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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秾华如梦麝烟微 ...

  •   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日
      景仁宫
      阳光散漫地撒了一地,听着灵芸淅淅嗦嗦收拾换季衣裳,我提着笔发呆。太久没有写点什么,手困得好像涩住了般僵硬,直直对着洒金笺一动不动。
      正是百无聊赖之际,灵芸捧着一对纳纱堆绫加绣花的玉柄团扇过来,“主子您瞧,这两柄扇子可怎么收拾?”见我呆呆地,遂加上解释,“就是万寿节上,皇太后赏的。”
      “噢”经她提醒我方想起来,拿过手来细细把玩,好精致的一对‘蝶恋花’,记得当时燕燕喜欢的不得了,不待出门就嗲嗲地怨人偏心;殊不知她得的那柄缂丝红底‘喜上梅梢’恰是英英的念想;而赏给英英的那柄黑地金菊‘秋霜图’把东珠的眼睛都映亮了;可见所想所愿与所得总不能相同的,看东珠隐隐的委屈,我到想安慰她说,“赐你的那柄绛色佛手石榴,总也算‘多寿多子’的好彩头,太皇太后、皇太后的好意头,我可是真心想要呢。”现下也不知她们是怎样处理这些个不合心意却不敢丢弃的秋扇的,天恩浩荡啊。忽然想起云霓,却忘了她得了什么,故作平淡的问道,“灵芸,可还记得翊坤宫得了什么?”
      “纳兰主子么?”灵芸一面忙着叠起一挂茄紫的兰狐绒边鹤氅一面略想了想答道,“您知道,对这些赏赐,她每每总是敷衍谢恩,绝不在人前显,也不在人前赞的。奴婢记得好像是个白绢六角扇,绣着孔雀吧,只是太素些,惨惨的淡。”
      “这样啊。”我细细品味着灵芸的话,一时无言。
      总听不到我的答复,灵芸怕麝薰呆出病来,干脆放下手上活计,走到我近前,“主子,前儿奴婢学了首极好的词来,不妨念给您听。”
      见她兴起,我也活跃起来,“说来我听。”
      “真是好文章!”灵芸闪着灵动的慧眸,“只是悲苦些,若惹得主子掉眼泪,到是奴婢的不是了。”
      “少逗趣,还不快点念来。”我举起扇子,佯装打她。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这是纳兰词呢,看着眼前古人煞有介事的吟咏,由不得跟上去一同念起,“摇落后,清吹那堪听……”
      灵芸停了念诵,惊道,“主子怎么也会?您是从哪里知道?”
      我只是笑笑,“你会得,我却不能会么?”
      “只是,只是”灵芸变的结结巴巴,“这是近日才……”
      看她愕然,我只是笑,“八成又是曹寅带来的宫外新词吧。他可有告诉你,这是谁人的句子?”
      灵芸见麝薰一下就找到了来头,也不隐瞒,羞涩的答道,“怎么主子什么都知道?!确是他带进来的绝妙好词,只说是一位朋友哀悼亡妻的,实在的动人心魂。”
      “他叫纳兰性德,是翊坤宫的,”我忽然停了解释,暗自掂量野史的猜测到底有几分真实,只最后终是春秋文法,“是翊坤宫的一位亲人。”
      “纳兰主子的亲人么?满人里还有这样的圣手,真是难得!”灵芸彻底陶醉了,全不管早犯了忌讳,坏了规矩。
      我只看着她笑,灵机一动,忽然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匆匆提笔,一会儿工夫,小笺上出现一首七律。还没检查,被灵芸一把夺了,她清清亮亮的念起来:“交颐泪洒夕阳红,徒把愁眉向镜中。露冷瑶阶增寂寞,烟寒碧树恨西东。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生来枉照空。鸾影天涯无消息,断弦声在未央宫。”灵芸疑惑地看着我,“主子,这是?”
      “这是我最喜欢的悼亡诗,也是哀悼亡妻的。虽比不得容若的好,却比容若的词来得让我心疼。”
      “哀悼亡妻,他的妻怎么会在未央宫呢?那他就是皇帝了,可后宫粉黛三千人,哪个皇帝会这么低声下气,痛彻肺腑的去为死去的妻子写诗呀?!”
      看灵芸天真的问这问那,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我笑了,只是眼睛却忍不住潮湿起来,“这样的皇帝总是有的,你不必问是谁,早晚自有结果。”说着,拿过小笺丢进香炉里,烧了。
      “哎呀!”灵芸想抢已经来不及,“主子怎么把它毁了?不是您最喜欢的么?”
      “我写的没用,须他写的才作数。”我轻轻拨动炉火,看着诗句化作袅袅香烟散了,喃喃,“我等着他来写,等着他来带我,流芳百世。”
      此后的许多年,灵芸总会想起这一天的情景,一有机会,她就带着笃定的口气教训着佟麝薰领养的那个叫胤禛的阿哥,“你皇额娘虽然故去了,可她的话一定要听。你要记住她的每一个愿望,每一个要求,按照她的话去做,那是你不可改变的,注定的运命。”
      眼看着他的诗句随着心香一同成灰成烟,只觉得心胸顿时舒畅了许多,虽是酸酸的,却多少解开了些郁结。撇开手旁的团扇,不喜欢,纵是帝王家赏的又如何?我被‘卖’给他家了,这辈子合该锁在黄圈圈的金笼子里,难道连心也活该一同葬送不成?赌气向着灵芸道,“丢了吧,看着碍眼。明年不知又有多少新的,压箱子底儿还嫌占地方。”
      “主子!”灵芸惊愕的看向我,正要劝上几句,被叶嬷嬷打断了。
      “主子!主子!”叶嬷嬷慌里慌张跌进屋来,扶着条案,抚着胸口,顺着气息,“了不得,皇上,皇上来了。”
      灵芸起初被叶嬷嬷的惊慌样吓倒,待听得无非是圣驾要来,噗哧一笑,“嬷嬷太也大惊小怪,皇上来了又如何?”
      叶嬷嬷挥挥手,显是不同小丫头一般见识的样子,继续说,“路上遇到报讯的小桂子,说皇上立马到,还带了个什么旷世难得的宝贝,让您摆好文房四宝,保准让万岁爷龙心大悦。”
      灵芸征询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丝毫表示,径自把书案上的家当来了个‘大换血’,一会儿工夫,景仁宫变成了‘景仁笔墨店’。
      叶嬷嬷更是夸张,硬拉着我到镜前理妆,我哭笑不得道,“嬷嬷,别忙了。这么一会儿还能变出嫦娥来?”
      “大不敬!”叶嬷嬷忙着给我插发簪,挑出工夫教训着,“什么时候见万岁,都要是嫦娥。”
      “那可也太惨了,碧海青天夜夜心,活得真没指望。”我小声嘟囔着,好在老嬷嬷听不懂,不然又少不了一番数落。
      “万岁爷驾临景仁宫。”门外的通传到了……
      他兴冲冲地进来,见一桌子的笔墨纸砚,更是开心的了不得,说还是我和他最心意相通。我瞥了一眼尾随而至的小桂子,涩涩一笑,总是往日打点得力。觉得可笑,这一刻和我心意相通的不知道是玄烨,还是小桂子。
      “看,这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副字帖展开,声音微微的发颤,“真是妙笔。”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出所料的是《快雪时晴帖》,早知道在十六年八月后宫大规模册封之际,他得到了书圣王羲之的这副墨宝,但当历史真切的展现在眼前的一霎,总还是禁不住恍惚。这样,隔世与他相逢,不知是前缘未了还是结下孽债。
      懒得理什么‘妙笔’,我只贪婪地看着他,这副字在博物馆里看过许多遍,现在无非是因为没有了‘乾’,‘隆’,‘古稀天子’一类讨厌的红印子,显得干净些罢了。
      我已经有好几天都没看见他了,听说昨天在景山宴请蒙古王公时他刻意带上了个小答应,那丫头长得像皇考淑惠妃,还会跳很好的蒙古舞,不知道是真是假,不知道她是谁……
      “唉,薰儿”玄烨失望地打断我的神游,“你怎么只知道呆呆地看朕,不来欣赏这旷世神作啊?!”
      我笑着摇头,“麝薰眼里没有什么旷世神作、书圣妙笔,只有当今天子、盛世明君。”
      “你呀!”他笑起来,轻刮了下我的鼻尖,“巧舌顽皮。”
      我无言, 只是漾着笑,低了头。忽然被他腰间挂着的一颗佛手吸引,忍不住抬手拿过来细瞧,“是块黄玉么?真是莹润的喜人。”
      “哈哈”我的话引他笑起来,“你怎么连石头也认不得了?这是田黄,京里正兴起来,朕看着喜欢,就随手戴上的。”
      “田黄石……”我喃喃闭上眼睛,那被誉为‘石帝’的田黄么,配他到也合适。“这不是福建那边的……”话未说完,见他别有深意的看着自己,便停了口。
      “正是耿家的东西。”他的话短促有力,“可也是我天家的。三蕃的事就要了断了,耿家总要带点东西上京来打点打点。呵呵,”他轻笑着扬扬手,耸耸肩,“听说可是花了大力气,上百人的开山呀!哈哈,哈哈……”他笑得那么轻描淡写,好像所说的一切都事不关己;可又笑得那么志得意满,好像心胸里深藏着征服后的喜悦。
      忍不住叹气,这才是他吧,玄烨。又一个“敌人”彻底拜倒在他的脚下,表示臣服,记得史书上曾记载过这次耿家为了“保命”而大肆开发田黄的举动,而“康乾盛世”中绝大多数的田黄石材都是在此时挖掘的。不可否认的,玄烨正在创立一个盛世,一个让人艳羡又无奈的盛世,我将目睹他一步步走向“康熙大帝”的神坛,应该激动吧,可为什么感伤呢?
      “薫儿,薫儿!你怎么了?”
      “啊!”我被他从沉思中唤醒,轻轻拨开他抚在面颊上的手,别过头去。
      “你……”玄烨的声音和缓的飘过耳际,“你不会明白,朕是多么想知道你的心中所念,梦中所系。为什么你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到底,到底”他的声调忽然提高,语速却减慢了,好像难以启齿的样子,“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呵呵”我浅浅的笑着,“皇上就是皇上,原来只凭声音也可以震慑人心。”一阵心痛袭来,倒抽了一口冷气,忍耐着继续说,“其实,麝薫无论眼里心里梦里,不管所见所想所念,都只有万岁而已。请皇上务必相信!”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失去重心的身体倒在他的肩膀上。
      “真的是这样么,唉……”仿佛受了我的传染,玄烨的叹气也不自觉的增多起来,“你总是对的,你也从来没有欺骗过朕。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朕会觉得自己不是你意念中所指的那个皇上呢?”
      他的话让我心惊,是这样的么?不知不觉中,我一直在用康熙大帝的标准衡量眼前的这个仅有二十几岁的青年,在用后世人完美的憧憬苛求着他,名义上虽然是他的妃子,可一切言行的立场却从来都是一个‘旁观者’。这样的我,从来不曾全心投入,不是高高在上的冷眼看着众人的命运,就是躲在自己编织的结界里自怨自艾。扪心自问,如果玄烨没有了后世人所赋予的圣明天子的光环,没有了我所熟知的那些丰功伟绩,我还会这么心心念念的爱着他么?会么?会么?
      “薫儿呀……”他的呼唤打散了我的遐想,“如果朕不是皇帝,只是王朝中最最平凡的升斗小民,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陪伴着朕么?”
      “不会!”我的回答异常坚定,抬起头迎向他瞬间的震惊与失落,笑了,“我不会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边无所事事。我要和你一同下田、上山、捕鱼、读书,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生活,”一边说,一边捧起他的手,紧握着,“不管酸甜苦辣,我都要一一共你分享。”
      看着玄烨的眼睛亮了,心中开始自责,骗了他么?到底会怎样选择,自己原没有答案的。还是这样的说了,为了邀宠,为了保住君恩,还是只为了不伤害他?自己没有答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
      “来!”玄烨拉起我兴冲冲走出门去,像个孩子似的,“给你看样好东西!”
      走出景曜门,转道左行,迈进麟趾门便是东二长街,东六宫井然有序的排列两侧。在中间左手方向的履和门前停了下来,玄烨微笑着示意我走进去。看着他灿烂的笑颜,我茫然无措,“皇上这是要让麝薫看什么?”
      他不发一言,拉着我径直向前,在承乾门外停了脚步,“到了!”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他的手心中被紧紧一握,他鼓励似的说,“咱们进去!”
      看着头顶上承乾门几个字我迟疑片刻,这里不该有什么吧,因为这儿早就被顺治和董鄂的爱情填的满满的,什么也装不下了……
      绕过影壁门,满眼只见灿灿的金黄,月台上、配殿旁到处摆满了菊花。我惊呆了,“这是?”
      “别傻站着,进去呀!”只觉得自己被身后的玄烨推了推,“朕知道你早就想来这里看看,去年苏麻拉姑奉了老祖宗旨意来清点东西,她们都好奇的跟着,你却碍着规矩,不曾表示什么;朕知道你喜欢鹅黄色,年初太后赏赐锦缎时,让你先挑,碍着东珠的面子,你却拣了大红的。现在,朕把这一切都给你。再过两天东珠入住坤宁的时候,这座用最尊贵的明黄装点的承乾宫就是你的了。”
      “别!”我被他的话吓倒了,回过身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别说了。这些原本就不该是麝薰的,我怎么能僭越?”
      “薰儿啊!”他的叹息带着无奈,也带着嘲讽,“你的拒绝,是真心的么?是不想要,还是不敢要?或者真的是朕错了,费心给你安排下了你并不喜欢的东西,一场劳而无功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并不想让任何人听见似的,“喜欢的不一定就是适合的;适合的不一定就是最爱的;最爱的不一定就是最后选择的。皇上今天一时性起所做的,会给麝薰带来浩浩的皇恩和滚滚的杀机,麝薰没有自信能够坚强地面对后宫的嫉恨,始终在皇上身边微笑着;更没有自信能在失去皇恩后,依然坚忍的活下去。既然做不到这些,就该有自知之明,就不该接受这些。”好累呀,我将身体靠在在月台下的梨树上,慢慢阖上眼睛。
      “还记得五月么?”玄烨忽然改变了话题,“朕的一道旨意让你伤心了。你说立东珠为皇后是个好主意,封你作贵妃却是个狠主意。你当时如泣如诉的哀怨,声声的叹息,朕不敢正视,却也无法忘记!所以,”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朕不会让那些朕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既然天下都是朕的,这区区后宫就只能按照朕的意愿运行。朕记得年幼时曾在这里听到过父皇的一段话,当时不懂得其中的深意,今天才明白。”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慢慢向自己走近,耀眼的龙袍后是漫天绚丽的彩霞,真美呀!有些眩晕,不自觉向前迎上去,只听得他的声音冷静而又坚定,“你不开心,朕也不会开心,既然咱们都不开心,凭什么叫旁人开心?”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我的心好像要被融化了。幻觉吧,我的身体也要化了,化身为一个姓董鄂的女人,在这梨树下享受着动人心弦的爱情……
      “还要拒绝朕么?还是不愿意搬到承乾宫来么?反正早晚都要被嫉恨,何不干脆做的决然些,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佟麝薰的重要,佟麝薰的分量。朕就是要让他们联想起父皇的承乾宫来,要让那些巴不得你消失的人,不得不承认你的存在,要让他们的嫉恨与他们的恐惧同在。呵呵,难道你不想看看那些人难受的嘴脸么?”
      “不想,”我轻叹着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顽皮的神情转为诧异,继续道,“皇上是没有敌人的,只有臣民,要对每个人施以关爱而非惩罚,即使是您所憎恶的人,这才是仁主明君。皇上是没有朋友的,因为没有谁值得身为万岁的您真心信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王朝里,麝薰的存在本来就微不足道,这是天命也是天理,不能违背!”
      “薰儿……”玄烨的神色渐渐平和,扬起手轻轻抚在我的发上,“虽然你并没有遵从朕的希望,却从来都不曾令朕失望。朕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起码今天你让朕明白了,朕需要你,远比朕所想象的还要需要。废了那么多心力,可你还是不愿住进去啊!”忽然他松开了抚着我的手,孩子似的伸了个懒腰,“和朕要点什么吧,什么都行,不然朕会觉得亏欠了你的。”
      看着他有些调皮的样子,我笑着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那就请皇上答应麝薰一个请求吧。”眼见着玄烨的眼神变的凝重起来,继续说,“请皇上不要忘记今天在承乾宫里对麝薰所说的一切,起码,起码不要在麝薰忘记之前就忘记了。”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玄烨呆立着,眼睛忽然一亮,眸子里映出一个秀丽的影子。他甩甩头,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朕允诺!不过,”他快步上前,一把将我拥进怀里,紧紧的,急急的,“听说皇帝的记性都是很差的,朕不能保证。”
      “你怎么?!”我气急了,简直是悲愤的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可是无论怎么用力也不行。为什么?自己呆住了,就在刚才想要离开他的拥抱还是很容易的,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薰儿,是你把朕唤醒了,把朕从王座上唤醒了。那天晚上,你哭着对朕大喊,你像是戴着重枷在一个没有前途、没有退路的地方蹒跚,还要躲着身边的乱箭如蝗,希望朕能拉你一把。可是把你置身在‘众矢之的’的,正是朕,是朕——爱新觉罗•玄烨!”玄烨紧紧拥着麝薰,好像要将自己与眼前人融合在一起似的,“朕醒了。原以为身为帝王就能拥有一切,失去的总有机会再得到。你的一声‘玄烨’把朕唤醒了,原来朕不过也是个凡人而已,也会犯下不能弥补的过错,也会永远失去不想失去的东西。真想听你再叫一声,叫一声‘玄烨’。”他僵直的身躯一点一点软化,声音也变的无比温柔,“朕是皇帝,皇帝的记性真的是很差的,他要活一万岁,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处理,所以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必须学着忘记。但是,朕也是玄烨,玄烨的记性是很好的,十年、三十年、六十年,他会记得你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滴眼泪,你的一切会随着玄烨存在而存在,随着玄烨逝去而逝去。”
      “不!不是这样的,”我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着,“我真的不是个好女人,嘴上说不要这个,不要那个的,可是心里却不甘心,总是在谋划着怎样才能得到更多的,更好的。这样的我,不值得……”
      “嘘……”玄烨轻轻拍着我的背,打断了我的自责,“谁不是这样呢?嘴上说要的,嘴上说不要的,谁的心里没有在谋划想要的东西?至于给不给,全在朕这里。其实你不用客气,只管向朕来讨你想要的,虽然不能样样如意,至少朕会尽力。因为是你,因为朕知道你与他们不同,在你心里,朕比你自己还要重要,对么?”
      “蒙皇上谬赞,麝薰实在是无以为报,或者又要让万岁动怒了,可是麝薰还是要说,”我停了停,等着他的反应,“说……”好难呀,正在矛盾的时候,听到他夹杂着无奈的轻笑声,“呵呵,又要把朕推给别人了么?这样的‘大公无私’,不知道是该赏还是该罚。”
      “你?”我抬起头,红着脸看向他,“既然皇上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让麝薰为难?麝薰是喜欢黄色,可是心里明白不如东珠那么的喜欢,就把黄色留给了她;麝薰也喜欢菊花,可是没有东珠那么痴迷,就好比现在这些菊花,皇上知道是什么品种么?”
      “朕只是挑黄花来送你,至于是什么品什么种,重要么?”玄烨皱眉抱怨着。
      “菊花是很骄傲的,”我轻叹着,“请不要把她的高贵误会成冷漠,凌霜开放,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是无可奈何罢了。其实以她的美丽,即使是绽放在牡丹的身旁也是不会被人忽视的,不是么?皇上怎么能无视她的个性呢,叫不出她的名字,还要用她来装点门面,她会难过的。”
      “这些话,是东珠教你的吧?”话冷冷的,杂着秋风,引得菊花和我一阵寒战。
      “没有谁来教,只是麝薰有感而发。”我指着月台上的菊花,“那台子左边的是‘金褒姒’,右边的是‘太真黄’,配殿旁的是‘指含香’,多亏东珠姐姐,麝薰才能识得这么多名贵的品种,才能知道皇上为麝薰花费了多少心力。可惜门旁的这几株就不认识了,我想东珠姐姐一定认得,不如万岁拿去给她看看好么?”
      “薰儿你!唉……”玄烨弯下腰捡起一盆我才说不识得的菊花,端详着,“朕听说她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害你像侍女一样做女红,为什么还要劝朕去见她呢?”
      “吩咐麝薰做事,是身为皇后的她的权力;教导麝薰认识菊花,是她作为朋友的一份心意,这些麝薰必须分清楚。请带着菊花去看她吧,趁她还没有搬到坤宁宫前,做了皇后,住进了坤宁宫,就再也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了,这也是皇后必须付出的代价吧。东珠一定盼着有一天,皇上能带着她喜欢的菊花出现在钟粹宫前,她已经等了十几年了。请皇上把她的梦想变成现实,好么?”
      “呵呵”听完我认真的请求,玄烨忽然冷笑起来,“带着菊花出现,她就会满意了么?呵呵,你还真是简单的可爱!她等着的是持节的重臣奉上皇后册宝,才不会希罕什么菊花。你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么?来,朕来告诉你,”玄烨的眼神变的凌厉,透着寒意,手托着那盆菊花逼视着我,“重瓣一层层展开,总也开不完似的,可是不待最里面的绽放,外层的花瓣早已凋谢了,好像有什么话总也诉说不完,说不尽,也说不全。这是‘报君知’,东珠最喜欢的一种,朕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知道!”
      “呀!”我被他逼得退了一步,“对不起,对不起,”我只能抱着头不停的道歉,什么也不会做了。
      “你……总是这样”片刻后,玄烨的声音和缓了不少,人也平静了许多,“害怕别人受伤,不惜自己为难。朕最受不了你这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朕受不了,受不了,你这善良的伟大的小骗子!”
      “玄烨”一声温暖的女声,他怔住了,看着他的暴躁在一点点消散,我继续说,“玄烨,很抱歉骗了你。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唉……”我蹙起眉头,懊恼着,“我确实不知道你和东珠和菊花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我只是简单的认为,东珠值得你捧着菊花去看她,只要你这么做了,她会是你最最称职的皇后。其他的,都没有多想,甚至连,连嫉妒也没有。你不是也说了,即使是皇帝也会有永远失去不想失去东西的一刻,我只是不想你在失去时后悔,后悔有些话没有说,有些事没有做而已。我走了,回景仁宫等着,也许等你气消了会来看我。唉……”
      低头看着自己被斜阳拉长的影子,垂头丧气地向东走去,眼看就要出履和门了,却被他一把拉住,“朕答应你。”
      “诶?”我不解,但一看到他另一只手上的那盆‘报君知’就明白了。
      “朕会去实现她的梦想,即使可能,”他忽然停了一停,无奈的继续,“可能已经不是她的梦想了。”
      “不会的!”我急急打断了他,“一定是总也等不来皇上,等得不耐烦了,东珠才会觉得皇后册宝也不错啊。只要皇上一出现,东珠姐马上就会明白,还是万岁爷最重要了!”我迎着他的脸,灿灿的笑着。
      看着被晚霞映红的笑脸,玄烨笑了,轻轻的问道,“薰儿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皇上比皇后册宝重要多了。”
      “呵呵,我是很贪心的!贵妃之宝、皇贵妃之宝、皇后之宝,我都想要呢。”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我胡乱敷衍着,想逃开。
      “朕答应你!”背后冷静俊朗的声音,把我撼住了,“也请薰儿答应朕一件事。为朕诞育一位阿哥吧,朕想他一定和你一样睿智善良、与世无争,他一定会成为兄弟们的表率,这不仅是天家之福,也是天下之福!”
      我缓缓转过身,看见了身旁赫赫然“德阳门”三个字,那里面就是永和宫了(拼音打字时发现出现的是‘雍和宫’汗……),不知道再过多久,总会有一个姓乌雅的女人住进去吧,那个女人会给他生出一个叫胤禛的阿哥来的,是呀,这些是我倒背如流,决不会忘记的。心疼!为什么我不是胤禛的生母呢?!遗憾啊……心疼的厉害,却不是倒下的时候,我向着他笑着,答应的很干脆,“会的!请万岁放心。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贵妃□□独承恩,宜笑宜愁慰至尊。皓齿不呈微索问,峨眉欲蹙又温存……”这是吴梅村描写崇祯田贵妃的诗句,用了它只因为这田贵妃和董鄂氏一样都是住过承乾宫的人,也是个聪慧过人,生前生后都受到皇帝特别恩宠的……着重笔写承乾宫,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其实,今天我们站在景山万春亭上俯瞰东西十二宫,哪里不是“芳魂零落招何处?应化重云绕旧宫”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秾华如梦麝烟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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