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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8号隧道(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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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呤呤呤呤——”
北京时间上午八点,蒋炽阳被床头的小兔子闹铃叫醒,翟浩依旧给他扎了一头小辫子,耐心地一个一个别上红樱桃发夹。
这次蒋炽阳疼得呲牙咧嘴也没出声,顺从地沉默着让翟浩给自己扎好每一根辫子。
他记得隧道里那个裹着泥浆的女孩,连头皮都烂掉了头上的小辫子却还是一根一根的,每一个上面都别着红艳艳的樱桃发夹。
还有隧道坍塌,女儿出事后疯掉的翟浩,那位年轻父亲手里攥着甜果的照片,头上别着和甜果一样的红樱桃发夹。
*
上午十一点提前吃过午饭,翟浩细心地给蒋炽阳扣上安全带,“出发去姥姥家喽!”
黑色大众在路上平稳地驾驶着,风景从车窗两边闪过,蒋炽阳把视线投向窗外。
甜果的回忆实在太过逼真了,他会不会是通过梦魇游戏真的回到了过去?
他确信自己做过的一些是甜果绝对是没有做过的,比如去对门奶奶的书房翻找报纸,比如和心心的对话,如果只是回忆,那么原身甜果没有做过的事他不可能知道。
就比如——如果真的只是回忆,那他踩上凳子,翻开报纸就不可能看到关于58号隧道的报道而是大片空白。
如果自己真的是回到过去了呢?
蒋炽阳急促地呼吸起来,如果他现在阻拦这对父女去58号隧道……或者干脆说自己是穿越回来的,寻求翟浩的帮助阻止58号隧道通车,是不是就能阻止整件事情发生?!
蒋炽阳压下脸上的异样,扭头转向翟浩试探着开口,“爸爸我们能不去58号隧道吗?”
翟浩专心开车,眼角的余光扫向蒋炽阳笑着开口,“为什么呀甜果?”
蒋炽阳心头一喜,有戏!
“我昨天梦到隧道塌了,我害怕……爸爸,我们可不可以不去隧道啊?”蒋炽阳学着女孩说话的语气。
翟浩犹豫了一下,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蒋炽阳的头,“好呀,那我们就从高速公路去奶奶家好不好?”说着竟真的在下一个路口拐上高架桥,一路上了高速。
蒋炽阳惊喜地点头,“好!”
窗外风景飞速掠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路平安无事……蒋炽阳心底的不安却愈发浓重,他算是改变了过去吗?
可过去真的可以被改变吗?
在两人前方,一辆银色奇瑞毫无预兆地开始摇摆起来,刹不住车狠狠撞在护栏上停在高速中央。
“小心!!!”
“砰——”
随着一声巨响,翟浩的车躲不不及猛烈地撞上停在高速公路上的前车,黑色大众翻转着冲破护栏,摔下高架桥。
蒋炽阳呼吸急促惊恐地瞪大双眼,冰冷的泥浆裹挟着石块汹涌而来,前挡风玻璃不堪重负在视线里一点一点蔓出裂缝,最后砰地爆裂。
在蒋炽阳眼前的世界彻底黑下去之前,只能看到目呲欲裂扑过来想要保护女儿的翟浩和汹涌而来的泥浆……
“叮呤呤呤呤——”
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八点,蒋炽阳在松软的被窝里被闹钟声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蒋炽阳嘴唇颤抖大力喘息,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他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
前车驾驶座上是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女人一头栽倒在方向盘上,秀发迅速失去光泽,浑身的皮肤快速溃破腐烂变成灰青的颜色。
女人的前额瞬间扁下去变得血肉模糊,指甲根根崩断,变成蒋炽阳在隧道中看到的困在车里窒息而死的尸体模样。
撞车翻下桥后他被安全带牢牢困在副驾,无力地看着泥浆铺天盖地向自己涌来,他的视野瞬间被一片灰暗占据。
蒋炽阳整个人被包裹在湿冷恶臭的泥浆中,整个世界仿佛剩下自己一个人,泥沙涌入口鼻,他无力地呛咳着,在泥沙里不断挣扎,最终在肺部剧烈灼烧中逐渐窒息……
不,不,蒋炽阳大口喘着气,一把抓过放在床头的水灌下去,双手紧紧抓着水杯,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房间里的表,八点零二分,自己居然再次回到了隧道坍塌当天的早晨!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成功改变了翟浩的路线,两人没有去隧道而是走了高速,一路平安无事,可他还是死在了甜果死去的时间节点。
果然,蒋炽阳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过去无法被改变,死去的人无法复生,他在甜果死亡的节点以同样的方式死在高速上,这简直不能更合理了。
“小甜果,起床啦——”翟浩从门口探出一颗脑袋,笑眯眯地对蒋炽阳说,“甜果快起床啦,咱们今天要去看姥姥。”
蒋炽阳压下眼里的惊骇,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下了床。
接下来,扎辫子、别樱桃卡子,一样的对话,一样的早餐,一样的午餐。
上午十一点,又是提前吃过午饭,蒋炽阳看着车库里的黑色大众,努力平稳呼吸坐上副驾扯过安全带,对翟浩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蒋炽阳坐在副驾上不断思索究竟怎样才算通关彩蛋,上一次的濒死体验太过痛苦,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遍了。
他在濒死之时没有听到任何副本提示音,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找到导致隧道坍塌的罪魁祸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像这样重来一次。
在冰冷的泥浆挣扎时,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在那片浑浊的泥浆里,现实中的身体无法从梦魇中醒来,会在公寓的床上逐渐腐烂发臭,生出蛆虫,在尸身上筑巢产卵,直至烂成一具白骨。
真是搞笑,肉|体的腐烂如此丑陋恐怖,化成一具白骨反倒清白体面起来。
从14岁母亲去世父亲入狱,除去在校和在姑姑家短暂的寄居,他已经一个人独居了近十年,现在他却突然厌倦了独居。
说来可笑,他只是不想死了还那么不体面,倒不如一把火烧干净,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自己在很早之前就签了遗体捐献协议,本来不需要担心老了没人收尸这件事,但现在这种情况,遗体捐献显然不现实。
蒋炽阳看着窗外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如果他还能离开这个副本,他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同住者,虽然死了就是死了,但总归还是不愿意就那么烂在出租屋里。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蒋炽阳的心也逐渐沉下来,还没有到终点,他干嘛如此悲观,蒋炽阳擒住下唇,眼神放空不断把魏瑞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倒带回放。
魏瑞是甜果的回忆里唯一一个与58号隧道有关的人物,其重要性毋庸置疑,没道理出现只是为了送一个无关紧要的NPC心心来跟自己玩。
隧道里的泥浆尸无比渴望能够有人弄清真相,选择让自己回到这个时间节点,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他一遍一遍体验濒死时的痛苦。
所以,魏瑞和心心的出现一定是梦魇游戏给他的线索。
他不断回忆着,咀嚼着——
【施工队是白天晚上的赶工,这才提前到明天就能通车……】
【心心想看隧道通车都念叨一年了……】
【隧道明天就通车…心心不是最想看到隧道通车了吗?】
蒋炽阳蓦地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刚刚在对话中出现的词汇在脑海中不断飞闪而过。
【紧赶慢赶,提前,心心想看,白血病,时日无多……】
蒋炽阳猛地坐直身子,顺序混乱的词语此刻在眼前组成了一段通顺的句子——
心心想看隧道通车,但她得了癌症已经时日无多,魏瑞利用权利要求施工队紧赶慢赶,所以今天隧道提前通车!
蒋炽阳觉得思路一下通顺起来,加速修建的隧道必然在各方面都容易出现问题,而心心一个女孩想看隧道通车听起来古怪,但站在小孩子的角度其实很容易就能想通。
她只是个小孩,父亲忙于工作不能陪着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通车是什么意思。
她无非就是想要魏瑞回家陪她罢了,小姑娘幼稚地认为,隧道通车了,爸爸就会回家陪她,所以一直问魏瑞什么时候隧道通车。
而魏瑞因为女儿过度关心隧道什么时候通车,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女儿最大的心愿。
又深知女儿病情不断恶化命不久矣,按照正常计划完工女儿肯定不能看到,这才不断赶工,最终酿成惨祸。
蒋炽阳敛眸在心中默念,“罪魁祸首是魏瑞吗?”
睁开眼睛,眼前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他依然坐在翟浩的车里飞驰在路上,而且,根据路标,58号隧道就在前方。
是地点不对吗,他是不是应该在隧道回答?
自从进入甜果的回忆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游戏播报的声音……
蒋炽阳一头雾水,根据上一次死亡的经验,他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更不可能阻止隧道坍塌,那么现在进入隧道也是必死无疑。
蒋炽阳晃晃脑袋,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次额外多出来的机会从何而来。
他只能判断出隧道里那些泥浆怪物并没有恶意,困在泥浆里濒临窒息虽然痛苦,可终归是没有要他的命。
梦魇游戏给出的通关要求是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那是不是只要没有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就会不断在甜果死去的时刻以甜果死去的方式不断死亡又复活,不断经受濒死折磨?
可他无法确定,如果这一次进入隧道,魏瑞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又是否还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被甜果抱住头颅进入回忆前,蒋炽阳特意记下了时间,在高速上泥浆涌来时,他也记住了时间。
泥浆涌来的时间就应当是隧道坍塌的时间,两者之间只相差五十二分钟,他却已经在这个副本中呆了接近两天的时间,显然两个时空时间流动的速率不同。
他现在也无法确定自己身体所在的隧道是不是会在一点五十八分坍塌,但这终归是个定时炸弹,他得快些行动了。
现在自己已经做尽一切努力,只能等待副本裹挟着他推向前方。
蒋炽阳长长叹了口气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就算是真交代在这个诡异的游戏里,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他本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性子也冷淡不讨喜,没什么朋友,就算真死在游戏里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
蒋炽阳不后悔选择触发彩蛋,只是不知道同样选择触发彩蛋的钱多多和齐天怎么样了。
钱多多毫无疑问是个活泼讨喜的少年,齐天虽然嘴臭了些,却也是口嫌体正直的热心肠。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隧道前,翟浩来得略早了些,隧道前还在进行通车剪彩仪式。
喜庆热闹的仪式现场突然从侧边冲出来一个穿着民工汗衫的小年轻,一把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在车辆中穿梭,试图阻止车辆进入隧道。
那个人灵活地在现场奔跑,一边躲开追逐他的保安一边不断叫喊——
“隧道会塌!不要进隧道!!”
蒋炽阳盯着这个上蹿下跳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熟悉,他松开身上的安全带,趁翟浩不注意迅速开门下车,对那个年轻人大喊——
钱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