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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第一场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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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月6号,北京下了第一场雪。
面试结果出来。
周小乙第一个收到短信息,通知他很遗憾他没能入选此次科研项目集训。他把手机摔到桌子上,没说一句话,只是愤愤地拿起一本书遮在了脸上。
初阳把兜里的手机摸出来,捧着等了一分钟,张阅宁的信息就弹出来了。
【张阅宁:收到消息了吗?】
【爱因斯坦·宋:没有。】
他的心跳快得不行,难道是考前综合紧张症又发作了?可这就是一个科研项目。
【张阅宁:那再等等。】
过了四分钟,终于等来官方短信息,看到恭喜两个字初阳就立马切到微信里告诉张阅宁过了。
张阅宁回复他:我也进了。
“诶,看你捧着手机半天了,也没过吗?”顾召忍不住问道。
“啊,过了。”初阳摇了摇头,看着顾召。
周小乙将脸上的书拿下来,嗤之以鼻:“恭喜啊!”
初阳:“……”
他默默又把头转回去,盯着微信聊天界面。
都进了,然后呢?要不要做点什么庆祝一下?可以给他送个礼物。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初阳一看,是方晴好的微信电话。
“靠!”他从椅子里弹起来,匆匆跑出宿舍。
他当然不敢当着周小乙的面接方晴好的电话。
走廊上的声控灯亮了,初阳放轻脚步,也尽量控制嗓音:“喂,学姐。”
“诶,恭喜你呀,学弟。”
“谢谢学姐。”
“嗯……我爸他有事儿跟你说,我把电话给他啊!”
几秒后,对面方同的声音传过来。
此时初阳已经走到中庭,他注视着小窗口外面的天空。
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像是撕碎的羽毛。
“小阳啊!”
“方教授。”
“叫什么教授,这个时候可以叫伯伯了呀。”
“伯伯。”
“进了项目组了,开不开心?”
“开心,伯伯,您没徇私吧?”
电话那边静了两秒,初阳的心也死寂了一般。
终于,方同笑了笑:“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你伯伯?”
初阳的心仍紧紧地揪着,即使那些老师没有因为妈妈的身份而偏私,那么那些和他同一组进去的同学呢?他们会怎么想?要是被传出了不好的谣言,方教授的名誉损失由谁来承担?
“小阳,你是不是……不想和伯伯来往啊?”
“没有。”
“那你是担心那天说的话被人诟病吗?我跟你说,最后面那两个问题其实压根不算在面试题目里面的,就是我们都确定这个学生可以通过也符合标准了之后才补充的,你是你们组的第一个你可能不知道,如果没在标准内我们根本不会问和专业不相关的问题,这毕竟只是个集训项目,又不是考研和找工作。”
对啊,只是一个集训项目。
“伯伯,我只是……”
“好了不要多想了,有伯伯在,怎么可能让别人说你的坏话?”方同语重心长,“这个集训你知道有多少人报名吗?四百三十六个,那隔壁北大的,还有其他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都来,你可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将才啊,你要挺起胸膛来做人,我们光明磊落,我们靠自己的实绩做事。”
“那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是不是快到你妈妈的忌日了?”
初阳点了点头。
等对方又再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时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
“之前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回去看她的,可能你们不知道。”
你们?
是我和爸爸吗?
“但是今年恐怕没机会回去了。”
“我知道的,伯伯您要准备项目。”
“你什么时候来伯伯家坐一会儿好不好?”
“我……”
去了之后能做什么?
况且,自己实在不知道妈妈和他到底多熟,爸爸知道他吗?
初阳试探道:“伯伯,您和我爸也是朋友吗?”
“啊……”方同语塞,“这个,”
“行,我明白了。”
“小阳记得来伯伯家玩啊,我让晴好带你来。”
挂掉电话,初阳缓了半分钟,而后他转身,整个人直接僵住。
周小乙又站在他身后。
声控灯已经熄灭,初阳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不知道他什么情绪。
但是他能感应到——不太好。
他试着朝他走了两步,唤道:“小乙?”
“原来你和方教授是亲戚啊?”周小乙说。
“不是。”
“哦~”
“你怎么在这儿?”初阳冷静道。
“看到你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以为出啥事儿了,来看看。”
所以就听到他和方教授私联了吗?
这不能说明什么。而且方教授已经明确说了他进项目组是七个导师一起评判的结果,他希望周小乙不要误会。
“我没事儿,我要回去了。”初阳说着就走,然而周小乙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初阳偏眸注视他,“你干什么?”
“你是同性恋,所以不会对方晴好动心思的,对吧?”
“周小乙!”初阳简直难以置信,“你竟然不相信我?”
“呵~”周小乙短促地笑了一声,尖锐到声控灯都又亮起来。
于此,初阳便能看清楚从他眼底渗出来的寒意至极的不齿。
周小乙继续冷声道:“现在的同性恋不是男女通吃么?”
“你想和我打架吗?”初阳觉得自己冷静至极,如果周小乙再说一句诋毁他的话,他一定能把他摔到墙上去。
周小乙松了手,但语气带着挑衅:“我不会打架,也不会男女通吃,更不会……啊啊啊啊!”
初阳揪住周小乙衣领,迫着周小乙仰视他。
然后他咬牙切齿低喝道:“你以为你是谁?!以后我要是听到学校有什么谣言,我只认为是你传出去的,到时候我不会放过你!”
2.
雪越下越大,天地一片白茫。初阳回到内屋穿上外套,又围上围巾。然后给张阅宁发消息:我们见一面。
五分钟后,他在楼下等到张阅宁。
楼下的平台空间被布置成了公共琴房,里面摆着一架钢琴,平常会有些学生过来弹曲子。
今天没有,大概是天太冷了。初阳看到张阅宁的鼻子又被吹红了。
他上前一步,一圈一圈地将围巾取下来。
“怎么突然叫我下来?”张阅宁乖乖倾身配合。
初阳把围巾又一圈一圈地替他围上去道:“跨年的时候应该给你送个礼物的,我从来没送过你东西。”
张阅宁双眸透亮,声音稍许轻快:“今天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把围巾围好,初阳抬眸看他,迅速一眼就又偏开了。
张阅宁轻笑一声,越过初阳的肩膀看向外面的茫茫大雪说:“我很喜欢下雪天。”
“为什么?”
“和你很像。”
初阳:“……”
他短暂地无语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像了?”
张阅宁却摇了摇头不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布置新房子?”
初阳转移话题道:“要去外面散步吗?”
“好啊。”
俩人沿着至善路走,路上的情侣们手挽着手相互依偎。大学里不像高中了,像初雪这样令人欣喜的日子,他们也都只是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不打雪仗。
“张阅宁。”
“嗯?”张阅宁站定,低眸注视初阳。
初阳鼓起勇气看他,可能因为出来得匆忙,他没戴眼镜,初阳又能真切地看到他的眼睛了,清亮得像一颗水晶珠子。
路灯斜射下来,刚好将他的脸颊轮廓勾勒得立体而精致。
初阳开始回忆这段时间以来,他这样认真地注视这张脸多少次?
张阅宁亲他的时候,他注视他的喜悦;张阅宁替他抚慰的时候,他注视他的茫然;张阅宁与他面对面侧躺着聊天的时候,他注视他的慵懒。或者只是现在自己又要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而他感应到不安忽然驻足注视自己的时候,他在注视他的紧张。
张阅宁在紧张。
初阳心脏重重一跳。他意识到不知道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他和张阅宁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好像都在昭示他们就是爱情的关系。
但又不是那么坦然的爱情关系。
因为他还没说他们可以谈恋爱。
因为原来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模糊暧昧会让人误会让人看不起。
也因为在这个时刻,他仍然想念明来。
想到自己把自尊心捧到明来面前,明来却丢给他一句简单至极的话:“你滚吧。”
然后他就滚来和一个人拉扯不清。
这太难看了。
也许不是背叛,而是背德。
他的自由意志为得不到的沦陷,生理反应却为抓得住的痴迷。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原来疯掉之前,是如雪一般的温柔和宁静。
他从未如此宁静过。
宁静地对张阅宁说:“我们谈恋爱吧。”
张阅宁一下愣住。
初阳缓慢地露出笑容:“2020年1月6号,北京,国华至善路,初雪,这些都是我们在一起这个时刻的见证。”
张阅宁半张着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可这个天大的令人惊颤的消息让他发不出一个音节。
面前的人一脸诚挚而淡定,令他几乎判断不出此刻的真假。
现在这个雾雪茫茫的夜晚是真的吗?
这句话是真的吗?
好像不应该在这么随便的一刻发生,但它确实发生了。它没有仪式感,只是突然地就这么发生,令人反应不及。像十四岁那年,还如孩子般稚嫩又倔强的宋初阳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从见到宋初阳的第一眼至五年后的这个雪天,多少个日子?
1816天。
无限漫长的分分秒秒里,擅于在每件事真正到来之前做好完美准备的他,面对这个突如其来时却无措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要往哪里放。
他艰难地抬起手,去碰初阳的肩。不知道这个力度这个距离合不合适。
但是他又为什么要碰他的肩?难道不应该是牵手吗?
他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就应该牵手的。
张阅宁垂眸,低声说:“宋初阳,你吻我一下,可以吗?”
他是真的,真的第一次这么渴望证实初阳给予他甜头时刻的真实性。
亦真亦假的初阳笑如明月,对他说:“好啊!”
然后他双手勾上张阅宁的脖子,认真而又胆怯地吻张阅宁。
直到这个吻令张阅宁的身体发热,张阅宁才肯定原来这就是真的。
他得到了自己盼望了1816天的甜头。
来自于这个性格纯白如雪的男生——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挪不开眼的男生。
喜欢了他五年,等他的回应等待了四年。
现在,就是这一刻,他等到了。于是他那汹涌的爱意便再也阻拦不住地爆发出来。
他捧住初阳的脸,哑而哆嗦地恳求道:“我们去外面好不好?”
“张阅宁。”初阳有些招架不住,“我,我还不会。”
“我教你。”
初阳心想,这个是用人教的吗?
张阅宁将额头抵上初阳额头,拇指轻轻抚摸他的眼尾,那里悬着一层热烈的泪。张阅宁这么一碰,它便顺着初阳的脸落下去。
他虔诚而渴求地吻掉那一滴泪,对初阳说:“我等太久了,宋初阳。”
然而相互抚慰这么久以来,初阳第一次说出了拒绝:“再等等,张阅宁,你给我点时间。”
“好!”
“这么爽快?”
“你说什么都是好。”
初阳忍不住笑出声,俩人对视。初阳问:“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初阳凑到张阅宁耳边,轻声说:“信息大楼的天台。”
那是他打电话给明来那天发现的一个宝藏秘密基地。
他在那儿看完了一整场落日,见证了那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只要鼓起勇气去尝试,又怎么会是飘忽不定而捉摸不透的呢?
他念念不舍地准备离开时,一阵风将通往天台的那道小门刮开了。
上面宽广得能看尽整个世界。
这一次是他牵着张阅宁,蹬蹬蹬地爬上高楼。推开门的那一刻,冰冷刺骨的寒风和鹅毛大雪向他们侵袭而来。
张阅宁脖子上的围巾被吹得簌簌往后飞,但是不用在意,心头的热血终于洒向他的爱情,他便从此不惧寒冷。
“张阅宁!”初阳转身,高声说,“我欠你一样东西。”
“什么?”张阅宁脸颊微红,但眉眼似是月亮那般,轻扬而明亮。
“我欠你一支舞。”
初阳双眸微抬,一手搭在张阅宁的肩,一手勾着张阅宁的腰。
“开始了?”
张阅宁说:“好!”
学校的探照灯光舞着飞雪,如轻盈的弦丝洒下来,照亮雪地上两个少年的皓影。
初雪的夜晚,是他们的一首华尔兹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