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满天星斗如堪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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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六年十一月
慈宁宫
夜深了，幽暗的宫檐上，一个个森森然的小兽凛凛地伴着天上的一轮冷月。更漏无声……
“什么？！”布木布泰惊愕地看向一个老嬷嬷，“皇上他真的这么说？”
老嬷嬷低头轻应：“是。”
布木布泰缓缓点头，阴沉着声音，“好。你回去吧，继续看着景仁宫那边。”
眼见着心腹嬷嬷走出门去，布木布泰长出一口气，深深叹道，“还真是有其父有其子啊！哼，哼”苦笑着摇头，眼神却一点点锐利冰冷起来，“看来这后宫安生不了几天，又得我操心了。”
随着一串沉重的脚步声，苏麻拉姑出现在布木布泰眼前，脸色苍白，目光迷离，“主子，该歇了！”
“不是准了你假，叫你好生将养的么？！”布木布泰把苏麻拉姑强按在座椅上，轻责道，“病着又出来，给我添债啊？！”
苏麻拉姑无力地笑笑，全不把太皇太后的‘怒气’当回事，“这个当口，奴婢就是怕主子想多了，想透了，闹得不得好睡。哪还有自己歇着的心思？”轻轻握住布木布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淡淡劝慰着，“主子，咱该安寝了。皇上一定不想看见您又为着后宫的事劳神，奴婢也不想啊。”
“丫头，丫头，”布木布泰轻拍着苏麻拉姑的手，“什么事都要分时候。才封了皇后，太子又小，三藩的事儿还没了断，内外的事又杂又乱，这个当口，我怕玄烨像福临一样，为着一点私心犯糊涂。”
“皇上是您一手教养成人的，行事规矩的很，他不会做让您为难，叫大清受损的事儿。”
“规矩？他的规矩就是让御膳房加餐伺候贵妃；他的规矩就是免了薰丫头候旨翻牌子，自己天天跑一趟景仁宫；今儿又嫌两处离的远，不便照应，要把薰丫头搬进乾清宫昭仁殿了。规矩，哼！”布木布泰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提越高，“薰丫头给他根绳儿，他能把整个儿皇宫当风筝给放到天上去！”
苏麻拉姑听完‘噗哧’一声笑起来，“哈哈，要么怎么说还是您最疼万岁爷呢！奴婢可不觉得皇上有您说的本事。”
“你！”布木布泰一怔，转而自己也笑起来，“怎么你病着，嘴还那么刁呢？”话音未落，脸上的愁色重又聚拢回来，“薰丫头这个‘喜’害的可真是时候，再不想个法子制约一下，等到东珠的心也翻腾起来，就更不好收拾了。看来，还是把冰儿召回来吧。”
“什么？！”苏麻拉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把冰儿叫回来，让皇上的心乱了，总比任由他折腾下去，把后宫搅乱了好些！”
同时 景仁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习惯了靠在殿柱上，仰望苍穹。看云卷云舒，听风起风落，看星淡星浓，听花开花谢，什么也不去想，懒得去想，只静静的把自己融化在有他的世界里，不去理会那遥远的时空。
“主子，”灵芸捧着件玄狐饰边的鹤氅走到近前，“外面风硬，您穿的太淡薄了。”
看她小心，我只是笑着摆摆手，步进殿里，看见桌上的书法碑帖，疑道，“这是什么？”
“王羲之的《曹娥碑》，皇上宝贝似的拿来，说要给主子欣赏。”灵芸放下衣服，端了个铜手炉来给我抱上，继续道，“见主子正在歇息，先回乾清宫了。吩咐奴婢们等主子醒了，再遣人去回报。”
我哭笑不得，“这不满拧了么？哪有妃子睡着，倒叫皇上等的道理？你们怎么也没了规矩，不叫醒我，却让他多跑这几趟。”
灵芸浅浅一笑，“禁不住万岁爷乐意呀！只是……”眉头微蹙，谨慎地说，“总觉得皇上好像有什么心事，特别是看了您放在案几上的那枚田黄挂件后，神色一变呢！”
听了她的话，我饶有兴趣地拿过那个田黄小件儿，普通的一个随形小桃子。借着皮和筋色做了枝蔓，微微突起的地方雕着云蝠，最最正常的“福寿”挂饰，看不出什么稀奇。“忘了问你，这是哪家进上来的？”
“前儿重阳开宴，王亲福晋们可没少送东西进来。这个好像是随着安亲王府的礼一同到的，说是额驸家的一点孝敬。”
“耿聚忠？”我皱眉思索着，“不对，他是从不沾这些朝廷宫闱是非的人。耿昭忠？阿巴泰曾孙女（岳乐的堂孙女）的额驸，一个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主儿，又喜欢钻在朝廷里，到是可能。总不会是耿精忠吧，”想着想着，自己也笑起来，“娶了豪格的女儿，正经也是个额驸。想当初为了笼络三藩，清廷可真没少下本儿啊！”
见我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灵芸好奇道，“主子可是明白皇上心思了？”
“怎么可能？！”我无奈地摊摊手，“要是都能猜到，我可就成了神仙了。”抚着手上暖炉，暗自低语，“老天爷，你已经给我很多‘惊喜’了。可别再弄出个《暮鼓晨钟》里的冰月来呕我，好么？”
乾清宫
摊开一桌子的奏折，看着跳动的烛火，玄烨长长呼出一口气，下谕谴责喇布办事不利，总算起到点作用，大军已到茶陵州了。“吴三桂，看你还能缩到哪里去！”玄烨眯起眼睛，自言自语着，“等收拾完你这个老贼，朕再去料理那两个小贼。三藩，哼！”冷笑着，把徐鸿弼的秘报丢在书案上。
秘报里清楚地写着耿精忠归顺后仍蓄逆谋的种种行为，什么违康亲王令，私藏奸细；暗通郑经，谓乞降非其所愿；密藏铅药，备异日取用；遣散旧部携兵器归农，决不留予大军。看来是证据确凿，连在京的耿昭忠都发觉异常，紧着递上揭发其兄谋逆的折子，以脱干系。玄烨拾起相关的密折，交给小桂子收好，只简短的两个字：“留中！”（留中不发，暂不处理）
“遮！”随着小桂子一声答应，门口走进来个小太监，跪下禀报，“景仁宫传话来说，‘主子醒了’等万岁爷示下。”
“知道了。”玄烨起身松动一下脖颈和肩膀，换了舒朗的神情，“看看她去。”
坤宁宫
“皇上真的在收拾昭仁殿了么？”东珠顾不上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吓人，急急询问着琳儿，“真的！真的要把佟麝薰搬过去？”
琳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东珠的问题，只好苦着脸点头。
“原来，他也有放纵的时候，”东珠摇晃着跌坐在椅上，眼里失了神采，喃喃着，“我知道，他早就不想忍了，这回又添了由头。看他乐的，那兴头怕是要把天也戳破了。”
“皇后，”琳儿看东珠恍恍惚惚的，急得高叫一声，“主子！”见东珠终于把目光专注在自己身上，赶忙笑着禀告，“也有喜讯儿呢！皇上一直记挂着您提的修家庙的事儿，奴婢听小桂子的意思，工程顺利，明年一准儿完成。”
“好。”东珠缓缓点头，慢悠悠地挪着步子移向床榻，“总算没委屈了阿玛。”
琳儿上前伺候东珠安寝，看着东珠苍白的面颊，微阖的双眼下汩汩流出的泪水，隐隐地不安，小声说，“皇后不要伤心，保重凤体要紧。奴婢看您脸色不好，不如宣太医来看看吧。”
东珠依旧闭着眼睛，不耐烦地挥手，翻个身把脸藏起来，略带哽咽地说，“只是眼发涩，气不顺，有什么要紧？贵妃遇喜，皇后害病，给人看笑话么？！你把帐子放下来，我要睡了。”说完干脆把被子一蒙，整个脸都躲了进去。
景仁宫
看他兴冲冲进门来，背后是漆黑的天，冷淡的星月，我心疼道，“皇上政务繁忙，不要日日都来了。有皇祖母、皇额娘还有皇后的照应，麝薰这儿什么都不缺。皇上犯不上……”
话没说完，嘴已被他捂住了，“嘘……你听，小阿哥在和朕说话呢。”
看他顽皮，我哭笑不得，只跟着他一起疯，压着嗓子小声说：“哦……说什么呢？”
玄烨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我胸前，佯装点头道，“他说呀：皇阿玛，你带什么好吃的来啦？”说着说着，玄烨从身后摸出一方食盒，摆在我面前，得意地说，“瞧！你喜欢的琥珀核桃还有山东蜜枣。”
“呵呵”我笑着接过食盒，迫不及待地拣了个核桃吃起来，抚着肚子说，“孩子，你皇阿玛和额娘都累了，你吃了东西早早睡吧，别再缠着他说话了。”
“哈哈”玄烨闻言大笑起来，“你呀，你呀。对了，朕留下的碑帖你可曾看过，觉得怎样？”
见他认真样子，我玩心忽起，狡黠的眨眨眼睛，“看是看了，但不明白皇上深意。”故意嘟起嘴巴为难道，“是要麝薰体味右军笔法呢？还是感悟绝妙好辞呢？”
“哈哈哈”玄烨笑得更加开怀，“也只有你敢这样和朕矫情！”
我抿嘴掩住笑意，被他拉到案前，只听他缓言道，“笔势清圆秀劲，甚有晋人风味。但观其字形，楷中带隶，又似唐人所作。朕一时也辨不清楚，才拿来给你看看。”
看着他因费力思考稍显凝重的表情，我打趣道，“不是才选了能书善诗的两个人在内供奉么？怎么却来为难臣妾呢！”
“好个巧舌的丫头，又叫你钻了空子。朕不过是想在作跋前，核实一番，以免贻笑。不料却在这里被你打趣。”
看他当真有些‘急’了，我忙打起圆场，“麝薰也是在认真给皇上想办法出主意呀，那新晋的内阁中书高士奇不是自比司马相如么？听他‘博醉且沽千日酒，消愁还读十年书’的口气，该是个有真才实学的。皇上的问题，他理当明白。”
玄烨闻言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缓步走向窗前。我轻轻的随在后面，帮他支起窗子。此时月亮早躲进厚厚的云层里休息，只留满天的星斗一闪闪眨着眼睛，忍不住轻叹一声，“只要皇上作跋之言乃由衷而发，又何须考究什么年代？所谓今古同心，只要情真就断不会成为笑柄。”
“薰儿啊，”玄烨长舒口气，轻轻握住我的手，“你总是对的。”
我们肩并肩立在窗前，一同欣赏着星光与夜色，听着他和缓均匀的呼吸，觉得自己是那么安全和踏实。玄烨啊，有你相伴，此生无憾！就算被卷进历史的洪流又如何？就算会失去自由的生活又如何？就算明知早晚会失宠于你，还是要依偎在你身边，因为你是玄烨，世上独一无二的，我的玄烨……
“都说星星能倾听人的愿望，所以朕小时候特别喜欢星星，总盼着有一天星星能掉进怀里来，哈哈，”玄烨转头看向我，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散，换了笃定的神情，“现在朕再不会守望星星了，你分明就是天地间最明亮的星辰。朕只需要守住你，就守住了所有愿望和理想。”说着说着，我们不由自主相拥而立，耳边他温柔的声音在继续，“此生相伴，了无缺憾。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听他神情款款地说出我心里的话来，心动心痛着，只是让自己惊愕的是，眼中竟没有泪水了。玄烨啊，是我变了么？此时的我无法与你‘同心同德’地享受片刻的幸福，看着满天星斗，我只想到大清朝绚烂的朝堂，一颗颗星辰，不过是一个个留在史册里的名字，忠臣、奸臣、良臣、弄臣，康熙朝多少明臣？！看着《曹娥碑》，我也没有你万机余暇，体味风雅的情调。这不过是一个有关孝女的故事，有心情练字，不如腾出手来真正关心一下身边的孝女吧。坤宁宫就守着一个当朝的孝女，一生对你唯一的请求不过是给她的父亲建所家庙。何况遏必隆本来就当得起这种档次的祀典，堂堂‘五大臣’额亦都与和硕公主（努尔哈赤第四女）之子，先帝留给你的辅政大臣，论血统论功勋哪一条都有这资格。
一点点在玄烨的怀抱里变得僵直，感觉自己的血液是冰冷的，或者确实是我恃宠而骄了，为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辜负他的好意？在行动举止上，我可以把自己伪造成完美的古人，但在心灵的最深处，我却是与身边的这个令我‘如鱼得水’一般自如生活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排斥着。
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攀住他的臂弯，如果我们可以融合在一起就好了。玄烨，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的了解彼此。你有你的，我有我的生存原则，即便我们相爱到可以为对方放弃生命，却无法放弃那承载着我们各自人生观与价值观的灵魂。
茫茫宫海，灿灿繁星，我们相依偎着，还能在一起多久呢？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情变了，那么到底是我们的心变了，还是我们真正变回了自己呢？轻轻柔柔地和他顶嘴，“天长地久，呵呵，麝薰请问皇上天有多长，地有多久呢？”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满天星斗如堪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