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忧》沐以楠

33、第33章

　　“两国互利之事，何需推拒？只是不知，贵国打算将拓跋五公主的终身，托付与谁？”

　　“这还用问？自然是谁能为我北梁带来实利，公主便自愿与谁缔结盟约。”

　　北梁使臣的话音刚落，拓跋兰已霍然起身，裙摆扫过案几一角，径直朝着齐元璟步去。她抬眸时眼底带着几分势在必得，声音清亮地穿透殿内的寂静：“不知三殿下，可愿做这联姻之人？”

　　“不愿。”

　　短短二字，像一颗冰石砸进滚油，殿内瞬间炸开了锅。使臣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侍者垂首时绷紧的肩线，连殿外掠过的风声似都凝滞了几分。

　　齐元璟却依旧端坐着，指尖轻轻叩了叩案沿，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孤已有婚约在身，云国与北离的婚约，关乎两国朝政根基。若贸然毁约，恐损云国颜面，更误两国邦交——联姻之事，还请公主另择良人，怪只能怪你们北梁出手太晚。让北离抢占了先机。”

　　他声音不高，却稳稳落进殿内每个人耳中，连阶下侍立的苏锦都能觉出那话语里不容置喙的笃定。

　　拓跋兰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手指死死指着齐元璟，声音都带了颤：“你……云国难道就不怕得罪我北梁吗？”

　　“自然也怕。”齐元璟语气依旧不急不缓，目光掠过她时甚至带了几分淡漠。苏锦却悄悄蹙了眉——她记得这两日齐元璟胃疾犯了，许是前几日冒雨回府着了凉，此刻案上那盏烈酒定然受不住。她垂着眼，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悄然将他面前的琉璃酒杯撤下，换了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杯沿还氤氲着淡淡的白雾。

　　这细微的动作，却被拓跋兰看在眼里。她本就憋了满肚子火气，此刻见齐元璟这般云淡风轻，连身边侍女都敢“擅自”换走酒水，当即怒喝一声：“你敢耍我！”

　　话音未落，她猛地扬手，衣袖带着疾风扫过案几。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盏热茶连带着描金瓷盘一起摔在青砖地上，滚烫的茶水四溅，大半都泼在了苏锦的月白襦裙上。

　　热茶浸透布料，烫得苏锦指尖微微发颤，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当即屈膝跪地，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却恭顺得没有半分波澜：“奴婢该死。”

　　拓跋兰本就无处发泄的怒火，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更是烧得愈发旺盛，她盯着跪地的苏锦，齐元璟她动不了，一个小小的婢女难不成还动不了？

　　她抬脚就朝着苏锦身边的青砖狠狠跺去，厉声呵斥：“一个卑贱的侍女，也敢在本公主面前摆弄这些小动作？你当这大殿中坐的都是什么人？容得你放肆！”

　　地砖被踩得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的碎瓷渣险些划伤苏锦的手背，可她依旧垂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将自己缩成了尘埃里的影子，只重复着那句“奴婢该死”。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北梁使臣们脸色各异，有人想上前劝解，却被拓跋兰那副要吃人的模样逼退了脚步；云国的官员则个个紧绷着脸，既不满拓跋兰的蛮横，又碍于两国邦交，不敢轻易出声。云皇一直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这个不曾宠爱却事事优异的三儿子上，他倒要看一看这场他该怎么收。

　　齐元璟终于缓缓抬了眼，目光落在拓跋兰身上时，没了先前的淡漠，多了几分冷冽。他指尖停在案沿，轻轻敲了两下，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竟让拓跋兰的呵斥声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公主远道而来，本是客。”齐元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孤的侍女只是见孤胃疾不适，换盏热茶罢了，何错之有？公主这般动怒，是觉得云国招待不周，还是故意要在大殿之上，失了北梁的体面？”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拓跋兰的头上。她猛地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失态——在两国使臣面前，她不仅迁怒于一个侍女，还差点失了公主的仪态。可她心里的火气又咽不下去，看着齐元璟护着苏锦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三殿下这是要为一个侍女，跟本公主计较？难道在三殿下眼里，北梁的颜面，还比不上一个卑贱侍女？”

　　齐元璟微微挑眉，目光转向苏锦，语气平缓却字字有力：“在孤眼中，无论是公主，还是侍女，都该守礼。孤的人，在云国的大殿内，没做错事，就不该受这无妄之灾。至于北梁的颜面，从来都不是靠欺凌他人得来的，公主若是不懂这个道理，那今日这联姻之事，不谈也罢。”

　　“你！”拓跋兰被噎得说不出话，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节都泛了白。她看着齐元璟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使臣们各异的目光，知道自己今日再闹下去，只会让北梁更难堪。可她实在不甘心，最后只能将怒火再次撒向苏锦，恶狠狠地说：“今日之事，本公主暂且记下！”

　　说完，她狠狠一甩衣袖，转身就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坐下时还故意将椅子撞得发出刺耳的声响，显然是还在气头上。

　　苏锦依旧跪在地上，直到齐元璟轻声开口：“大殿失仪，确实该死。就罚你，去偏殿换身衣裳，找太医看看烫伤。”

　　她这才缓缓起身，垂着眼不敢看任何人，只对着齐元璟深深福了一礼，然后提着被茶水浸透、还在冒着热气的裙摆，脚步轻缓地退出了大殿。走到殿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恰好对上齐元璟投来的目光。

　　云皇适宜的出声打断了大殿里的这份孤沉，他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自带帝王威压：“北梁公主性情率真，倒有几分少年意气。方才那宫娥也是一片护主之心，行事急切了些，才无意间惊扰了公主。只是联姻乃两国邦交的根基，最讲究你情我愿，元璟既有婚约在身，强行勉强，反倒伤了两国的和气，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他话音稍顿，指尖落在案上摊开的盟书草案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的墨迹，目光转向北梁使臣中为首的白发老者，语气添了几分郑重：“方才使臣提及，北梁择婿，以利为先——云国愿以三城粮道互通为礼，再拨派工匠与物资，助北梁修缮西境边防，以解贵国边境之忧。只是这联姻人选，还需北梁再斟酌一二。毕竟元璟的婚约之事，关乎他个人信誉，更牵连云国与北离的邦交，朕虽为君主，也不能强逆他的心意，更不能失信于邻邦。”

　　话音刚落，殿内忽起一阵细微的骚动——素来只流连诗酒、不问朝堂事的二皇子齐元宏，竟缓缓起身，拱手道：“父皇所言极是。三弟向来重诺，既已定下婚约，断无反悔之理。北梁与云国结盟，本为互利，若因人选之事僵持，反倒误了大事，得不偿失。”

　　谁都知道二皇子素来与朝政无涉，今日却主动为齐元璟发声，实在出人意料。站在一侧的大皇子齐元泰脸色骤然一沉，指节暗暗攥紧，刚要上前反驳，却被拓跋兰抢了先。

　　只见拓跋兰扶着案沿起身，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愠怒，语气却添了几分试探：“二皇子这话倒是公允。不过本公主今日来，除了议亲，还有一事想请教二皇子——先前听闻，二皇子与云国大将军之女苏颜曾有婚约，后来因故搁置。如今苏家女已年过二十有三且尚未婚配，二皇子可有想过，续了这门亲？”

　　世人皆知道，云国二皇子当年新婚当天抛下新妇将自己一人锁在宗祠之中，任谁敲门都不曾打开，这一锁便是三日，三日后出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写下了与苏颜的和离书。至于事中原委无人知道。只是那痴情的女子至今都不曾再有过婚嫁。

　　“怎么不说话？”拓跋兰步步紧逼，“还是当真不愿？”

　　齐元宏只是饮了一盏茶，茶盏与桌面发出碰撞的声音之时，他摇了摇头：“不愿。”

　　北梁使臣们对视一眼，若是再放任自己公主如此无礼，那此次前来商议之事，怕是难上登天，为首的老者连忙起身拱手，语气恭敬了几分：“陛下明鉴，公主今日醉酒，酒后胡言只是一时失察，并非有意冒犯二皇子与三皇子。云国愿出此厚礼，足见诚意，关于联姻人选，我等回去后定当与公主商议，再给陛下答复。”

　　齐元璟手持着冒着热烟气的茶水，细细的品鉴：“云国皇室皇子共四人，除去年幼的八弟，尚且还有三人，孤已有与北离六公主徐钰的婚约，二皇兄则醉心书画，只剩下孤的大皇兄，大皇兄府上虽有几房小妾，但是发妻却空无一人，且听兄长意思，十分愿意娶拓跋公主，若是北梁与云国只有联姻这一条加固两国合作的路子，孤的大皇兄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不........”

　　北离使臣打断了拓跋兰德拒绝，则立刻附和：“正是！大皇子一表人才气宇轩昂，若大皇子与三公主结下姻缘，那便是两国的美事，往后云梁两国定能世代交好！”

　　拓跋兰坐在席上，听得牙根发痒，可她偏不甘心。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齐元璟而来，若是不能嫁给他，又何必来淌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