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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有事吗?”肖莎问你哪位。

      “犯病那个。”
      他回答的理直气壮。

      肖莎这才认出他是那位和自动贩卖机奋战几回合的兜帽卫衣。

      现在他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指着自己胸口的名牌:“我叫孟流星。”

      她也该介绍自己,但孟流星抢答:“我知道,你叫肖莎,全医院都知道,歌颂你和胡庆安可歌可泣的……友情。”

      说是友情,但孟流星不太相信:“胡庆安刚才去卫生间了,你找他的话得等会儿。”

      看她在这儿呆的晃眼,孟流星好心带她来到自己病房后便不再管她,而是一屁股坐回熟悉病床。

      这画面好似不善言辞的肖莎来探望自己不听话的弟弟。

      孟流星在瞄着她的保温杯。

      其实他为她找个容身之处的主要目的不是看她孤单。

      他猜保温杯里是纯手工制作的青菜粥或者红豆粥,再不济也是皮蛋粥。

      “要不来点儿?”肖莎已经感觉到他火辣辣的视线落在她手边。

      “那我可不客气了!”孟流星感动地跳起来接过保温杯:“可算吃到口热乎的。你是不知道这地方除了盒饭还是盒饭,我这脸都快吃绿了。”

      孟流星意外的是个话痨。

      “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给的东西。”肖莎看着他狼吞虎咽咬下第一口,才入梦方醒皱眉告诫道,实在是孟流星吃相像饿了三天三夜,略显狰狞。

      他满不在乎:“我都这样了还会怕你害我?”

      吃着吃着感动道:“就算有问题,我也死而无憾,宁可饿死我也不能再吃盒饭了,出院前我再也不吃外面卖的那些,这个就叫尊严!”

      肖莎没好意思告诉他,这粥其实就是自己在小区楼下便利店买的。

      她把粥灌进保温杯又放在购物袋里,本来是要当晚餐的:“你好好休息吧。”

      肖莎想胡庆安说不定回病房了。

      身后年纪轻轻无人探病的孟流星还在喊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过两天我出院了请你去我们学校看金鱼池!”

      声音渐远,肖莎踱步回到305。

      *

      透过门缝看去,胡庆安那道瘦削的身影影影绰绰。

      看到肖莎,胡庆安明显错愕地一愣。

      他正在拉着轻便长大衣的拉链,外套显得臃肿肥大与他的身材比例严重失衡。

      病号服套在衣服里面被从头到脚遮盖得严严实实:“你怎么来了?”

      “我顺路来看看你。”

      胡庆安脸上鲜少有血色,现下肖莎却从他嘴唇上看到因心跳加速而浑身充血显露出的红。

      如果能够忽略胡庆安的体型,那他的貌若健康是很能唬住人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我困了准备睡了,下回,下回咱们俩再聊。”

      谁也说服不了谁,胡庆安拉拉链的手停滞在胸口处。

      “你要出院了?出院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要出院,我是……总之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再和你细聊。”

      胡庆安上前揽着肖莎的肩膀头将她往门外推。

      肖莎情急之下伸出一只脚抵住即将闭合的门缝:“我大后天开业,你不恭喜我?”

      胡庆安没能忍住,他眼里流露万般的舍不得。

      他不能接受被肖莎误会,他们这么多年,难道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

      难道她还感觉不到他胡庆安对她没掺半点儿假吗?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真情流露。

      “怎么可能不恭喜你,肖莎,你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的事业,好好干!也就是我手头没有时代杂志,要是有,我肯定把你照片贴在封面上,连锁餐饮集团高干的起点,隆重欢迎肖女士,隆重欢送肖女士!”

      他还是把她推出门外。

      就因为他对她太真,一旦有半点儿虚假,肖莎都能看得明明白白:“你有事儿瞒着我。”

      “你哪儿看出来的?我要睡了,最近嗜睡,要说还有旁的事儿就是对不起你,你开业那天我不能到场恭喜你。”

      胡庆安还是把她打发走了。

      *

      到达一层的电梯门已经敞开,肖莎不走,她还是觉得不对要回到三楼找胡庆安问个清楚,她莫名有心伤的预感。

      电梯门即将关上,一只大手啪地伸进门缝里,在自动感应功能的帮助下火急火燎地上了电梯。

      手指按在3层。

      他看模样高高大大的,不像是病人更不像是晚八点上班的大夫或护士。她多嘴地问:“师傅您也去三层,三零几啊?”

      “305。”肖莎的外表没有攻击性,他回头上下打量她几眼便爽快地告诉肖莎,他要去的正是胡庆安的病房。

      “您去305干嘛啊?”

      肖莎语调有变。

      “还能干嘛,工作呗。医院给我打的电话,305房病人要求剃头,我来接他。”

      *

      医院侧门街对面有个小型理发店,足够小也足够隐蔽,在药店的前后夹击下很是不打眼。

      地理位置不够优越,服务态度来凑。

      理发店的目标用户当然不可能是小区居民,也更不可能是从全市各地慕名而来非要上这儿剪头的市民。

      只会是仁和医院庞大的人流量中停驻在医院里的病人、病人家属,偶尔也会有几个在医院工作的大夫护士图方便就近理发。

      白血病人是否剃头要根据医治疗程来定,也要根据病人的心理需求来定,大夫充分尊重胡庆安的意愿。

      他坚决不剃,大夫也就只能任由胡庆安在一次次化疗的摧残下大把大把地掉发。

      胡庆安说过就算掉到最后一根毛,他也是有头发的。

      在他眼里,头发是一种象征,是他精气神的全部所在,是他的力量源泉。

      剃头?他才不干!他要坚持到底,即便掉发本身就是对心理承受能力的一次次硬测试。

      看着自己的脑袋一天一天稀疏,一天一天衰败,是对精神意志也是对□□的折磨和拷打。

      但他要坚持下去,就算只剩一根头发,他也要留住。

      三年里胡庆安始终充满希望,他要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从病魔手中夺回他的人生。

      然而现下,理发店里胡庆安紧闭双眼,如同闭着眼睛他就不是他,可以软弱。

      厚重的外套已经脱下来放在沙发上,失去了藏身躯壳的胡庆安一度萎靡不振,他不愿意看到自己希望烟飞烟灭的全过程。

      那是前几天,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无力承受,他的羸弱无所遁形。

      镜子里这个干瘪的、枯萎的、面黄肌瘦的长骨头就是他胡庆安,他终于承认了。

      否认是一剂心理安慰,但他的心已经布满疮疤,再多的安定剂也没法把他的信心赢回来。

      电推子启动,胡庆安还是闭着双眼。他感到自己稀薄的头发落在了肩头,隔着罩在身上的围布在割走他的肉,剜走他的魂。

      脑袋上吧哒吧哒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他头顶。

      像打药用的针管,露珠般的水滴顺着他掉落的黑发滑落在他脖颈肌肤上。

      胡庆安睁开眼睛,装备简陋的理发店里落地镜灰尘密布。

      但他还是透过灰尘看到肖莎的脸。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打湿了他。

      如同有魔力般令胡庆安浑身酸乏:“别哭啊,就是怕你哭才不告诉你的。”

      肖莎按照约定从理发店进门后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小心翼翼地接过电推子,来到胡庆安身边。

      肖莎在咬着牙抽噎但还是强撑出笑容。

      双手和她的唇都苍白至毫无血色。

      眼睛中含着黄豆大小的泪珠,滚落在脸颊如同一道割裂的伤疤,疤痕是有色的,在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分界线。

      “你再哭一会儿我可就拿电推子推你的头发啦!”

      胡庆安还有余力开玩笑,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用尽他所能宽慰肖莎。

      “我不剪头发,”肖莎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要把头发留的长长的,将来给你做顶假发。”

      “你傻不傻,买一顶不就好了?”

      胡庆安埋怨她笨,重新闭回眼睛。

      他的头发余量不多,电推子只推了四五下,胡庆安的脑袋就变得光秃秃的。

      肖莎说:“你,你一会儿回医院后好好休息……那我先走了,英奇在家等我。”

      胡庆安摸着脑袋笑意盈盈:“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这店里还挺暖和,我坐会儿,坐够了我就回去啦。”

      *

      肖莎走远了。

      至少胡庆安以为肖莎走远了,理发店的外墙壁左侧是闪烁着的灯牌,灯牌上写满了优惠信息和价目。

      肖莎躲在灯牌后,这里是理发店的视觉盲区。

      她像个躲避敌人的侦查能手,沿着巨大的透明玻璃向屋里看去,胡庆安耷拉着脑袋。

      透过他面前的镜子,她看到他肩膀止不住地耸动,涕泗横流。

      那一瞬间泪水也再次冲破肖莎的眼眶,她忍住声音,被滂沱的泪花淹没视线。

      这可以作为对夏邻学的回应。

      泪是为他流的,胡庆安,她多爱他。

      夏邻学目睹一切。

      他开着车发泄似的在医院四周没有头绪地游荡。

      他看到胡庆安端坐在简陋的理发店里。看到肖莎作出“嘘”的手势接过电推子。

      看到他们明明可以抱头痛哭却偏要安慰对方,强忍泪水和对方告别。

      他把一切尽收眼底,因这场盛大的缅怀而触动。

      他有血有肉,却不明白胸口处堵噎的是什么。远刀割之痛所不能及,如同有人在他五指指缝里分别刺进寒光闪烁的银针,针尖薄而细长。

      十指连心,心房痛觉成倍放大直至麻痹。

      肖莎是爱胡庆安的,他们都明白对方深爱自己。

      夏邻学茫然失态,他心里反反复复地在念:“那我呢?”

      与这一幕圣洁的告别相比,肖莎留给他的更像是一次情感上的失误,也许夏邻学从头到尾都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安慰。

      他不习惯做别人的安慰奖。

      要么赢,要么输,没有中间地带可言。

      爱恨交加的感情如车轮般反复碾动着夏邻学的心,在肖莎面前失态就已经够糟了,更糟的是他陡然发觉自己对她是有爱的。

      爱不知从何而起,却毋庸置疑,和占有欲同频,即便只是一星半点,也足以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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