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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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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正式地作为观众,观看应官的演出。我想在此之前我对于应官的所有荣誉都存在某种误解,即使那些荣誉在或不在,都无法撼动应官的位置。就是他没有任何奖项,当他的曲目响起的霎那,无人会不为之叹然。
我这才意识到,应官究竟有多受欢迎。从前那些与现在相比不过是大巫见小巫。事实上,在满座都是音乐行家的情况下,应官只会像现在这里,结束后被围堵得头发丝都看不见。
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音乐会不多见,我满心以为能等到应官一起走,半个小时后,终于绝望地发现自己插不进去也无法介入他们的研讨交流中,于是只好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虽然大部分时候只能看到半片衣角。
我第一次见他穿得这样正式,频频担忧他的衣服会被挤皱,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众人散开时,他仍是从容如初。反倒是我,坐得腿麻腰酸,见他过来,忙不迭起身的时候还差点绊脚。
我们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过,不少人向他点头致意,许多都相当年轻。我记起他第一次给我打视频通话的时候,也是类似这样的场景,时过境迁,我竟觉得当时的自己开始有些陌生了。
我思绪散漫,应官却已经开始考我,连连问了我好几个刚刚表演涉及的问题,我有些答得上,有些答不上。他就会掰开慢慢地讲多两句。今天晚上我就不得不必须回去了,恨不得他再讲得慢些,跟着他在腹中默默重复他的一字一句。
白桦也出现在这次节目里,不久后我才知道。作为评分嘉宾,他是列位众席里最年轻的。
第一天几位歌手都碰了面,算上我大约有十二位。有几位是知名前辈了,也有几位歌红人不红,还有两三位如我这般,初出茅庐。
为了增加综艺的趣味性,节目组安排了破冰环节,通过玩游戏来获得挑选虚拟歌手和出场顺序的机会。其实相当简单,就是在蹦床上蹦十五下之后,马上跑到室内攀岩壁上攀登到顶峰,然后完整地唱出节目组准备好的一小段歌曲。用时最快的,唱得最稳的人,就拥有优先选择权。
直到那时,我才开始渐渐明白,或许再也不会有像当时我和姜思名参加的那样纯粹的音综。一样的攀爬,攀岩壁上却可以根据参与人的不同自动调换卡点。一样的终点,有些人可以拿着麦克风,对对嘴型,自然有人为其安排好最好的发挥。
而我们这些新人,理所当然被甩在后面,连镜头都少得可怜。我自认脾气不算好,好也是最多在应官面前装一装,然而真正想开口辩驳的时候,却发现在乎的人只有我,即使其他如我般被不公对待的人,大家也都笑脸相对,满是和睦。我于是只有沉默。
节目采取的是末位淘汰制,十二期节目下来,最后剩下的人只有一个。而最后剩下的人,需要打败十二位虚拟歌手,才算胜利,不然就是虚拟歌手得胜。
那时的我,开始不理解曾经为何能够心如止水地对待比赛与舞台。至少,我此时身在此处,是歌手,就不能不认真对待。
同样的主题,虚拟歌手在声音风格、现场状态上,已经具有先天优势。我能够取胜的,或许只有创作和情感演绎。
应官有时说我不够沉浸,我偶尔会毫无底气地辩解,他就说我还不够钻研。我暗暗发誓,怎么样也要做到他眼里的钻研。然而,当我真正明白他的意思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他有时伏在案前轻皱双眉,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创作不易。我那时极其震惊,总认为作曲于他而言或许是长袖一挥间的事情。
应官便端坐起来,十分认真地让我必须好好想清楚每次创作的感觉。我急匆匆地想回答他,他却摆手让我不用急着给出答案。我无措地看着他,他抬起手,向我展示腕间的两颗袖扣,说:“就像它们,虽然是一样的,但都应该在该有的地方,也不能互换。如果觉得不是最好的,那作品就不算完成。”
一阵寒意袭过神庭穴,我忽然感到冰凉的清醒,醍醐灌顶,却又无法表述那种感知,只知看着他。他却又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恼,说:“但是现在不能对自己太苛刻,先有作品再修改更重要,你只管写就是。”
离开XBZ一年多,我到底学到几成,是否已经踏入专业歌手的门槛,这个不同以往经历的真正的竞技舞台都将给我答案。观众们将以歌手的身份看待我,而再也不是培训生。
我以为会有前所未有的压力,实际上却只有不可名状的兴奋。准备竞演作品的那几天,竟是我此生以来最平静的日子,充实,心无旁骛。
即使是输了也没关系,这本就无谓输赢,我本以为自己很清楚这一点。然后事实上,当意外发生的时候,我除了愤怒,一无所知。
这是现场有着超过三百位观众的录制现场,而我,在我的场合开始的十分钟后,仍然像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攥着话筒,看着现场的人来来回回,某位歌手已经在台上唱了五遍。
他终于唱得不算跑调了,于是下了台,理所当然地终于轮到我上场。半分钟后,耳返里总是飘出0.3秒外的声音终于成功扰乱了我的耳朵,我只好将耳返摘掉。
FED向来对音准非常重视,得益于此,即使算不得毫无差错,我仍然不畏惧这样的突发时刻。然而突发情况永远都预料不到有多少。两分钟后,伴唱的声音开始完全偏离音轨,我那时才感到震惊,这对于音综已不是普通的录制事故。然而没有人喊停,也似乎没有人发现。所有人都看着我,我也绝不该在此刻停下。过了半分钟,一切终于渐渐正常了,我甚至怀疑是我的错觉。
L常常告诫我,自己的耳朵才是最可靠的,很多时候,机器会出错。那是我的首秀,即使不愿承认,我却也不得不接受,我想要也需要认可。我站在台上,期待着台下五六位嘉宾的评分。
这是我曾潜心致志,绝不愿搞砸的作品。然而现实狠狠地向我泼了一桶冰水,我的演出,得到的是如出一辙的不够用心,深度不足。我痴站在台上,望着他们轻飘飘地甩出两句话,然后似乎已不想再点评,击鼓传花似的一个看向下一个。我以为我会失望,然而翻涌而上的,是不可忽视的愤怒。
我举起话筒,却刚好听见正前方的男嘉宾道:“这位钟商学员,你唱得……确实有够让人重伤的。”
他自以为幽默地停顿了几秒,现场哈哈笑起来。
“钟夷商。”
他愣住,“什么?”
我直直地望着他的双眼,“第一,我叫钟夷商,你念错了。我的名字就在你台面的评分表上面,我不认为这样还能念错是尊重别人的表现。第二,我接受唱得不好的结果,但是我不接受各位老师说我不用心,如果各位要当导师,就要给出专业的意见。如果非要说我不用心,那也要给出这样说的理由!”
“……你!”他站了起来,面红耳赤地指着我。
沉默半晌后,一个轻细很多的声音慢慢响起:“钟夷商选手你好,我们没有说你不用心,不过你的作品确实,嗯,不怎么吸引人,而且准备很明显也不太充分。你应该也听出来了,最基本的音准,都一言难尽。”
我只向那人看去,他坐在最右边,安静得好像要陷进空气里去,正是白桦。那瞬间,火上浇油,我终于丢掉话筒,跳下台,跨步迈到他们面前。
主持人跑了上来,“钟夷商选手,请问是有什么需要吗?”
我不可遏制地竖起双眉,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条条凸出。我尚未开口,那正中间的男导师已比我先发难:“你干嘛,你要是敢在节目上打人,以后都不可能有出头的机会!”
我定定地看着他,三秒后扫视了他们一圈。原来他们都以同样的目光看着我。在他们眼里,我充其量是个刚出茅庐的作词的,连歌手都算不上。可能他们用这么拙劣的手段,都是看准了以为我连音准都搞不懂多少吧。未免太荒唐,也太好笑,然而我却半分都笑不出来。
很多事情,不是闹就会有结果,也不是争取了就能够得偿所愿,很早之前,我就明白了这一点,然而却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刻骨铭心的时候。我需要这个舞台,而我来到这里,发生什么事也都绝不能扯上FED和应官。
“我要求重录。”我只是说。
“这怎么可能,你自己没有发挥好……”
我猛地踹向他们的桌子,地震般的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望着我。我安静地重复,“我要求重录,你们也可以放心,不用给我重新评分,我只要求公平的演绎。”
他们面面相觑,主持人已经走到一旁去问导演。我看着他们,道:“如果不重录,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能做什么?然而他们终于给了我重录的机会,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当然排名也顺利地排到了最后。
半个月后,我便回去FED了。第一期节目已经录制完,剩下的都是日常生活拍摄。回去的时候正值早课时间,课室门口紧闭着,上课时间是绝不会轻易开启的。我便绕到隔壁乐器存放室里,想在这里等他们下课,好好吓吓姜思名。
我提着大包小包,心不在焉地推开门,措不及防闯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墙边的玻璃柜上,低着头毫无察觉地调试着一把小提琴。有什么东西咯噔撞在胸腔里。
“老师!”我喊。
应官便抬起头来,随意地把琴弓轻竖起在腕间。
我跟着他手里的琴弓转了几下眼睛,手脚都感觉要生出自主意识乱舞起来,极不协调地朝他跑过去“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病好了吗?”
“回来才几天,都好了。”他道,“怎么提前回来了?”
“说录好了,就先……”我含糊不清地说,怕对上他观察细致的目光,眼珠不自觉地四处游移。
一条米白方巾递到我眼下,我左右不定的眼珠滞住,顺着那方巾看到那润泽的手指上,再看到应官脸上。
“擦一擦脸,怎么满是汗。”
“哦!……哦,好……”我尴尬地羞红脸,拿过来攥在手里,那布上轻轻的绒感戳得掌心发痒。
我捏着那方巾指甲般的小角,蜻蜓点水式地糊弄了两下,其实大部分都被手指蹭掉了。
我自以为做得隐秘,殊不知这扭扭捏捏的模样在应官眼里,变成了我提着大包小包的有多不方便。
他迈了一步,往前抽出我手里的方巾,“我来吧。”
他身上熟悉的清香猝不及防盈满了我的鼻腔,我瞳孔扩大,立在原地,塑成了石雕,僵直得拍在身上能发出硬邦邦的咚咚声。
他十分有分寸地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帮我在额间轻轻擦了两下,边说:“你早点回来也好,落下的课能多补一点。”
我只觉得快昏过去,哪还能听见他说什么,讷讷地望着他,“……老师……”
他低眸看我。
我仿佛魔怔了,问他:“……老师以后也会对你的孩子这样吗?”
他眉间十分明显地跳了跳,无声地看着我。我却浑然不觉他的无语,只知道看着他。
片刻后,他直接把方巾丢回我手里,“东西放好,自己擦。”
“……哦。”我怅然若失,看着他难得鲜活的神情,又止不住那点甜滋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