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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球独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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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过了三十五岁,男人都会遇到中年危机的。可张剑似乎是个例外,都快四十了,不仅外表看不出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像个年轻小伙。在公司,他身居高位,收入颇丰,家中一儿一女,大的十岁,小的也已二年级,妻子虽已三十五六,却也保养得极好,看来全职在家带孩子对她而言,并非一件辛苦的事。更幸运的是,除了父亲的右腿因旧疾稍跛外,二老的身体也依旧硬朗,拿着退休金,不是游山玩水,就是与孙子孙女共享天伦。亲朋好友们总是羡慕这一家子,张剑也常常笑着说自己运气好。可就在今年初,似乎一切有些不太对劲。一天中午,张剑不小心遗失了自己的手机。由于没有备份,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全部遗失了。他迅速置办了一台新的,花了几天时间,用尽了各种方法,终于寻回了三分之一的资料。这其中,包括了业务伙伴、最常联系的亲朋好友。按理说,这事儿也该就此过去,可没想到,他由此变得有些六神无主,甚至郁郁寡欢起来。仅仅过了一个月,他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十根手指总是莫名的疼痛。一向讳医的他只是去附近的社区医院问了问。医生解释说,估计是电脑和手机用得太多,造成局部肌肉的劳损,可以再观察看看。“会不会有大问题?癌之类的?”,“不像,最多是慢性病。当然了,万事无绝对,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大医院再做个全面的检查。”
这种职业性的标准回答,要么让病人放了心,要么会让病人因更加焦虑而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可张剑偏偏不属于这两种反应。他既不认为自己没事,也没有去大医院再做任何检查,而是时不时摸摸自己的十根手指,然后仔细的一根根观察,一会叹着气,一会摇着头,折腾良久,最终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决定,他要开始多多联系亲朋好友,并且加倍的对他们释放善意。
对他的妻子,他一直做得很好,能赚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结婚这十余年来,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男女绯闻,尤其近五年做到集团高管之后,投怀送抱者与日俱增,还能坚持做到这一点就更难能可贵了。不仅妻子的友人,就连单位的同事,往年的同学旧友也都直竖大拇指。可身为他的妻子,还是偶有小小的抱怨,嗔其不懂浪漫。张剑倒也不解释,只是大男子气的傻笑而已。不过近两年,或许由于白天工作过于繁忙,张剑开始经常梦话,为避免打扰妻子,便分床而睡。当然,妻子觉得这是一种体贴,张剑也就觉得心安了,毕竟,他的梦话越来越多。
他开始时不时的买花给妻子,抽出更多的时间与妻子看电影、喝咖啡、聊天。妻子享受着迟来的浪漫,也没有任何无事献殷勤的怀疑,反而经常担心的问他手有没有事,他说还好,不碍事,注意休息就好了。
他也开始经常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原来一个月才去一次,现在几乎每个星期都去。爷俩总要喝个几杯。只是他的父亲,每每酒过三巡,便把持不住,“你可千万别学我,你看看我这张腿,报应啊,你妈还能原谅我,我心里难受啊,我对不起她啊。。。。。”
隔三岔五,他就约朋友们吃饭。朋友们的妻子从来不反对他们的丈夫与张剑相处。他的口碑是大家公认的。喝酒有酒品,从不劝酒。玩牌也只是娱乐,从不赌大。至于男人们酒后建议去的声色场所,他从来都是当面劝阻。而且就在这几年间,他还成功调解了朋友们的几场婚姻危机,清一色的都是男方出轨,有和同事的,有和客户的,更多的则是一场场毕业纪念留下的恶果。单是因此而向朋友的妻室作保,他身上就不下三四起。
至于他的同学,又有谁可以更多的接受他的恩泽呢?他的高中和大学都不是在本地上的,同学们都已失去了联系。而他的小学经历也颇为不顺,先是因性格内向到几乎自闭而休学了一年,接着父母离婚随父亲去外地上了三载。好在初中父母又复了婚,他也稳定的在本市上了初中。时值青春期,各种美好的记忆,也都沉浸在那一段日子里。几个初中同学也还一直保持着交往,清一色的男生。不过他的选择似乎不用再限制在这几个人身上了。两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竟将一个班上七八成的人聚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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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张剑从一家按摩中心出来,拐进了隔壁的超市买烟,结账的时候,忽的听见后面一位女士叫他的名字,转头一看,立刻便认了出来。初中的同学,就坐在他前排位置的周静静。“果然是你呀,周静静,好久不见了”。一路上,俩人有说有笑。很快,便都知道对方现在正在做什么,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
“你们医院平时忙不忙?”
“常年忙,人们孩子生个不停呀。”
“早知道你在那儿,我家两个就放到你那儿生了,你们医院是不找人进不去的。”
“那你再生一个!”
“吃不消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年纪大了。”
“哟!开始油嘴滑舌了嘛!”
张剑尴尬的笑了笑,“我是说时间精力,不是说身体。”
“我没说是身体,你自己想歪了吧。”周静静越发爽朗的笑出了声。见张剑一时答不上话,便转移了话题。“你现在和谁有联系?”
“吴军,张力,主要就这两个,牌搭子。”
“这两个我毕业后一个都没见过,改天大家聚聚,我也可以上来摸个八圈。”“好呀。”
“都那么多年了,你说我们的班长也是,就没组织个同学聚会什么的。我小学、高中、大学的班级,都不知聚会多少次了!”
“班长好像一直蛮内向的,让他组织,可能也为难了,况且大家都很忙,有些是看缘分的。”
“搞起来!现在缘分到了!那你来组织,就是,你也是班干部。”
“你是文艺委员,也算呀!”
“你是副班长,官更大!再说,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你得帮我组织的。”“我听安排就是了,组织就算了吧。”
“不行不行,一起组织。”
张剑听到这里,一副为难的样子挂在脸上,但也不便发作。
周静静见了,忽地怪笑了一声。“王菲,我能联系上她,和我一个医院。”
张剑愣了一下。“这和她在哪儿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工作实在太忙,再加上那时和我玩得来的人本来就不多,毕业后我也不怎么联系人家。”
“脸红什么?”周静静忍着笑。
“好了,别拿我开玩笑了,一起组织就是了。”
“早点爽快些,不就成了。”静静终于笑出了声。
没过几天,周静静就通过各种渠道,把几乎所有同学的手机号码都弄到了。一张名单交到了张剑手上。
“你通知。你是副班长,师出有名。”
“那我先通知班长,让他通知不更合适也行。”
“那你试试呗。你以前只是内向而已,他算得上孤僻了。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选他做班长。对了,划线的几个人我都打过了。前面加星的都愿意来。”她特地加重了语气,“王菲也同意来!”然后,便抬头望着张剑。
“怎么,她同意来很奇怪?”
“她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毕业后从来没联系过。”
“胡说,当我不知道,高中时你们俩没通过信?”
“我都忘了,那时候好像还是兴写信的。”张剑尴尬的抿了口茶水,“她后来怎么了?”
“你觉得她漂亮吗?”
“还行吧。”
“只是还行?”
张剑笑了笑。
“少有的美人胚子,别说班花了,就是校花,市花,国花也都算得上!当年哪一个女生不嫉妒她?哪个男生不喜欢她?就连那孤僻的班长,也总爱上课时盯着她看!”说着,他又看着张剑,似乎在等他确认。
“别看我,你接着说。”张剑显得很淡定。
“她应该是美到红颜薄命的级别了,我都无法想象,她的老公整天提心吊胆到什么程度。”
“她结婚了?”
“喂,你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人家难道还没结婚?等你?”
“好了,当我没问。”
“你其实差点就问对了。她是两年前离开我们医院的,几个月后就宣布结婚了,还请了我去参加婚礼。她嫁了个穷小子,而且长得也不帅,这我还真没想到。要知道,她谈过的对象非富即贵,非帅即才。搅局者也是络绎不绝,什么身份的都有。听说,她的男朋友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倒不是她花心,而是人家压根经不住女友天天被人追求的压力。更夸张的是,连病人的家属都去追求她!”
“家属?病人不追求?”张剑笑了笑。
“我说了‘夸张的是’,你没听见吗?病人追求她,在我看来可以理解。但那些个带老婆来看病的老公们也难以自持,这是多大的诱惑力呀?”
“带老婆来看病?妇科?产科?”
“我在产科,她在风湿免疫科,我们在医学院时就定调了。而且刚刚还说‘病人追求她我是能理解的’,你怎么还猜妇科产科的!”
“好吧,我仔细听!后来呢?”
“后来?病人闹到医院好几次呢!”
“她就是因为这个离开你们医院的?”
“不是。说实话,虽然我也嫉妒她,但这些事她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你只和她做了三年同学,我可是从小学到初中,大学本科到研究生都和她在一起的。她在这方面是相当守规矩的,从小就这样。他父母在这方面管她可严了。”
“确实,我那会儿打她家电话时就感觉到了!”
“又想起往事来了?老实说,追求过人家没有?”
“你和她那么熟,问她就是了。”
“我现在问你!她只告诉过我,你俩高中经常通信,至于内容,她可什么都没说。”
“那你那么关心干什么?看上我了?”
“滚吧你!”
“别岔了,她为什么离开?”
“你想想呀,病人家属都追求了,那同事呢?单位领导呢?”
“这都什么事!”
“这可得问你们男人了!”
“现在她去了别的医院,就没人追了?”
“这我可不知道。估摸着结了婚总会好些吧。况且年纪也大了,再美的女人到
了中年,也不可能比小姑娘更有吸引力吧。”
张剑从包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准备点上。
“喂,焦虑到要抽烟呢?不准点!在医生面前抽烟,作死!”
“好好好,不抽。”说着,又把烟塞了回去。
“我把她的手机号码给你,你记下来。”见张剑没有反应,“用手机记呀!”
“名单上不是有吗?”
“你仔细看看!”
张剑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没有。
“你就偷着了吧,她只同意把手机号码给你。你手上这份名单,估计回头会做成同学联系录,所以她的号码,我没放进去。”
见张剑一脸疑惑,周静静接着说道:“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从医学院毕业后就换了手机号码,几乎没什么同学知道。工作上,她又弄了一个号码,男同事们只知道那个号。”
“这日子怎么过呀?”
“或许对她来说还好吧,上学时你没发现吗?她和你一样,本来就不大愿意和
人家交往。快记下来吧。说着,周静静便报出了一串手机号。
“你建个微信群,把大家都拉进来。王菲的微信,她没说给你,只能我来拉进去。当然,你也可以试试看。”
“不用了,有手机号码就行了,你拉她微信就好了。我回头约个大多数人都方便的时间,然后在群里统一告诉大家。不管能不能来,所有人都要拉进群,这样即使错过了大聚会,想见的人还可以找时间小范围聚聚的。”
“想得周到!”周静静竖起了拇指。
※
微信群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大家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儿时的欢乐在屏幕上荡漾着。所有人看来都希望快点见面。张剑公司旗下就有一家知名酒店,聚餐地点也就定在了那里。不可能每一个人都会有空,因此他也只打了七八个电话询问,便把时间定了。
到了那一天,三十多个中年人,男男女女,带着莫名的兴奋齐聚一堂。先到的人相互寒暄着,气氛比普通的宴席欢快得多。一个中等大小的餐厅里放了三张大桌,每一个座位上竟放上了名牌,这一点似乎有点奇怪。不过,这也是张剑费心的地方。上学时,谁和谁关系不错,谁和谁有不大不小的过节。谁外向,谁不善言辞。外加性别搭配,处处都考虑在内了。很自然,周静静和王菲坐在一桌,班长没来,两位组织者也自然得坐在一起。所以,周静静与张剑分别坐在王菲的左右两侧。开席没多久,这种座位安排的好处便显露了出来。男士们几乎是挨个找到王菲,客套了半天,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是加她的微信,二是敬酒。至于前一条自然无人得逞,“我几乎不看微信的,有什么事在群里艾特我就可以了”。而端上的酒杯,要么是被一旁的张剑挡了回去,要么就是和张剑的酒杯碰在了一起。虽然在商场上经营了那么多年,经历过无数次各种各样的酒局,但这一回他似乎也有些过量了。“你爸妈身体怎么样?”他关心的问起王菲,“挺好的,谢谢你。”“我还记得你家的电话号码是3372361。之后号码从七位数升到了八位,前面应该再加个5,对不对?”王菲红了脸,点了点头,硬是挤了一句:“你的记性真好,难怪上学时成绩那么棒。”
饭后,大家提议继续找个地方唱歌,张剑便又安排服务员将所有人引到了酒店四楼的娱乐中心。在等电梯时,周静静来到他身边,小声的说,“王菲有事先走了”。张剑一听,立刻歪歪倒倒的从楼梯赶了下去。见王菲正在大堂等待出租车,便立刻迎上去,不由分说的拉起她的手,“走吧,大家难得聚聚。”王菲红着脸,挣扎着想抽出手,可张剑似乎就是不愿意松开。一着急,她竟哭了起来,张剑立刻懵了,连连道歉。“你喝多了,”王菲哽咽着,“你快上去吧,大家都等着你,我真的有事,必须马上回去了。谢谢你的组织,真的谢谢。”说完,便抽出手朝向门外刚刚停下的出租车跑了过去。张剑在她身后,将手举过头顶,似乎想要招呼她回来。
聚会之后,张剑天天都在微信群里看大家聊天。王菲没有说过话,不多久便没人说话了。他知道,有些人私自建了小群,任何同学聚会都是这样收场的。他既然能用不到十年的时间便坐上了集团高管的位置,人情世故方面的道理,也是自然懂得。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惆怅了一小段日子。他没有多寻回一个伙伴,也没有少一个,依旧是和吴军与永利玩着麻将。至于缺的那条腿,也没必要非得让初中同学顶上。只是这两天,他终究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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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静静接到应约,刚坐上桌,便骂了起来:“哟,两年了都没叫我,这是真缺腿子了才想起我?”
张剑笑了笑,“不是缺腿子,是缺钱了。我们三个都缺,大家认为你最有钱也最善良。所以让我约你。我本来也是不想叫你的,但一想到钱。。。”
“就是说我笨喽?”
“难说,一会儿才知道!”吴军插嘴道。
这一次的牌局相当激烈,前两圈花牌频出。永利胡了三回清一色,吴军胡了一回对对胡加两个无花果,周静静更是胡了一次天胡!
“几个月不玩,麻将都不认识我了吗?”一次未胡的张剑苦笑着,“我的牌也都不小呀,可你们几个怎么就不知道点炮呢?再这样,我一个人可要成炮王啦!”
“是你玩得太少了,水平不进则退!”周静静一边理着筹码一边说。
“我看,不是技术退步了,是心里太紧张了吧!”吴军怪笑着。
“紧张什么?”张剑不解.。
“见到周同学就想放水,结果没想到让我们也占了便宜吧!”
说完,吴军看了看永利,永利大笑了起来,一边笑着还一边望向周静静。见她也是一头雾水,永利实在忍不住了:“他要作弊,也得用个合适的法子。你看,每次一听牌,他手就要抖几下,要是新手,还能理解为太紧张。可他是老手,这也太明显了吧!”
“我可是靠本事赢的呀!别栽赃我!”周静静哈哈大笑。
“你俩拉倒吧,赢了还卖乖!牌桌上无父子,老子是手指痛,你俩是瞎了?从摸牌时我就痛,哪还等得到听牌时再给信号?”刚说完,他便用颤抖的手摸了一张牌,“仔细看看,兄弟都这样了,还赢我钱,缺德呀!”
大家好像还真是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周静静问道:“那你不去看看?”
“看过了,估计是劳损。医生说要是不放心,再去好好检查一下,反正死不了人。”
“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
“有好转吗?”
“好像没有,但也没变严重。劳损恢复也总得有个时间吧。但也不能总是养着,所以还是出来练练指上功夫了。”
“你这估摸着就是风湿,去看看,验个血就知道了。早点治,没准能好,拖久了麻烦就大了,到时候手指全变形了,别说打牌,生活都受影响!”
“有那么严重?”
“我骗你做什么?”
“你也懂这个?你不是在产科嘛!”
“王菲不就是专治这病的吗?我从她那儿听说过无数次病人的事了。你找她就是了。”
“她现在不是不在你们医院了吗?”
“那你打她电话就是了,她总不会脱了这行吧。怎么?不好意思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没想起来。对了,我前段时间手机丢了,估计她的手机号码也找不到了,回头你把号码再给我一下。”
“你有大美女的号码?”永利惊呼起来!
“这有什么奇怪,聚会不是我组织的?没号码怎么联系她?”
吴军一边摸牌一边接上话:“可以啊。据我们所知,没一个男同学有她的号码!没想到‘柳下惠’也有这一手。”
“他的手腕多着呢!”周静静哼了一句,“男人这东西,不挂墙上是不得老实的。”
“你们就埋汰我吧,当心报应!一会儿输死你们!”说着,张剑摸了一张牌,“杠”,从排尾又摸了一张,“再杠!”再摸一张,还是“杠!”“老天开眼吧!”他稳稳地将手向牌尾伸去,抓起一张放到身前,轻吹一口气,接着,用手指在牌下用力一搓,瞬间,两眼便放出光来!“哈哈哈,胡了,大杠开花,全球独钓!”他一边笑着,一边用三根手指稳稳的将牌按在了桌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