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赠予你》紫色很有韵味

3、九月

　　九月的北州，没有半分入秋的凉爽，高中部与初中部连接的梧桐大道依旧是绿油油的，阳光像是要把树叶烤干似的，越发卖力的燃烧。
　　郗颜闭着眼从一排排梧桐树下穿过，温热的光斑不断在她的脸上变化。
　　夏天可真难熬，幸好自己不是南方人，郗颜再次庆幸。
　　“郗颜！”
　　梧桐大道的另一端，迎面走来两个人。
　　“楚楚，小噗。”
　　崔楚宁和南梦泽，郗颜的初中同学。
　　这两个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郗颜能融进他们的小世界，就像火星撞地球一样难以置信。崔楚宁宗室扎着高高的马尾，走起路来头发一晃一晃的。在郗颜的心里，崔楚宁才是真正的女神，和她这种因为学习好而被架上神位的不一样。
　　“又去忙什么事儿啦？”
　　“初中部英语艺术节的事。”
　　对于初中部的事两人兴致秧秧，他们反而更好奇另一件事。
　　南梦泽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笑：“郗颜，今儿早上什么情况啊。”
　　郗颜有些茫然，崔楚宁提醒道：“我们可都看着啦，早上你往第一排谁的桌子上呀？放了张《绿袖子》的简谱。”
　　“简谱……刘峥啊，你们不认识吗？”
　　两人同步摇摇头。郗颜有些震惊，他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分完文理都快一个月了，竟然连刘峥是谁都不认识。
　　“就是从十九班考上来的刘峥。”郗颜进一步介绍。

　　北州市第二中学是省重点高中，而九班十班作为二中的重点班，为了保证师生比例，一个班只有三十个人。至于十九班二十班，是专门安放那些给学校建设做了“贡献”和卡着录取线进来的同学们，一个班能有六七十号人。重点班和掉尾班就像两个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刘峥能从十九班这条线跳进九班，绝对是一次奇迹。
　　“他之前是十九班的？真牛。”
　　南梦泽瞪大眼睛，有些佩服，崔楚宁还没把名字和脸对上号。
　　郗颜记得分班考试成绩公布后，刘峥还上过校广播站，校领导也大肆表扬过他，没想到等一切步入正轨后，一个班的同学却还有不认识他的。
　　如果那天晚上，黄玉明没有拽住她交代初中部英语艺术节的事情，她没有选择回班拿了书包再回家。如果那天她没有发现刘峥，高中这三年，这个男生是不是就这样默默无声的过完了？
　　“颜颜，你想什么呢？”
　　崔楚宁细白的手在眼前晃过，郗颜看着两个人，鬼使神差来了句：“咱们以后，能不能带着刘峥一起？”
　　南梦泽：“你男人啊。”
　　郗颜连忙摇头否认：“当然不是！我是说，你们没发现刘峥在班里都没有朋友吗？”
　　“关我们什么事儿。”
　　郗颜吃瘪，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南梦泽这人挺自我的，他就像埋在雪地里却没有结冰的橙黄烈酒，而能把这瓶烈酒从雪地里扒拉出来，猛晃几下，还喝上两口的人只能是崔楚宁。
　　“小噗，她这是中二病又犯了。”崔楚宁双手交在胸前，歪头道，“以为自己是女侠，看见那个刘峥受冷落，要行侠仗义呢。”
　　南梦泽想起什么，挑眉：“得，我闭嘴。”
　　崔楚宁：“郗颜，你是忘了李娴还是忘了赵丹霞？还敢乱发散你的同情心。”
　　李娴和赵丹霞，跟他们是一个初中的，也是唯二给郗颜带来背刺体验感的人。有时候崔楚宁真的想不明白郗颜这样的理科脑子，怎么能活的那么天？难道她除了做数学题，平常都没有逻辑的吗？
　　“就那个李娴，也在二中，你看她见了你跟你打招呼吗？”越说越气，崔楚宁冷着脸偏转了头。
　　气氛有些微妙，南梦泽打算想说些什么活跃活跃气氛，校广播突然发出的电音声搅乱了三个人的思绪。
　　吱——
　　教导处主任的怒音从喇叭里传出。
　　“各位同学，就在上周六，我们二中的学校大门口，发生了一件令我极其愤怒的事情！高二十八班的赵之祁，竟然带头在学校门口聚众斗殴！造成严重后果！影响极其恶劣！同学们，我很痛心，人生是你们自己的，高中生应该学会为自己负责了！你们有一位08届的学长，也是逞强好斗，在17岁的年华和别人打架，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你们说说，这不可惜吗？！”
　　郗颜三人站在梧桐大道下，面面相觑。打架被打死了，这他们还真没听说过。难以置信，甚至是震惊的表情在三个人脸上浮现。
　　“至于高二十八班的赵之祁，学校决定对他通报批评！如有再犯，直接开除学籍！其他学生，引以为戒！”

　　教导处主任姓毕，是个瘦瘦矮矮的小老头，也是他两个理重点班的化学老师，常年讲课的经历让他的中气很足，那声开除学籍被他吼的感觉地面都在震动。三个人被震傻了，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快上课了，于是开始往教学楼狂奔。

　　郗颜他们卡着点进了教室，屁股还没落座，就见班长慌慌张张的跑进教室，气都没喘匀就急着跟同学们说他刚听来的惊天大新闻。
　　“十九班那个胖出名的女生，昨天去世了！”
　　班内一阵惊呼。
　　郗颜不明所以，同桌的崔楚宁凑过来解释说：“十九班的叶雯雯，好像是身体有问题，特别胖。”
　　郗颜有些奇怪，怎么同是十九班的，叶雯雯他们就认识，刘峥就不认识？
　　立即，班里有人问，怎么死的？班长说，那个女孩儿是自己把自己给吃死了。班长叫王子琪，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怒其不争的说：“都知道自己胖了，还不停的吃。”说完还重重的叹了口气。
　　渐渐的，开始不断有人发出马后炮——我之前就劝过她让她管住自己的嘴，还是自控力不行——我去，自己把自己吃死了，怎么这么搞笑。
　　还有人说——二中学子就是牛批，别人只听过饿死鬼，咱们见过撑死鬼。
　　郗颜第一次发现，九班原来可以这么乌烟瘴气，她越过热烈讨论的人群，看见第一排把头埋的很低刘峥。
　　高一时，刘峥和叶雯雯是一个班，他听到这个噩耗是不是很难过？

　　上课铃声像个叛逆的小孩儿，你想它怎样它偏向反方向来，差着那五秒钟它就是不打铃。班里的讨论越来越过火，班里很多女生都皱着眉，低头疯狂写卷子，郗颜实在忍不了，站起来怒吼一声：“能不能别说了，下节生物课，刘老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尖子生的素质就是这样吗？！”
　　郗颜怒吼吼到一半，被风风火火走进来的生物老师以更洪亮的声音覆盖住。郗颜下意识觉得，救星来了。同学们见刘秋蕙来了，立刻老实下来，刚才几个聊的热火朝天的人也都撇撇嘴，翻开生物书等着听课。
　　学校一直有传言，说刘秋蕙是学校用两座实验室把她从华北附中挖过来的。虽然不知道真假，可郗颜一直视她为偶像，因为她不仅教课水平高，人还特别的正。
　　刘秋蕙的怒火却还没有熄灭，她抱着教案站在讲台上，白胖的手指着刚才几个说话过分的同学呵斥道：“正心以为本，修身以为基。一个人连态度都端正不了，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如果是你们自己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非但得不到同学的谅解和关爱，还被无知的人嘲笑，你们什么感受！”
　　叮——
　　上课铃声终于响了。
　　刘秋蕙怒视片刻，走到多媒体前坐下开始讲课。
　　“有些人，不要把自己的无知当做个性。今天课上讲的内容，希望能让你们长长见识。”
　　这堂课，刘秋蕙用了四十五分钟只讲了一个知识点——有的人喝凉水都长胖是真实存在的。刘秋慧扩充了很多考试范围内的知识，甚至引用了三个医学案例，把全班同学听得一愣一愣的才算结束。
　　等刘秋蕙离开教室，沉默了一节课的王子琪突然“哇”的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大哭。
　　一个大男人，哭的像个小孩子。

　　郗颜这一天过的有些心不在焉，生物课下课后的时光仿佛被拖了进度条，转眼晚自习就结束了。
　　笔尖的墨汁划走最后一滴，卷子上只有笔印没有笔墨。
　　一只笔被放在她的面前，郗颜抬起头，刘峥睁着大眼睛坐在她前排位置：“班里人都走光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刘峥的头发短短的，全部炸着毛，郗颜才发觉他的眉眼很好看，眼睛大的像个小姑娘，偏偏鼻梁又很高。
　　“我发现你长的像路飞。”
　　“什么？”
　　“就是海贼王里的男主。”
　　郗颜平时不看动漫，这些都是从崔楚宁那里看来的，她也没有仔细研究过，就是刚才一瞬间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
　　刘峥愣了下，很快笑起来：“那很好啊，我很喜欢路飞。只可惜我还没去过海边……死之前总要去一次。”

　　“……刘峥，你认识叶雯雯，对吧。”
　　郗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直白的提出来，她原本可以更委婉点，更在意点他的情绪。
　　比如——
　　今天班里同学的言论你别太在意。
　　我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情。
　　或者——
　　你还好吧。
　　你没事吧。
　　郗颜看着刘峥，他的视线转到别处，发了会儿呆，说：“当然认识。”
　　“或许我们长大后，很多很多年后，再去回忆自己的高中时代会忘掉很多人，但一定会记得她，因为她最特别。”刘峥笑了笑，直视郗颜的目光，“如果按臧克家老先生的逻辑来看，她比我们大部分人活的都久。”
　　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而有些人死了，却始终活在人们心里。
　　郗颜想，或许刘峥和叶雯雯真的是朋友吧，因为刘峥带着心疼和不舍陆陆续续对郗颜讲了很多他们在十九班的趣事。
　　刚开学刘峥就被人推到了叶雯雯的怀里，引得全班哄笑。
　　叶雯雯在班里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像小太阳一样的艾苒。
　　叶雯雯被艾苒拉着参加班里的活动，结果动作幅度太猛烈，把裤子给扯坏了。
　　叶雯雯还是融入不了班级，对艾苒哭诉，艾苒大手一挥，叫上全班的女生给叶雯雯过生日。
　　叶雯雯身体差到只能坐轮椅上学，可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她在学校交到了第二个朋友，爱打架的“坏孩子”赵之祁。
　　叶雯雯被高年级的人欺负了，赵之祁帮她出头，叫来自己的狐朋狗友在校门口大打出手，直到艾苒带来了警察，才避免这群年轻人闯出更大的祸。
　　叶雯雯的身体还是熬不住了，永久的离开了他们。

　　刘峥断断续续讲了半个钟头，却是叶雯雯生命尽头的全部时光。
　　死亡。
　　一个沉重的话题。
　　郗颜几乎从来没真正的面临过这个问题，她的家庭仿佛童话故事般完美，四世同堂，平淡的让她觉得永恒是理所应当。
　　她第一次亲身接触到“死亡”，是小升初那年，表姐为了自由要逃离他们的大家庭，家里的其他人便说她是背叛者，就当她死了。于是表姐明明还活着，却在她们家成了死人。她也曾看过一本书，是从佛家的视角来看待死亡，可那感觉还是很遥远。只有今天，郗颜真正的见到了死亡，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但觉得怪怪的。她不喜欢。
　　初秋的风很大，却带不走夏末的余温。
　　郗颜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刘峥，想了想说：“或许我今天应该给你弹另一首曲。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我认识你，你认识她。”
　　纤细的双手触摸琴键，挽留之乐从琴身流转而出。
　　明月如镜 高悬在草原映照千年的岁月——挽歌《九月》
　　九月，伴随着一首曲子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