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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梦魇 ...

  •   到了五月中旬,乙一终于从东岭返校,实验室忙碌得很,徐立方也课业繁重,白天两人见得不多。

      到了晚上便拉着手在校园里遛弯,悠闲自在。在楝树落花的时候,他俩喜欢坐在树下,淡紫色的花随风而下,盖了他们一身,等起身时要像刚洗完澡的小猫一样,抖落残花。

      一天,乙一被室友拉着逛了花市,一个子儿也没花出去,倒是室友两只手都拿不下来,还得乙一帮忙拿一束。

      刚下天桥,校门口保安室旁的墙上新嵌了块木门,十分突兀,门前还站了一小孩儿,面朝乙一的方向站得直挺挺的。

      乙一心里还在纳闷,校门加装一道木门是几个意思,等再走近些,看清那小孩儿模样,长得是又老又小的,一米多高,头倒是挺大,远处看着以为是个披散头发的小女孩,近了才知道,是个长头发的男孩儿,也可以说是一个男人,一个侏儒。

      他冲着乙一笑,嘴角似乎要扯到耳根处,露出发黄且不齐的牙齿,眼珠像死了半个月的鱼的眼睛。

      “你有看到奇怪的人吗?”

      乙一边问室友边冲着侏儒抿嘴微笑。

      眼前空无一人,室友以为乙一是路上看到了奇怪的人,不好当面讲,于是说道:“怎么了,看到奇怪的人了?”

      “没有,刚刚路过的人是见过的,有点眼熟。”

      乙一往前走着,脚步没有停留,但手却紧紧捏着花束。

      室友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天桥上一个穿白色衣服的男子,先前并没有注意他的长相,但肯定不奇怪,她觉得乙一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也不便深究。

      此时临近傍晚,并不算热,乙一却冒了一背冷汗,晚风吹得后背发凉。

      等回了寝室,她什么都没顾上,冲了个澡便躺床上闷头大睡,入梦的照旧是悬在天上的巨眼,它们离得越来越近了。

      而后一段时间,她有意避开校门,心中虽然坦荡,但总该装出害怕的样子。

      月末时,乙一该去孕检了,有徐立方陪她,本来妈妈也说要来,结果临时有事没来成医院。

      前前后后抽了几管血,照了B超,胎儿这时跟核桃一般大小,未发育完全的心脏有力跳动着。

      医生说,一切正常。

      坐在胶椅上等候的时间里,乙一把徐立方的手拉到自己稍显平坦的腹部上,问:“你感受到ta在踢你了吗?”

      徐立方凝神聚力,生怕错过孩子的动静,片刻后他信誓旦旦道:“有!”

      乙一忍不住笑,“ta都还不会动好不好!”

      徐立方正想反驳,但仔细一想,才知道刚刚手掌感受到的跳跃是他自己的心跳,嘴上却不认输,说:“那就是你的肚子动了。”

      抛开事实不谈,乙一厚着脸皮说:“就在刚刚,早上吃的玉米馒头已经变成屎了。”

      世风日下,现代人尽是把屎尿屁挂在嘴上,徐立方心中感慨万千,把乙一的手拉到自己腹部,肚子咕噜一响,他说:“我也是。”

      乙一笑着骂他:
      “你真恶心。”

      徐立方不甘示弱:
      “你也是。”

      等两人一起回校,不巧,走的刚好是正大门。

      木门依旧在,就是没见侏儒人影。

      一个晃眼,那侏儒突然出现在眼前,乙一被吓了一跳,心突然梗住,一瞬间差点没喘过来气。

      装神弄鬼,不得好死!

      乙一心中暗骂,但一想到自己从前也干过这事,也就大度起来,默默将发出的诅咒撤回。

      那侏儒依旧是笑,脸上涂满了苍白的粉末,脸颊上扑了红色脂粉。

      “叮铃”
      风起。

      风穿过侏儒血淋淋、空荡荡的腹部,化为喷薄的血雾,扑到乙一肚子上,她的衣物未沾染半分血色,雾气尽数涌进子宫,纠缠着那根纤细的脐带,狂风骤雨之下,纤夫要握不住手里的纤绳了。

      这风是冷冽的,风里应该有血腥气,但乙一闻不到,苏德战场上的冬风也应当是这样的,风里有被冻僵的血气,还有冷松的味道。

      她掠过侏儒的头顶,那道虚幻的门半开着。
      进来吧,我的朋友,这里有答案。

      乙一没舍得抛开徐立方的手立马冲进去,等到第二日,挑了个太阳正盛的时候,她拉开了那道门。

      门里很普通,一间大的办公室,整齐排列着几十个工位,有的杂乱,有的干净,似乎员工们各有性格,乱些的办公桌上铺满了书,诸如《重生之我的智商二百五》、《醒来后我成了我家的看门小狗》、《拔光鸟族首领的毛后我被打了》……

      工位的尽头,放了一玻璃展柜,有东西悬在空中跳动着,乙一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另一道门吸引住了。

      是独居盛京时她租住院子的门,每次出去买馒头,迈出门后都能得到片刻喘息,门外她是鲜活的,门内只有死亡的暮气笼罩。

      她轻轻推开门,原以为该是一片雪景,并不是,里面是一个没有边际的空间,偌大的地界被一排没有源头的冷光一分为二,这光没有源头,但有终点。

      乙一在光路下行走,明暗交集处站了两排人,像帝王陵墓的神道,两边整齐排列了石像生。

      他们笑着。

      乙一浑身的汗毛都冒了起来,她不敢走得太快,怕一加快脚步两旁的人便如丧尸般追上来。她直直看着前方,但他们的样子总能入眼。

      这人眼睛被剜掉了。
      那人身体烂成一团。
      还有人舌头吊到了颈下。

      她强撑着走到尽头,站着的人也是笑着看她,像裘千尺一样。

      是她,也是她。

      迟一娘瘦得已经没有人形,如果你看过几十年前中原饥荒时留下的照片,你大概会知道她的样子,黑色的皮肤,没有情绪的眼睛,干柴棒一样的四肢,双乳干瘪,像布袋一样,rt贴着肚子吊着。

      梦里的眼睛,就是这样的眼睛。

      泪水不禁从乙一的眼眶流出,照镜子般,血泪也从迟一娘的眼眶流出。

      乙一捂住嘴,哭得一抽一抽的,她想开口解释,但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遍一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迟一娘也张开嘴巴,牙齿松晃,没有说出话来。腐败的五脏六腑涌上她咽喉,马上要冲破黑色的面皮了。

      乙一转身逃走,没有人追她,她一路慌乱回到寝室,不知道在书桌前发了多久的呆才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电话嘟了很久,对方应该在忙,但还是接通了。

      “你好。”
      “吴医生你好。”

      “怎么了小乙,最近情况怎么样”,吴医生很是和善。

      乙一手还在发颤,定了定神说:“不太好,我看到了很多死人。”

      “梦里还是现实?”
      “现实,就在刚刚。”

      “多久没吃药了”,吴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每年他诊断的精神病人不计其数。

      乙一老老实实答:“两个月了。”

      吴医生也不问为什么,他继续说:“不想吃药了?”
      “嗯。”

      “那就特殊治疗吧”,随后吴医生补充道:“这是我作为医生的建议,也是作为长辈的建议。”

      乙一犹豫了,因为她知道特殊治疗意味着什么,删除记忆,是她摆脱梦魇需要付出的代价。

      “会对怀孕有影响吗?”
      “不会。”

      乙一沉默了,但并不想耽误医生的时间,于是说道:“我想再考虑一下,谢谢吴医生。”

      电话那头并未多劝,乙一挂掉电话呆坐着。

      大概真的是她有病吧。

      知道自己真的有病且病入膏肓后,乙一行事越发乖张。

      徐立方也有察觉,问乙一,她也能老实交代,说自己孕期抑郁,急得他连忙带她去医院,也把搬出学校的计划提前,每天一放学就回家为乙一洗手作羹汤,就是不太好吃,但胜在有营养。吃饭的人是没有资格吐槽做饭的人的。

      肚子渐渐隆起,每日遛弯时,乙一都能看见那扇门。

      每每经过,她都在心中默念:“我有病,我有病……”

      有病的她,注意到了学校有名的狂人,化工系的王雷。

      人如其名,他是一个爆炸头,可能是由于同类相吸的原理,乙一缠上了他,常找机会和他交流化学知识。

      这晚,徐立方有晚课,乙一和王雷约好到他的住处。

      “咚咚”
      她敲开他的房门。

      “进来吧。”
      “砰。”

      门关上了,半只苍蝇也没溜进去,只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细碎人声。

      “你看看这个。”
      “……”
      “怎么不说话,吓到了?”
      “太大了。”
      “这没法小。”
      “要吗?”
      “要。”

      楼道昏黄的灯光闪烁着,但它想烂掉,避免听到不该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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