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祸》韦秋

94、凤乖乖

　　“我的宿命通承袭天道意志，绝无差错，他从不曾存在任何人的记忆当中。”

　　“玄阳——不过是某人精心为他量身设计的完美谎言，此人本事之大，甚至能影响世界意识，强行插入了这一伪造的族群。”

　　【这个人是谁？】

　　“一个我娘一样的天外之人，比柯夏来得更早些，对他来说，我娘就是最大的变数，他害怕谎言被拆穿，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步步为营，算计她怀孕生子，集天下恶意，置她于死地。”

　　056骇然顿悟：【封尧？！】

　　“不错。”那双金黄竖瞳一缩再缩，南谌停了下来，连同手上的动作。

　　他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不能给恶意可趁之机，娘亲留给他的，还有天下人源源不断的恶意。

　　闭目默颂几遍清心咒，淤堵胸口的怨念淡去不少，南谌脸上的金线减淡，只留下一道道白印。

　　寒山寺的圆觉大师造化颇高，当时南谌幼小的身躯里气运与恶意交杂，二者搏斗不息，加之另一种潜伏的神秘力量，圆觉预感到南谌未来必将掀起人间大乱，所以不惜自毁道行，也要在他身上留下封印，令哪一方也不能突出。

　　但世界频繁重启致使封印松动，而今南谌只能靠自己压制了。

　　【你怎么样？】如果有人形，056的眉毛一定拧成了麻花，【你身体里有股很奇怪的数据乱流，它在侵蚀你的气运。】

　　南谌缓慢摇头：“无妨，我和它都没多少时间了。”

　　056还没弄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刻刀却已再次落下：“我从阴山裂隙下看到，柯夏与封尧曾是同僚，但柯夏执意要为我而来，惹恼了封尧。”

　　“于是，在柯夏降临之后，他擅自篡改了柯夏的记忆，扭曲了关键时间节点。”

　　“他本打算抢先一步，精心编织一场美梦，但他低估了我娘对天外疯狂的恨意。”

　　“她那时已被污染侵蚀得太深，只剩执念勉力支撑，将封尧强行逐出此界。”

　　“等他卷土重来，带着柯夏的灵体一同出现时，她已是强弩之末，而封尧趁机主导了她的死亡，当时柯夏神志全无，宛如提线木偶，做了他的帮凶。”

　　刻刀出现一丝丝抖动，南谌指尖微颤，声线依旧平稳：“可她临死前，还是将虚弱的柯夏逐了出去。”

　　“封尧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一切，怎舍得就此离开，只得蛰伏等待，等柯夏苏醒，重回此界。”

　　话落，洞中只余刻刀与木料的摩挲声。

　　良久，056不解地问：【那天机匣是何时开启的？】

　　南谌眼底漆黑，金瞳古井无波：“二十年前，封尧神兵天降，解了北苍国的雪灾之厄，先帝准其入钦天监，尊国师。”

　　“识破其身份后，我娘立刻启动了天机匣，亲赴困龙岭封印，以绝后患。”

　　“两年后，封尧开始正面挑衅，却被她驱逐，又两年后，他挟柯夏卷土重来，我娘死了，柯夏亦被扔出。”

　　“我娘以自身尸骨为媒，修补世界裂缝，寒山寺的万年枫下，埋着她的五脏六腑，次次循环轮回，那些东西早已毁灭，结界出现漏洞，柯夏这个天外之人才能按照封尧的期望回归。”

　　056不可置信地喃喃：【不可能，剧情数据怎么会偏差这么多。】

　　南谌拍拍裤腿上的木屑，取回佛珠塞进怀里，不以为意道：“这个问题，你可以留着去问你的柯夏大人。”

　　【可是大人他失忆了。】056脱口而出。

　　“是啊，”南谌颔首，唇角微扬，“所以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快些到他身边去吗？”

　　说到此，056确有一策：空间压缩。

　　不等056详细说明，南谌眉梢轻挑，黑眸弯弯：“难道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快速检索“缩地成寸”的含义后，056重重地闪了一下，表示肯定。

　　“那便启程吧，再耽搁下去，我的凤乖乖怕是要把天给捅出个窟窿。”南谌自顾自低眸发笑，想到柯夏，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他不担心封尧会伤害柯夏，只怕那疯子狗急跳墙，拉着柯夏同归于尽。

　　以如今的身体状况，南谌一日难行百里，右臂全然没有知觉，右小腿废了，只能靠拄拐行走，丹田像漏勺一样，打坐吸收的真气堪堪能护住心脉，其余的时时刻刻都在外泄，反正是别想动用武功了。

　　扶着洞壁站起身，南谌看了眼雨丝蒙蒙的洞口，056卷起雷击木递给他，问：【大人，天机匣能否存在系统空间？】

　　它唯恐天道看花眼，日后若是天机匣也被一并摧毁，那才是有理无处说啊。

　　南谌一瘸一拐走向洞口，遥望苍穹，和天道交代过，回过头笑着对系统说：“可以，有劳了。”

　　洞外的黑影仍在，面目笼着黑雾，看不真切，但南谌毫不意外，这本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栖霞庄时，花颈虎被他一棍打得灵魂出窍，肉身也因系统的离去不堪重负迅速腐败，游荡的魂魄被南谌炼成了灵傀，关键时刻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他略过灵傀，屈指置于嘴边，吹响清越的口哨。

　　不消片刻，傍晚的天空快速划过一个白点，半人高的白玉爪海东青长啸回应，盘旋一周后俯冲而下，猝不及防一爪拍飞了不老实的灵傀，扑腾了两下翅膀，双脚落地，往南谌腿边靠了靠，极尽亲密之态。

　　南谌弯腰轻抚海东青柔滑的脑袋，眼带笑意：“辛苦你了，带我去寻他吧。”

　　海东青喉咙里滚出愉悦的咕噜声，蹭了下他的裤腿，往前两步亮翅，欻的又飞了起来。

　　056也准备好了，只要天道不加阻拦，空间压缩还是很简单的。

　　天光微明时，南谌“拖家带口”，来到了挂满经幡的云昭王城。

　　*

　　云昭国相对北苍来说地处西南，东接青璃西邻郑国，三强环伺，常年遭受武力威胁，武力孱弱，云昭女帝积极寻求结盟，也是预防将要爆发的战祸。

　　不过北苍传回的消息不尽人意，女帝只得把希望放在与青璃的合作上，青璃国的宫尹甘与非秘密前来，和她制定了一个风险大收益高的计划。

　　青璃国的国主不思进取，是个庸人，好在臣子们勇猛团结，尤其是戍边大将司空楚横，除开这重身份，司空楚横还是国主的亲哥哥，跺一跺脚，朝堂都要震三震。

　　所以甘与非携亲王手谕前来时，女帝虽有疑虑，仍是认真考虑了青璃国的提议。

　　灾变肆虐了整个世界，云昭自然也未能幸免，连月来，女帝都有些惶惶不安，某一日，她接见了一位自称北苍国师的男人。

　　那是个白发童颜的俊美青年，只是眉宇间戾气横生，气质阴沉，生生折了三分美。

　　男人给了她一份北苍军力分布图，而后交换了某些东西，女帝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索取了什么，而且后来再也没见过此人，后妃都说她劳累过度，出现了幻觉。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幻觉，那份军力分布图真的在她御案上静静摆着。

　　云昭王宫有两处天坛，一座已经废弃，常年无人踏足，女帝印象里那个白发男人正是封尧，带着一众手下，占据了这座较小的天坛。

　　圆形天坛上方立着一座磅礴大气的藏蓝色宫殿，飞檐上的经幡褪色斑驳，风一吹，吹落一地彩片，一行人就歇在此地，静候南谌自投罗网。

　　在封尧身侧，银发黑肤青年闭目而立，怀抱藏蓝弯刀，额纹彼岸，耳坠血红，颈链黑金，整个人充满了肃杀之气。

　　他穿着一件薄绿立领开襟衫，右衽斜披，露出大半黑若鸦羽的胸膛，臂钏坠金叶，铜制腰链松松垮垮搭在胯部，霜色散口裤略高于膝，侧边开口，大腿肌肉时隐时现，小腿流畅优美，右脚脚腕系着两颗铃铛，赤足，脚背青筋凸起，敷着薄薄的金砂。

　　侧殿只有他们二人，封尧痴迷地凝望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让他欲生欲死的脸。

　　然而手刚举到一半，银发青年猛地睁开眼，碧绿的眸子锋利如刀，淬了毒一般狠辣，似乎面对的是生死仇人，封尧被死死定在原地。

　　“夏夏。”他浑身一震，失神喃喃，“夏夏，为什么，我为你放弃了一切，为何你永远看不见我？”

　　那双碧眸虽然漂亮，但不见一丝光亮，暗得可怕。

　　半晌，封尧打起精神，扬起完美的笑容，满眼爱意地注视心上人仇恨的碧眸，畅想未来：“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回到我们的世界，你会忘记这里的一切，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当初他连华锦年都能算计死，遑论年轻的南谌了，唯一的变数，是柯夏不爱他，但总让他等到机会了，柯夏的记忆程序为他主宰，只要在柯夏记忆中植入他们相爱的过往……

　　等回归现实，虚假也会蜕变成真实，他们是热恋中的眷侣，此行不过穿越到一本书中度假而已。

　　封尧为柯夏编制的幻梦，潜移默化反噬了他自己，可他未曾察觉。

　　距离他上一次净化，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他忽视了系统的提醒，反正马上就能离开此界，何必多此一举？他要时刻守着柯夏，他和柯夏分开了太久，久到自己也记不清。

　　而且系统每次出现，他对柯夏的掌控就会出现些许松动，所以到后来，他扔掉了系统的容器，弃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