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米亚的眼泪》仝中怪

1、一

　　“奥斯米亚”是对奥斯朱安德特人圣子的称呼，意味着“美丽的献祭”。
　　奥斯朱安德特人生活在广袤海洋中的一粒小岛上，世代与外界隔绝，过着原始而自足的生活。
　　他们生来就有杀戮和治愈的能力，而同时拥有杀戮和治愈能力的人将被奉为圣子。
　　距离上一位圣子的奉天，已经过去51年，然而在这51年间，奥斯朱安德特岛上再没有出现一名具有兼具杀戮与治愈的圣子。人们猜忌着神明，为着不知何时会被收回的能力而惶恐不安。
　　神明悲悯而又无情地给他们下发了最后通牒。
　　月历524年，奥斯朱安德特岛东南角的小木屋中诞生了百年来的第一位圣子。他伴随着皎洁的月光而出生，有着隐藏在白嫩皮肤下的若隐若现的象征血脉的深红色血管，有着继承自父母的明亮柔和的浅金色卷发，即便是处于刚出生的皱巴巴的阶段也能明显地感受到不同。然而他的父母却并不愿这位承蒙上天眷顾的孩子太多地暴露人前。
　　岛上的人本就很少见到他。更不幸的是，那几位于接生时有幸得瞻奥斯米亚圣容的岛民却在奥斯米亚出生后半年内纷纷因意外去世。从此，奥斯米亚被圈养在小小的院子里，过着比与世隔绝更与世隔绝的生活。
　　月历525年的同一天，这对伴侣的另一个孩子呱呱坠地。他有着一头如黑夜般的卷发，响亮的嗓门，闹腾的天性，和其他的任何一个奥斯朱安德特人别无二致。当他长到五岁，就显出了顽劣淘气的一面，在田野中放肆奔跑，不论踩坏了谁家的稻麦，犯错后又很快认错，用黝黑明亮的大眼睛祈求原谅，有时躲在他的哥哥身后，坏坏一笑。
　　他的哥哥，亲爱的奥斯米亚，自出生以来就安静非常而乖巧懂事，然而他总是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在一年中最热的天气，母亲也督促他穿上不透光的黑色长袍；在一年中鲜花最盛的时候，父亲也警告他不要离开院子，奥斯米亚只能在二层的楼顶远远凝视着田间山坡上撒野的弟弟，远眺一望无垠的大海。他实在安静，甚至会拿起女孩子才做的针织活计，向妈妈学习竹编技术，为弟弟梳理在泥里沙滩上滚动后的一头杂毛。
　　由于家境并不能算是富裕，奥斯米亚幼时和弟弟住在同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或许是哥哥的性格实在太过温和，又或者是淘气的弟弟遇到哥哥也收敛了脾气，他们几乎不发生争吵。
　　转眼来到了奥斯米亚十七岁的初春。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万物从冰冷的寒意中解放出来，山麓的树枝绽放了第一朵如女孩儿笑靥般灿烂的花，这一切都预示着新生和成长，然而奥斯米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做着那几件重复的事情，只能蜗居在庭院中等待着弟弟或母亲从外头带来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或是弟弟带来的一枝梢头刚摘下的娇嫩欲滴的花，或是一只受伤的需要照顾的可怜海鹭。然而让奥斯米亚感到神奇的是，奄奄一息的海鹭在他的照料下很容易地恢复生机，这让他想到在外渔猎一天的弟弟，回家时总是疲惫得摔进床铺，在他的倾情照顾下，第二天便能精力满满地出门去。这样的小事常让他获得满满的幸福感。弟弟为家庭付出了太多，让同为男性的奥斯米亚有些愧疚，只能为母亲做一些与针线相关的小物件，让母亲带到集市上交换，补贴家庭的食物和日常用具。他还花费半个月在妈妈帮助下秘密为弟弟做成了一个香囊，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庆贺上天和母亲将他送到自己面前。
　　弟弟阴云密布了几个月的脸上久违地展现了笑颜，他的目光太过深沉，让奥斯米亚看不懂。初具男子气概的弟弟将奥斯米亚抱起，轻柔地在哥哥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奥斯米亚纯粹地笑着说：“这是人们表达感谢的方式吗？”
　　弟弟肯定地点点头。奥斯米亚也送给他一枚感谢的脸颊吻。
　　夜晚被弟弟无意识地紧紧地拥抱着入睡，强壮的臂膀给予他安全感，即便第二天一早满身是汗，奥斯米亚也甘之若饴。第二天刚睡醒时，弟弟总会亲吻奥斯米亚，逐渐向他的嘴唇靠近又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这让他心里痒痒的，想知道两片嘴唇相贴会是怎样的触感。某一天清晨，奥斯米亚将盘踞在他脑海中多日的想法付诸实践，在与弟弟嘴唇相贴时收获了弟弟因为震惊而睁大的双眼。当然，那双眼睛里还有别的欲望。
　　弟弟怔愣了一会儿，突然推开他便奔向门外，令他不明就里，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回味方才那柔软舒适的触感。
　　等他出门时，弟弟早已离开了庭院，并为他和母亲准备好了早饭。
　　父亲在去年一次猎杀凶兽的过程中不幸去世了，那个漫长的令人心惊的夜晚，他坐在父亲的床前感受着生命的流逝，那样鲜明的空洞的痛觉令他不寒而栗，甚至于恐惧死亡。仿佛他与世界相连的一条脐带就此斩断。父亲最后一次睁眼，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从齿缝中挤压出五个字：“永远……别出去。”他的目光是那么不甘，那么眷恋，没有一丝将死时的释怀，就像有什么样的使命还没能完成一样不愿闭上他的双眼。
　　直到奥斯米亚发觉紧攥着他的手骤然放松，他内心的不安终于停息，心中的沙堡被一阵微风吹散成尘土飞散消逝在空中。父亲归天了。
　　他为父亲合上了眼皮，让他看上去安详地离开，并沉默地走出了房门。
　　母亲靠在门墙上凝望着天空，好像在向神明祈求答案。
　　弟弟双手抱胸倚着院中的老树，盯着脚下覆盖着白雪的枯草。
　　奥斯米亚撞进母亲荒凉的双眼中，向她张开了双臂。
　　母亲看着眼前的少年，与他相拥，在他怀里长叹了一口气。
　　自父亲离开以后，家庭更为拮据。
　　弟弟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减少了与儿时伙伴玩耍的时间，转而花费更多的精力经营家中的田地，跟着精壮的青年们外出山林打猎。大概是年纪小、出力少的缘故，他能带回家的猎物不是很多。
　　母亲依旧不允许奥斯米亚踏出院门，她履行着与父亲的约定。
　　乖巧的奥斯米亚无法将那夜的父亲在脑海中抹去，然而他的内心也充满了疑问和焦虑。
　　在他二十一岁那年，答案在奥斯米亚面前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