁荫,喧闹一片。初阳搓了搓中指的痂,小声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明来很不自然地偏过了头,望着外面。他的头是微微仰着的,目光挑得很高,像在看天,又像在试图防止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掉出来。
“我那天确实太冲动了,我不该说我们绝交,也不该把那东西拿出来。”
“我知道。”明来很快回复,动作不变,“如果你不拿出来,她也会去拿的。”
他顿了顿,仰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道:“你知道她能做出那样的事。”
因为在他还没向她坦白自己就是和初阳睡一张床的时候她就已经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们做了吗?”
赤裸,又讽刺。
当着明齐和夭夭的面,像是一把顿而锈的尖刀,就这么直直地从他胸膛插进去。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撕裂,剖开,躺在了他们面前。
“那你真的不生气吗?”
明来摇头。
“好。”初阳轻松地笑了笑,“那我以后可以来找你吗?”
“不了。”
初阳:“……”
“我很累,初阳。”
明来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眸光只是悠然地朝初阳一瞥便又退开,仿佛一只疲累的蜻蜓。
“可是,”初阳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很慌,不知道怎么明来会突然说这些。
“累到……觉得没有爱情也没关系了。”
“我不知道你很累,”初阳着急道,“而且之前你也没有,就是,那几天不是都挺好吗?是不是这半个月……”凌乱地说了一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他似乎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和我在一起不累”。可是他不能逼迫明来这样说。因为他好像确实能感觉到明来很累。
“好了,我真没有生气。但是,”明来声音松软了些,低声道,“别绝交,好吗?”
初阳后退了两步,感觉似乎是用双手把“好”这个字抓了出来。
明来的意思是,不在一起了,但又不绝交。
是这样吗?
他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几天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好像能够分毫不差地想起来,不知道是太短暂还是什么原因,但总之,幸好他们还拥有过这么短短九天。没错,从他们在一起到偷跑到北京,就只有九天。
也够了。
“那我们还是能见面的吧?”
“嗯。”
初阳点点头,又急切道:“就是,那之前说的那件事。”
他很想杀了自己。
“好了,快去吧,你爸在等你。”
“哦,好,那就,我就先走了吧。”
3.
走出央美大门口,宋先凌突然问:“你这段时间出行都是坐出租还是地铁?”
“地铁,很方便的,也不算太挤。”
“哦。”
初阳:“……”
“那出去玩了吗?”
“和慕容衾林熠她们偶尔吃个饭什么的,但是没走远。”
“天安门,地坛,长城,都挺好的,多去玩玩。”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要不去地坛转转?”
于是他们打车去了地坛。
初阳不知道北京有这么一座公园,他们倒是学过《秋天的怀念》这篇课文,但当时年纪小,根本记不住那些文字。
他也不知道,这就是一座公园,有什么好来的?
天气炎热,白云蓝天都很明亮。各种品类的高树,各式各样休闲放松的人群。鸽子成群地飞来,停在广场上觅食。
但是奇怪,这里很安宁。
亭子里有人打快板,有人拉手风琴,又有的人玩其他乐器。人都是散乱的,乐器的声音却混合在一起,演奏出北京的声音。
他想到一部纪录片,叫《北京的星期天》。他和他爸一起看的,里面的圆舞曲就像此时此刻的地坛。
宋先凌没说话,只是走。而初阳也只是跟着他走。
终于,他们走累了。宋先凌便指着一个长椅说:“坐会儿。”
“嗯。”初阳不太确定地走过去,坐下。他爸也坐了过来。
他们的手臂碰在一起,儿子炙热的皮肤摩挲着爸爸那件长袖衬衫的硬质面料。
“宋初阳。”
“嗯?”
“我和你妈妈的第一次约会就在这里。”
初阳:“?”
“是我约的她。”
原来是这样。
“她来了,穿一条很漂亮的红裙子,怪我怎么选在这里。”
是啊,为什么?好像一点也不浪漫。但他爸确实做不出来浪漫的事。
而他的妈妈陈尹,只是穿一条红裙子就足够浪漫了。爸爸那么爱她。
“我就慌了,因为她说让我选一个我最喜欢的地方,我就选了这里。”
初阳忍不住笑出声。
宋先凌也浑不在意,继续道:“后来才察觉到她是逗我的,我就又更慌了。因为我好像,没法判断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是为了照顾我面子才说是玩笑话的?还是说的这个玩笑话才是真的就是玩笑话。”
“我猜是后者。”
“后来我也觉得。”宋先凌目视前方,神色平静,“因为之后我们都来这里。”
“就都是这里?”
“肯定还有其他地方,但最常来的是这儿。”
“哦。”
“你饿吗?”
“啊?”
“去吃点东西,你一个人。”
初阳:“……”
“我待会儿来找你。”
初阳当然没自己一个人去吃东西,他就站在公园门口等。
也许真的是地坛有着莫大的令人安宁的作用,他想到明来那些话也没多难受。比起失去一份爱情,失去一个爱的人更痛。
尤其是,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
他爸很快就出来了,初阳悄悄在他脸上寻找能够代表他刚才变了的东西,比如眼泪,比如只是一个稍微柔和的表情。但都没有。
他的脸又麻木了。
之后宋先凌带他去吃了片皮烤鸭,买了咖啡和奶茶。宋先凌喝咖啡,他喝奶茶。他们站在路边,正在等初阳打的滴滴。
此时已经五点半过,天色变成橙红,印照着群集高楼和迅疾车流。
好像北京的八月末昼夜温差就开始明显了,冷风簌簌地刮过,初阳的刘海被掀到顶,宋先凌望着他左额上那道细小的疤痕,忽然就提到明来:“你们中午的时候说什么了?”
“没有啊。”初阳本能闪躲。
“我现在忽然觉得,你们在一起,挺好的。”
初阳一脚踩空道砍,双脚扑到马路黄线边缘,整个人晃了两下才立稳。他几乎是用一种陌生人的眼光看向他爸,嘴巴张着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挺好的。”他爸又重复一遍。
一辆黑色北京现代在初阳身后停下,车窗摇下来,司机朝他唤道:“是5941吗?”
初阳这才回过神,点头道:“是。”
宋先凌目光紧了紧,盯着初阳先进了后车座。犹豫两秒,他坐到了儿子旁边。
车子从地安东门大街起步,沿平安里西大街朝西直门桥方向又进入另外一条大街。初阳扒着车窗,看着模糊而迅疾的景色,觉得今天这一切都很恍惚。
一种真实的恍惚,他知道这真实存在,而他也没有多想留念。和梦不同,如果是梦,他就会留念。
但他不会留念今天的一切,他只是想,要是时间慢一点就好了,只是慢一点点,让他和爸爸不要那么快分开。因为车里的导航播报距离目的地只有两公里的时候,他的心脏开始很绵很软地疼痛。
他不知道别人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像他的心是一个团子,而明来和他爸的双手就在那个团子上按压。他们似乎不知道这个团子有生命。会疼,但是没法喊出来。
终于,车子还是在西门停下了。天完全黑下来,路灯的光只能在路面上打下一个小小的光圈,照着周遭晃动的人流。
俩人下车,站定在正门口。
国华大学也是妈妈的校园,本科生研究生博士都在这里。
初阳知道自己考这里的百分之八十的理由都是这个。
“等我,”初阳对他爸说,“我去问一下可不可以带家属进去。”
然而还没等初阳迈出步子,他爸一转身,离开了。
仿佛在告别什么,狠心决绝。步伐快得初阳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爸的身影变远变小,模糊成一条细细的线初阳才追上去。
初阳也不敢喊,因为他大概好像猜到了什么。他爸在哭。
尽管他走得那样快,也能看出来他的双肩在不停地颤抖。
突然,他爸又一下停住。但没有回头。
初阳双手立在两侧,慢慢握起了拳头。
“宋初阳!”宋先凌道,“你回去吧。”
“爸。”
“生日那天记得给我打个电话。”他仍然没有回头。
“你会来吗?”
初阳也没抱希望,毕竟自己这是在北京,为了过一个生日让他爸跑那么远不太现实。
“记得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好。”这样也够了。
“我先走了。”
“好。”
他松开拳头,目送爸爸离开。
他爸过了斑马线,转弯,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点,消失在路道尽头。
初阳眼前浮现起一层薄薄的热雾,很快就被风给戳破,泪水淌了出来。
他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原来爱可以这么……这么痛。
外人光是看着,就觉得肺腑都被搅在一起,疼得没有余地。那是一种生理上的疼,是一种具体的疼,过了一段时间后可以把它打走的疼。但爸爸的痛是抽象的,看不到,所以怎么也没法儿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