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淮安》淮蔓

1、殿下安好

　　顺安二十七年，距离宸贵妃薨逝已有三年，彼时的顺安帝安躺于龙榻，曾经威慑朝堂的帝王如今已油尽灯枯，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太子宋淮宴安坐于一旁一言不发，顺安帝有些感慨，想伸手摸一摸这个儿子的脸，宋淮宴下意识躲开，随即请罪道：“父皇恕罪，儿臣只是一时有些不适，父皇可是有什么不适?可需要儿臣唤太医?”
　　顺安帝蜡黄的脸黯淡无光，他轻轻摇摇头，叹息道：“朕一生征战无数，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可在朕眼里，她们都没有阿疏温柔贤德，你啊，虽不是阿疏亲生，却是随了她温柔的性子，朕答应惊然赐你太子之位，不单单是因为阿疏，你是朕的儿子，朕怎么可能看不出你的性子?朕只希望，朕在殡天之后你能将大燕治理得更加富强，朕这些年愧对百姓们啊，阿宴，朕恐怕没什么时间了，所以你能答应朕这个心愿吗?”
　　慢慢听完顺安帝的话，宋淮宴垂了垂眸子，淡淡开口：“原来父皇还记得母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愿。”听了宋淮宴的话，顺安帝舒了一口气，慢慢合上了眸子，直至完全失去了气息……
　　“陛下殡天了!”顺安二十七年八月初三，顺安帝驾崩，太子宋淮宴换上丧服，淡然地看着顺安帝入殓，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陈阁老尘俞按礼向太子问安道：“殿下安好，念诏。”
　　得了指令，顺安帝身旁的老太监开口道：“夜星金犯舆鬼，有星大如鸡子，色赤，见牛宿。庚辰，上不豫，召尚书蹇义，大学士杨士奇，黄淮，杨荣至思善门，命士奇书敕遣中官海寿驰召皇太子。辛巳，上疾大渐，遗诏天下，传位皇太子，诏曰：‘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上惟皇考太宗皇帝山陵永远迫功哀诚，下惟海内黔黎雕疗未复，忧劳夙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夫死生者昼夜常理，往圣同辙，奚足悲念。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皇太子天禀仁厚，孝友英明，先帝夙期其大器臣民咸哉其令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朕既临御日浅，恩泽未浃于民，不忍复有重劳，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丧制用日易月，中外皆以二十七日释服，无禁嫁娶音乐，在外亲王藩屏为重，不可輙离本国，各处总兵镇守备御重臣及文武大小官员亦毋擅离职守，闻哀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悉免赴阙行礼。皇考太宗皇帝服制仍遵去年八月之令。呜呼，南北供亿之劳，军民俱困，四方向仰咸南京，斯亦吾之素心，君国子民宜从众志，凡中外文武郡臣咸尽忠秉节，佐辅嗣君，永宁我国生民，朕无憾矣。诏告中外，咸使闻知。”待遗诏念完，宋淮宴轻轻点头，转身走入承德殿，换上备好的龙袍。
　　少年帝王立于承德殿前受万民叩拜，面上仍旧无笑，他垂下眸子，静静听着仪式进行，刚刚服着丧服的臣民们旋即换上喜服，以此贺喜皇太子登基，恭贺大燕的少年帝王。
　　繁琐的登基仪式令宋淮宴心燥，折腾了一天，他推开养心殿大门，太监栖年谄媚奉承道：“陛下可要安寝了?奴才刚为您点上安神香，您看您是要……?”
　　宋淮宴懒得应对这谄媚的阉人，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滚出去，谁让你随便进养心殿的?”
　　那太监似乎是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地跪下开口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才是怕陛下劳神伤身才擅作主张为陛下点了安神香，陛下若是不喜，奴才这就撤下去。”
　　宋淮宴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不悦道：“说了滚出去，你的意思是朕不该辜负你的好意是么?”
　　那太监彻底吓怕了，猛然摇头，声音都在颤抖：“陛下息怒，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真的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息怒，奴才这就滚出去。”语罢，那太监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养心殿，生怕宋淮宴一恼让他脑袋落地。
　　“陛下初登大宝，怎的火气这般强烈?”门已被关上了，宋淮宴被人握住了手腕，身体又被牵制住，想发脾气却动弹不得，只能听着这人对他不敬，他强忍怒意，压抑道：“沈惊然，那阉人是你的人吧?”
　　被认出来了的沈惊然丝毫不慌，把玩着宋淮宴的手腕开口道：“陛下何出此言啊，这可是养心殿，您的寝殿，臣一个粗人，怎么可能往您这里安插眼线呢?”
　　宋淮宴冷哼一声，微愠道：“放开朕，沈惊然。”
　　沈惊然不慌不忙，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含笑开口：“陛下这是过河拆桥吗？您这个皇位是从哪得来的忘了吗？这样说话可真是伤臣的心呢。”
　　宋淮宴神色一紧，未及开口，脖颈处一阵热意，他惊道：“沈惊然!放开朕!”那人不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宋淮宴气急了，想挣脱却无济于事。
　　沈惊然轻轻一叹，属于少年独特的气息在宋淮宴耳旁炸开，惹得他一阵心颤，白皙的手腕依然被人压制，宋淮宴眼尾开始泛红，却也只是泛红，没有落泪的感觉，却像落泪前的预兆，沈惊然最见不得他这样。良久，他松开了白皙的手腕，整个人站离开来，看到宋淮宴泛红的眼尾，他皱了皱眉，走近些，手附上宋淮宴的眼睛，低声开口：“陛下何必这么厌恶臣呢?臣可以为您开疆扩土，您往后只需要安坐于龙椅之上，闲暇地受万民叩拜，臣知道您会是贤君，所以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帝王不好吗？”
　　宋淮宴没有动，哑声开口答道：“沈惊然，如果你当初没有那么逼朕，朕觉得你与朕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可偏偏你就是要这么逼朕，非让朕恨你……”沈惊然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静默片刻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可他真的好爱宋淮宴，他不会甘心只当朋友的，所以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一样会这么对小皇帝。
　　想到这儿，沈惊然自嘲一笑，敛了敛眸子开口道：“陛下乏了吧?安寝吧，臣告退。”
　　语尽，沈惊然开门离去，临走时顿住脚步，僵硬地勾起一抹笑容开口道：“陛下不要怕，臣没有这么不堪，不会往您这里安插眼线的，您先前身旁的那个小安如今正在来京的路上，您安心吧，过些日子再让事务府挑几个机灵点的来服侍您，先委屈您两日可好?”他知道小皇帝从宸贵妃薨逝后就不再信任身旁之人，只有与他一同长大的奴才小安和宋淮郁是他近些年的亲近之人，小安三月前回乡干活，本意是不愿再留在宫里，后来听说先帝驾崩，宋淮宴继位时身旁无一可信之人，便想着回宫去继续服侍着，恰逢沈惊然找了上来，便顺着回了宫，沈惊然原以为要耗费些银两，却没想到这么好办，此番一来，小皇帝也能开心一些。
　　果不其然，宋淮宴真的眼睛一亮，不经意间眉眼浮上笑意，开口道：“真的?”
　　沈惊然歪头一笑，攸然道：“真的。”
　　那一夜，宋淮宴睡得格外安稳，独属于夏夜的蝉鸣攸然响起，宋淮宴安于龙榻，尽然地享受着沈惊然拿小扇轻扇的轻风，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