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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我们有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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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曲完整的华尔兹终于结束,方晴好对周小乙笑着鼓掌。
“很棒,学弟,找一个搭档练再两天就能在晚会上大放异彩。只是到时候不要那么紧张哦。”
周小乙脸红如潮,迅速给方晴好鞠了个躬。方晴好便伸手扶着他的手腕让他站直,忽而问道:“刚才那个是你们班同学呀?”
“啊?”周小乙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方晴好。
方晴好低笑,认真地说:“他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哦。”
周小乙看向宋初阳。
他正和那位化学系第一并排站在一块儿,抱着臂看着自己这里,好像很不开心?脸臭得跟块黑炭一样。
倒是那位学霸,一脸的如沐春风。
2.
初阳看到周小乙向自己跑来的时候,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你好啊!”周小乙朝张阅宁招手。
“你好。”
初阳瞪着他,“你看不见我啊?”
周小乙双手作揖,嘴上噙着感激的微笑,“看得见呢,等会儿去食堂请你吃大餐行不行?”
这时,原本站在阶梯那边的两个室友也跑了过来,一人一边架上周小乙的肩膀揶揄:“美死了你吧周小乙,整整四分钟诶,怎么样?”
周小乙被俩大男人压得直不起腰,边推着他们边佯怒道:“够了啊你们?自己多大块头不知道?”
“哟哟哟!”高一点的那个叫顾召,他捏着周小乙的耳朵开玩笑,“这耳朵还红得跟番茄一样,周小乙你续航能力这么超群啊?”
“滚!”周小乙朝顾召膝盖弯就是狠狠一脚。
另外一个叫徐枫,他伸起手,食指和拇指并在一起往周小乙胸口贴,“让我来帮你听听,现在心率是多高呢?”
徐枫手一触上,周小乙就跟碰到什么脏东西了一样大跳着逃开。徐枫不放过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追。
三个人你打我闹的,全然忘记了另外一边的舞蹈教学。
不知道什么时候,初阳又站回到了张阅宁身边,目光追逐着他三个室友的身影,原本扬着的嘴角慢慢耷下去,收束成平淡的一条直线。
“那个,你不学了的话要不你先回去?”初阳试探道。
“你不学?”张阅宁反问。
“不学啊!”初阳理直气壮,把意思挑明了,“我根本不会跳,你别邀请我行不行?”
张阅宁:“你以前不是会跳吗?”
“什么时候?”
“2018年2月25号,你和你哥迟到了,被同学哄上去跳舞。”
初阳:“……”
张阅宁盯着他,目光邃而利落,“还有,2015年9月21号,你14岁生日的那天,被教官和队友们哄上去,也跳了。”
“靠!”初阳把脑袋别开,目光聚焦于另外一边的人群。
此时的方晴好又在和另外一个女生搭档,正在讲解男女之间的手部动作和需要放置的位置。
他倏然回忆起那次训练营之旅。
妈妈自杀,爸爸痛心,便把所有错都归咎到他身上,打了他整整三天。鸡毛掸子,皮带,绳子,或是扫把。他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疼痛,只记得全身都青肿得厉害,走不了路,也睡不了觉。
后来是明叔把他们父子俩送到了训练营,让他们接受心理辅导。
训练营的校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把他们父子叫到办公室,让他们面对面地坐着,然后她开始问初阳问题。
觉得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爸爸是魔鬼。
那妈妈呢?
妈妈是调皮的小狐狸。
为什么觉得爸爸是魔鬼呢?
因为他打我。
他会打妈妈吗?
不会。
那他是不是天天打你呀?
没有。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咔”一声,开了。
一个和初阳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出现在门口,穿军绿色的训练服,寸头,脸蛋冷而俊。脖子上挂着个相机,手里提着三脚架。
校长眼睛瞥了瞥角落置放饮水机的位置,男孩儿便走到那边去,慢慢地给相机安快装板。
“快点,张阅宁!”校长用和刚才截然相反的、冰冷的语气对那男孩儿说。
张阅宁像没听到校长话似的,还是慢吞吞地。终于,把快装板安好,他又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把三脚架的支脚打开。
碍于客人的关系,校长始终沉住气,没再说一句张阅宁什么。
听到相机录制提示的“叮”一声,初阳才抬头看向张阅宁。
恰巧,张阅宁的目光也扫过去。
每次接待客人都是张阅宁来放置相机,他见多了各种各样亲子关系破裂的家庭,也看惯了这种关系里孩子那双因受伤而恐惧的眼睛。
所以,他只是漠然地录下这一切,漠然地看完,再将观看心得写出来,上交给他的父亲。
这是他待在训练营的第378天,他看了无数个这样的视频,写了几百份这样的观看心得,但仍然没有治好他爸他妈所认为的心理疾病。
他有病,宋初阳也有病。
他们在这样的地方相遇了。
宋初阳胆怯的目光对上他漠然的目光。
初阳只记得后来他和他爸的关系的确因为校长的辅导而有所缓和,但是不能立刻就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于是初阳便在训练营里住下来。
他在营里迎来自己的十四岁,全团的人和所有教官陪他一起过生日,然后他便被人哄拥上去跳舞。
难道……当时张阅宁也在营里吗?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阅宁,出声时发现自己的双唇竟然在轻轻地发抖:“你很早就认识我了?”
张阅宁低声道:“嗯。”
“什么时候?”
“你去营里的第一天,跑到了宿舍楼那边的一棵树上,挂在那儿。”
挂?
去营里的第一天不就是直接去的办公室吗?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有出去吗?他有乱跑吗?他怎么可能会爬到树上去?这么怂?不可能。但也许是他已经不记得了。毕竟那是一段不好的回忆,他不想记得。
“想起来了吗?”
“没有。”
“哦,”张阅宁轻笑,“那也没关系。”
3.
终于,周小乙他们闹够了,朝初阳喊道:“紫荆园走咯,去吃大火锅!”
初阳道:“好啊!”
“诶,你那个朋友要不要一起呀?”周小乙边跑边回头。
没待张阅宁出声,初阳便说:“走吧。”
张阅宁微愣。
初阳高声回应周小乙:“他和我们一起!”
“快点!”徐枫喊。
于是俩人一起往理学院正门那边的阶梯走,走出下沉,来到至善路。
周小乙他们走在前面,顾召和徐枫两个母胎solo军师联盟,一起筹谋如何攻略大校花。
而两个老同学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安静不语。地面积了浅浅一层落叶,踩在上面能听到叶子裂开的声音,很像踩烂一只昆虫。清脆,但又沉重。
初阳还在回忆营里的事情,当时他很自闭,从没主动认识过营里的同学。所以他根本就不记得有张阅宁这么一号人物,而且他只待了半个月就走了。他爸还是心疼他的,舍不得他在那儿吃苦。其实他觉得也没有多苦,和军训一样的,天还没亮就早起跑步,然后晚上又必须按时上床,凌晨时会突然被叫起来拉练。如果只是待半个月当然就没多苦,张阅宁待了多久?
他朝旁边的张阅宁迅速瞥了一眼,问道:“你说在营里的时候就认识我了,那你为啥要去那儿?”
张阅宁目视前方,淡淡道:“那家训练营是我爸开的。”
???
“只是挂了他名,其实是另外的人在管。”
“哦。”
初阳也不知道他说的另外的人是谁,大概就是那位女校长吧。
“那你经常在哪儿?”初阳又试探地问。
“没有。”张阅宁两手举起来反搭在后脑勺,扬起下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吊儿郎当又慵懒的气质。
他说:“也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去的。”
“为什么去?”
“也是被认为有病,需要关起来好好想一想呗。”
“什么病?”
张阅宁忽然停下来,转身面对初阳,目光略略往下瞥,神情变得和缓而温柔,他轻声道:“你觉得,我会得什么病?”
初阳认真思索,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又认真地对上张阅宁的目光:“不会是,精神狂躁什么的吧?”
对,初阳知道张阅宁这个人的特性了。就是有一种精神狂躁被强制性按耐下去的不屑和……隐忍。
有病,才会对世界一副漠然而懒得搭理的态度。
张阅宁忽然笑起来,身子转回去,声音也恢复慵懒的调子:“我觉得可能也是。”
生命科学院离紫荆园是很远的,所以他们一般要骑自行车过去。但今日周五,大家伙儿难得地聚在一起,就说走路过去。决定权当然不在初阳,周小乙这么说,初阳只能点头。
反正此时微风掠影,落日西垂,时间和天空都是缓慢的,走一走也没事。
初阳把双手随意地揣在裤兜里,单肩的挎包悬在他瘦而薄的肩膀上,来来回回地搓,将T恤搓出一片褶子。
他偏眸看了看张阅宁,忽然觉得愧疚。
大概也是因为愧疚才要把他带上的吧?初阳想,从高中到现在,他都是一个人,但又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只要拿着他的伸缩凳,在哪儿都能坐上很久。当然不是发呆,而是做试卷。书本垫在曲起来的双腿上,再把需要做的卷子置于书面摊开,全神贯注,下笔飞快。累的时候就戴上耳机,听歌,小小地放松一会儿。
这种做什么事都心无旁骛、走到哪儿都特立独行、甚或是喜欢一样东西便全心全意的人,会让人觉得宁静而美好。
然而宁静而美好的事物都只适合远远地存在,叫人羡慕或是张望。而不是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