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走燕陲》杯酒怀玉

5、林间

　　在等着积雪消融的几日内，平乐帮着老妇做衣物，消磨了不少时间。

　　冯若无事可做，多数时间都在摆弄着从公主府带出来的那盆蓝雪花。

　　平乐闲下来的时候，有心找冯若聊聊，但她们二人之间值得聊起的都是从前，平乐一开口，冯若就刻意回避着平乐的话题，坚决秉持着作为一个属下的原则。

　　有那么两次，平乐注意到冯若对着那盆花低语，神色是面对自己时从未见过的放松。

　　她心中有些涩然，只是平乐也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冯若现在排斥她提起那些，她就先不提，总有一日她们能打掉心中芥蒂。

　　常言道落雪不寒化雪寒，积雪在接连数日的晴空下缓缓消融，冯若收拾好与平乐的东西，她们二人准备今日启程离开。

　　冯若计划先绕行随州，再驶往朔州。

　　她还是想碰碰运气，找找那个行踪不定的神医。

　　老妇知道两人今日启程，特意让两人稍候片刻。

　　平乐与冯若看着老妇转身进了灶房，也跟在后面。

　　竹制的笼屉缝隙内冒着缭绕的水汽，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案台边，老妇将酱肉片好放进油布内包好，腾出案台，将笼屉放于案上。

　　笼盖打开，蒸腾的水汽晕满室内，小小的灶房间尽是饭香。

　　平乐看着笼屉内青玉一样的小团，喜道：“荠菜团子！”

　　老妇看着两人“这几日看你们两人爱吃这团子，专门给你们做的，你们带在路上吃。”

　　两人刚要道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老翁拉开一扇门，院外的人只能看到老翁身后的院内一角，正好给了冯若视野上的便利。

　　她目光扫向门外。

　　来人不少，由一中年男子领头，那男子肥头大耳，看着应是当地乡绅。

　　他身边站着一身长九尺面容肃正的壮汉，看的出来是位练家子。

　　壮汉冷脸问道：“最近可有见过两个女子，一大一小，大的二十有五左右，小的十六七岁。”

　　冯若心头一紧，对上平乐的视线，平乐果断的将眼锋扫过老翁。

　　冯若清楚那目光里的意思，平乐是觉得老翁不会可以隐瞒她二人的存在。

　　平乐想让冯若干脆将所有人都除掉。

　　冯若没有理会平乐的目光，她抽出袖剑向另一扇门后走去。从这几日相处中，她直觉老翁不会出卖她们。

　　冯若刚迈开步子，一只手就被握住。

　　冯若回头看去，握住她手的老妇此刻惊惶的看着她。

　　刚才平乐与冯若的目光交流，老妇看懂了。

　　她几乎是用全力握着冯若的手，满目乞求。

　　她指着后院的院门，示意平乐两人藏身其后，然后对着冯若轻声道：“姑娘，求求你了，我们不会说的。”

　　冯若带着平乐闪进后院那刻，听见老翁的声音“回官爷，不曾见过。”

　　将平乐藏好后，冯若掩身屋顶一角，看见那壮汉展开一张画像“你仔细看看，对这人有无印象。”

　　壮汉手上拿着的是平乐从前的画像，画像上的平乐盛装华丽，发髻精致贵气。

　　冯若看到那张画像反而放下心来，平乐早不似画中体态姣好、气色丰润。

　　除非平乐亲口承认，谁也不会将现在体态瘦削、面色苍白的平乐同画中人联系。

　　老翁认真看了片刻，摇头。

　　壮汉不再发问，目光透过院门大量了一番，示意身边的乡绅引他去下一家。

　　那几人走后，冯若从屋顶跃下，现下只有等那群人离开她们才能启程。

　　想完后冯若去扶藏在后院的平乐，平乐却不肯再去前院等候。

　　冯若只好将她扶上马车，自己回到前院。

　　老妇显然没有告诉老翁刚才屋内发生的一起，老翁看到冯若，一如既往地笑了笑，对乡绅带人来问询的事也绝口不提。

　　老妇在灶房内打包着最后几个荠菜团子，冯若静静看着老妇的动作，不知该如何开口。

　　“婆婆，刚才我们......”

　　“我知道你们二人定是遇上了难事，不用挂怀。”老妇止住冯若的话，将酱肉和团子放在一个包裹内递给冯若

　　“这东西你拿着，你们两个路上吃。”

　　冯若接过包裹，“谢谢婆婆。”

　　“程姑娘呢？”

　　“她在车上。”

　　老妇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今日什么都没发生，你们放心，我和你们阿公不会说什么的。你们也别将此事放在心上，我清楚你们是担心不能回家。”

　　当时老妇握住她的手，冯若清楚感觉到那双粗糙苍老的手的无力与颤抖。

　　那样弱小的一个人在接近一场飞来横祸般的濒死后，仍然选择相信她编撰的拙劣故事。

　　冯若看着老妇，不敢去想如若当时老翁做出另一个回答，自己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抿唇惭愧道：“婆婆，对不起。”

　　老妇脸上依旧挂着慈爱的笑“没什么的。你们路上千万小心。”

　　冯若点了点头。

　　夜幕落下之时，冯若与平乐离开丹县的无名村落。

　　路上只有她们的马车行驶，马灯在寒风呼啸中摇摆不定，灯光微弱最远也只能照见马头的位置。

　　冯若驾马直行，前路幽幽。

　　“冯若，停车。”平乐的声音带着冷厉。

　　冯若攥紧缰绳停马，她知道平乐起了杀心，有任务时，平乐对她向来直呼其名。

　　平乐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那对老夫妇是个隐患。”

　　冯若的脊背僵直的挺着，声音被寒风吹得发抖“就算他们有心告发，半日也足够我有所准备，避开他们。”

　　平乐声音不耐，冷厉更甚“与其赌他们的想法，不如省去麻烦。”

　　“为了一半的可能性...”

　　平乐截住她的话“冯若，你做阁主三年，总该知道成事不在于方法正确与否，只在于是否合适。”

　　平乐只信自己的判断。

　　冯若没再说什么，默默将马车牵至林间遮挡住月光的一片阴影中，熄灭马灯。佩剑走上返回村落的方向。

　　冯若远远的看见那对老夫妇的屋内亮着灯，她跃上屋檐，悄然翻开一片瓦。

　　老妇整理着最近做的小儿衣物，拿起一件婴孩的小褂对坐在一旁的老翁道：“老头子你看。程姑娘的手艺是真巧，这几件衣服带去给妮子，妮子看了定然高兴。”

　　老翁凑近看着老妇手中的褂子，脸上堆起了笑“不晓得妮子肚里是男是女。”

　　冯若盖上瓦，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直接回去，平乐势必会看出来，冯若不想因此与她发生争执，她们两人处事的观念差别太大，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

　　冯若在路上磨蹭着，心中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轻快，她的剑没染不该染的血。

　　郊外道路旁，一棵树接着一棵树，连成一片又一片的林。树枝不能全然遮挡月影清辉，银白的月光洒在莹白的积雪上，风声也似融化在这方冷白中。

　　冯若全心感受着林间的寂静之美，并未注意到在不远处树影下，停着一辆马车。

　　剑穗被风吹拂，扫在她的右手。

　　她指尖轻点，抽出长剑。

　　此刻，她将所有情绪释放在剑中。

　　剑意带起另一震风，冯若用这股风抗衡着自然的冷风。

　　冷风越劲，她挥剑的力度越大。

　　她的剑挥地毫无章法，一招一式全凭心意，却招招凌厉。

　　偶有树上飘雪落下，却无一能沾染剑身。

　　在月色下，剑身闪成道道银光，与月争辉。

　　绯红的身影像冷寂中飞扬的火光，带走天地间所有的亮彩。

　　冯若用尽全身的力气破风，直到最后举剑划空的声音撞上风声，冯若才脱力停下。

　　她的双耳已经冻的僵住，缓了一阵她才感觉到耳边的风声慢慢减弱。

　　冯若掷出剑，剑尖贯穿林间一只黑兔腹部。

　　冯若走近取出剑，看着染红的剑尖，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借你交个差。”她对着地上的黑兔道。

　　说完，转身离开。

　　她今日方知，自己的剑意亦可自由。

　　冯若走出树林后，树影下一辆霁蓝色马车车帘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