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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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的第二天，那是我第一次怀旧。
我在冷冻舱内沉睡了三十七年，直到某天莱顿博士终止了我的冷冻滞碍系统。我从舱内狭小的空间里飘出，莱顿一直在旁边握着扶手，似乎在等我开口。
可我没什么好说的，作为不配在灾难中存活的普通者，我被唤醒的唯一原因，就是要去执行高风险的地表人工探测任务，死亡也不过是早晚。
相对无言，四周只剩下推进器运作时的嗡嗡声。于是在这诡异的沉默后，莱顿告诉我，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那五十八个人呢？”“......牺牲了”
我倏而从齿间泄出一声讥笑，好似幸灾乐祸的罹难者疯狂于黑夜之际。莱顿穿着臃肿的太空服，花白散乱的头发很多年没剪了，稀疏地披在脑后。
他说“旅行者号”在光录系漫游多年，终于通过电磁热成像发现了宜居星球G34。但星球表面大气厚度是地球的三倍，强行进入产生的摩擦会使隔热系统崩溃。“旅行者号”正试图达到逃逸速度，寻找特定角度抵消时空曲率的影响，穿过G34侧面旋涡黑洞，以获得详细资料。
“所以呢，你要我去送死。”我冷冷地盯着他。莱顿微微摇头：“不，我想让你留在这里。如果没有收到我的呼叫，请你将讯息传给地球。”
我话头一噎，却还是接着说：“别装得多大义，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们精英者苟活下去的。”我重重关闭了舱门，将莱顿留在了舱外。
这里的公转和自转周期不同，可我们还是用地球的计时法，好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能救命的稻草，自以为可以阻止文明走向坍塌。显示屏上由23:59变成00:00，我知道，新的一天来了。
透过舷窗我望向舱外，黑暗一片，只有悬浮的颗粒物在太空中寂静地漫游，在“旅行者号”高压钠灯下无声地诉说着几百亿年的苦楚。漫无止境的几十年里，我第一次回望过去。
我想起曾经的世界里的山水花草，清风明月，会有莺鸟在湖边歌唱。或是学校图书馆里那一隅角落，在那里一个好学的师弟常常买好咖啡等我。时光流转，我又看到自己初入航空研究院，满腔热血。可我却不敢再继续深想，往昔的美好转瞬即逝，像是未曾准允我拥有怀旧这一权利，这也许是我的报应......
自从外系硕石撞击地球，地球偏离原来轨道开始，人类文明就走向了混乱。人们开始大规模地建设地下隔热城市，地球终于又在40年前抵达近日侧，地表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炽火蒸笼。地下空间有限，人类社会按政治、经济、智力划分出了精英者和普通者，普通者被禁止进入地下隔热城。几十世纪前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在掌权者手中重新发挥了作用，固有阶级重组，普通者的起义被镇压，灾难中地球文明毁于一旦，伦理道德不复存在。
“师兄，你怎么来了......唔！”
献血迸溅到我的手上，好似仍有灼热感，我一哆嗦松了手，匕首滚落在地上。我哭诉道：“对不起，我一定得活下来.......我爸妈，我姐姐......我家只剩我一个人了。”
“经联合法庭审判，维克犯下故意伤害罪，取代精英者身份罪，且态度恶劣，蔑视法庭，多罪并罚当处以无期徒刑。因地下城生活资源有限，改以随行外星探测队，愿犯人将功补过。”
......
我也许是该怀旧的，但我如此秉性下等，不敢亵渎过去的一切。于是沉睡的几十年和躲在地下城的日子里，我未尝回味甘甜与酸涩，以至于只有噩梦如此清晰。
如今，我终于不想再偷生了，就让精英者们同过去一起灭亡吧。
“老头子，我想了想。反正我可不想再活了，最后一组数据我去做吧。”我挂着假笑，把一直藏在睡眠舱里的刀背在身后，趋近莱顿博士。“你把控制室的口令告诉我就行，我会操作。”
他不假思索就告知了我口令，我转向控制室，心里讽刺着精英者的天真。口令是总密钥，是操作一架航空舰，还是让整个“旅行者号”都陪葬，我可没有说明。
控制室舱门关闭前，我望向莱顿，问出了我最后的疑惑：“你们为什么到最后才唤醒我？”
莱顿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避开了我的眼睛，回答：“因为我发现了你偷偷带上来的匕首。”
我哑了声，在心底低嘲，转过身向前行。不过下一秒我便怔住，双腿灌铅一样定在了原地。
“师兄。”
时间的齿轮迅速倒转，浑厚的声音跨过时空与过去结合。我猛然回头，图书馆的玻璃投下光线，饱满活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一的学生坐在窗前举着咖啡，笑容灿烂。转瞬美好坍塌，噩梦重建，清秀的眉眼紧皱，痛苦不堪，他捂着腹上的伤口，几乎说不出来话，只是不解。
然而一切迅速褪去，金属重门缓缓关闭，莱顿苍老疲惫的脸上嘴角微起，声音回荡在控制舱里：“地球人已经换了一轮了。”
“错误的理论往往表现出强烈的适时性，而究其根本，则与公理相悖。人人生而平等，如今精英理论已被全面禁止了。”
“但师兄，一切取决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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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摁下按钮，最后一架航空舰脱离“旅行者号”而出。巨大的推力下，我朝着漩涡黑洞飞速而去。
在被卷入黑洞前，我闭上眼睛，有些哽咽。
“我对不起你......地球人里——至少，你要记得我......”
往事如走马灯花重映在我脑海，一切细节都清晰无比。我知道，曾经的花朝月夕终于奔赴而来。苦难会原谅我的卑劣，一如我与苦难和解。
那天，我第一次得以怀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