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立君

1、油菜花

　　走出车站，下着雨，天空是烟青色的，空气里是油菜花的味道。婺源是五颜六色的，花海和白砖垒砌的建筑群隔开一条条安静地街道，秀气的徽式建筑，弯弯的屋顶，像女孩的眉毛，墙角的丛丛小黄花，像裙子上的点缀。他跟着她，撑着伞，慢慢走，她往哪走，他就往哪走，她是他的方向。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在他眼里跟大学时候一样，一样傻，一样可爱。
　　这个南方小城，温柔地，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悄悄猜着他们的心事。他们到了客栈，放下行李稍作休息。这里真美，站在窗边便可以将整个客栈小镇尽收眼底，淅淅小雨，也不会阻碍游客们的热情，穿着雨衣，或是打着伞，拍照，嬉笑。
　　女孩看着远处，深深感受这里的空气，她知道他就在对面的房间，一会儿要去楼下吃饭，她有点饿了，也很累，想冲个热水澡，她走到洗手间，竟发现淋浴头坏掉了，女孩愣了一会儿，拿起洗澡的小花篮，转身去对面房间敲门，他很快就开门了。
　　“我想冲个澡，可是我房间的淋浴头好像不能用，”
　　“没关系，你用我房间这个，我在外面等你，”
　　“好。”
　　他搬了椅子坐在外面的天台，带上耳机听歌，不慌不忙，就安静地等着。女孩洗好后换上舒服的衣服，走到天台，看着男孩的背影。她知道他喜欢自己，他们确实到了该考虑婚姻的年纪，可他们的家乡在两个城市，他们都是独生子女，有父母要照顾，她没有理由让他来自己的城市生活。
　　他带着耳机，没有发现身后的她，也没有发现她皱着眉。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都是她。
　　他们在大学认识。他常会在晚自习去女朋友的教室呆着，那时两个班并在一个教室。他坐在女朋友旁边，百无聊赖，听着歌，望着四周，他发现隔壁班，前面一排，有个女孩，旁边的人都在嬉闹聊天，她却很安静，有时写写画画，有时发呆，有时傻笑，像心事重重。过了几天，他又来陪女朋友，特意看了那个女孩，今天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原来她的右耳戴了一个大大的耳环。后来，他去找女朋友的频率渐渐多了，依然会暗暗观察那个隔壁班的女孩，有一次她被什么事逗得哈哈大笑，原来她笑起来那么搞笑，前仰后合，他想知道是什么事这么好笑。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女朋友旁边坐下，习惯性看了那个方向，没有女孩，他正起身子，她今天没来吗？他转头向后望望，还是没有，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她和自己坐在了同一排，刚好这一排的学生都低低地趴在桌子上忙着自己的事，他轻易地越过人群就看到了她，她向后仰着，正视前方，耳朵里塞着耳机，他看着她的侧脸，白白的，皮肤很好，依然是扎着马尾，带着大大的银色耳环，还是那么傻傻地发呆，他轻轻地笑了，正看着她时，女孩突然转过头看向他，就这样看着他，忽闪着大大的眼睛，有一点疑惑，有一点温柔，他愣住了，这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正脸，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慌张，甚至慌张到忘记躲闪她的眼神。她又低下了头，写写画画。他赶忙转回头，脸微微发热，抿着嘴，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笑话自己，像偷东西被人发现一样。
　　他开始想见到她，不只是在教室，在操场、食堂、校园中，他都想遇见她。后来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生日那天，他买了两大包零食，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然后都塞给她，祝她生日快乐。他生日那天，邀请了很多她的朋友，于是朋友也邀请了她，就这样好好地把她藏起来了，那天到十一点多，他迟迟不愿散场，他不愿放她回去。
　　毕业后，他们各奔东西，她去了南方城市工作，独自一人，一去就是三年多，她常常会想家，他们有时会在节假日聊聊天。她恋爱了，他知道了，没什么，只是知道了。她分手了，受伤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让她照顾好自己。男孩感受到了社会的阴暗，事业的艰难，未来的迷茫，心中的思念继续藏起来，不声不响地打拼，终于等到她从南方归来回到家乡，他感觉到了共同语言的稀少，也感到了女孩的距离感，他们依然不在一个城市。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还没有对她表达过自己的心意，他好像追不上女孩的脚步，似乎像往常那样称兄道弟更能拉近他们的距离。
　　毕业的第五年，他邀请她一起旅行。
　　“我们去婺源看油菜花吧。”
　　“好。”

　　婺源的百姓会把粮食用圆圆的扁框装着，晒在屋顶，远远望去，就像油画一样美。家家户户的老年人，都端着碗坐在门口边吃饭边看过往行人，生活气息浓郁，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她在日记本中写了一首小诗：
　　山在云中飘，
　　城在山中立，
　　花在城中开，
　　人在花中行。
　　她用手机记录这些画面，每一帧都像油画。而她在他手机的每一帧里。他们用欣赏风景，掩盖彼此的心思。

　　她回过神来，去自己的房间里整理好，换上轻快的脚步，走到他旁边，轻轻拍他，“我收拾好了，咱们去吃饭吧。”
　　他们走到楼下，老板热情地招待他们坐下，女孩点了爱吃的番茄炒蛋，但似乎南方的菜都偏甜，而婺源的菜好像更甜，这让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有点吃不惯，他看了看盘里的菜，“我给你炒一个，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女孩露出不可信的笑容，他利索起身端着盘子去后面的厨房，跟老板商量了几句，她安静地坐在原地等着，像大学时一样。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盘新的番茄炒蛋，一脸高兴地冲出厨房，端到桌上，“尝尝？合不合您老人家胃口？”她一脸惊喜，“厨房怎么让你进去的？”，“那你别管，我有招。”她边笑边夹起一块放入嘴里，“好吃的，不错不错”，她开心了，他笑了。吃完饭后他去结账，一个服务生过来收东西，悄悄笑着跟女孩说：“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看了蜿蜒的梯田，在湖中央圆形的村落，还有在河边用木棍敲打衣服的阿婆，在天台上看夜空中的星星，在迷路的草地，一前一后走着，在小巷子里偷跟旅游团，在路边小店写明信片。坐很久的车程去下一个景点，追赶大巴车，在街边吃小吃，像大学时一样。

　　返程的火车上，她累得睡着了，窗外的夕阳很刺眼，他悄悄用双手挡着她的眼睛，为她遮挡阳光，护着她的梦。
　　火车到站后，她还是拒绝了他。天塌了，但他依然不声不响地回家了。
　　他那么小心翼翼，卑微到尘土里，她那么客客气气，对婚姻充满焦虑。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生活。
　　第二年底，女孩的妈妈出了车祸，有个医生，跑前跑后照顾她的妈妈。他们在医院度过了元旦，医生做了几个菜。
　　生活的重击，改变了女孩，妈妈躺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夜晚，女孩的眼哭肿了，她守在妈妈床边，整整三天两夜，没有合过眼，就像小时候，妈妈守着发烧的她一样，那时妈妈会不一会儿就用脸贴贴她的额头，妈妈的脸庞比体温计还要准。她感觉到有些东西是要跟时间赛跑的，不止生命。
　　妈妈康复的那年，她嫁给了医生。

　　“我要结婚了。”她在微信上告诉他。他没有回复。第二天早上醒后，她发现他在凌晨一点半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依然是这样不声不响，仿佛女孩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一次次的离开，也可以。
　　青春就像一句说不明白的话，似乎越解释越不明白。只是心照不宣，只是岁月长河，都淹没在了心底里。如果爱有声音，那一定是风吹落树叶的声音，它碰在发丝上，擦着耳边，落在手心，又被吹向远方。

　　她的儿子出生了，小日子被填得越来越满。两岁，他看了照片，“很像你，非常像”。
　　他一直没有结婚，但每年生日都会为她送上祝福，她开着玩笑话，让他快点加入婚姻保卫战，他笑说没有合适的，只想多赚点钱，实现一些小小梦想，自由自在的。她安静地听着，像大学时一样。

作者有话说

　　新手，为了督促自己写作，也为了记录人生中的小故事、小美好。谢谢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