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悬念绑架》苏若K

1、第 1 章

　　1
　　绑架案，并不算难得一见。
　　绑匪拿了钱之后撕票的，也不少见。
　　但能惊动市政府，限公安机关3日之内捉住绑匪的却真是少见中的少见。
　　谁让被杀的偏偏是市长的亲侄女呢？
　　她爸爸又是省里有头面的富豪，连□□见了都低三分。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暴发户么！
　　从接手这个案子到现在，重案组组长宋恩威的眉毛始终拧作一团，心中不停地发着牢骚。
　　怎么偏偏就只有我这么倒霉？！
　　还有两天时间，宋恩威认为破案无望，提前写起了辞职报告。
　　不……应该叫失职报告更为恰当。
　　毫无线索呢……
　　两天？两天！
　　鬼才会白白浪费时间去给你找凶手呢！
　　要是有线索也就罢了，偏偏除了尸体外一无所有。
　　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宋恩威么？
　　尸体是两天前在河里找到的，身上没有任何暴力痕迹，甚至没有曾被缚住手脚的痕迹。
　　看似普通的案件，不想死者的父亲却道出女儿被绑架的别情。
　　至于一直不去报案的理由，一是因为担心女儿的安危，二是对媒体心存芥蒂，不愿让家事变得人尽皆知。
　　女儿死了，事情……也没有藏下去的必要了。
　　所以，成就了市里史上难逢的大案。
　　无论如何，这个重担还是落到了无辜的宋恩威身上。
　　“啪。”失职报告在下午5点前一分钟准时被丢到了局长的办公桌上。
　　“我说阿威啊，”局长看看表，刚好5点，便抽出一支香烟，点上火，说：“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把这份工作交给你的，你怎么好意思让我失望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宋恩威平静地回答。
　　“瞎扯！你小子什么时候学过做饭？”
　　“……”
　　“况且，谁告诉你没有米啦？”
　　“那……”
　　“不是还有具尸体吗？”
　　说了等于没说……
　　要是尸体能告诉我点新情况，我犯得着发愁吗？
　　尸体上有太多解不开的迷，每次想起尸体都会徒增我的困惑。
　　本来，5点是下班时间，可宋恩威不得不站在局长办公室里聆听局长的教诲。
　　正因为是下班时间，一向严肃的老局长才会抽烟。
　　正因为是下班时间，宋恩威才会那么焦急的看表。
　　他一边看表一边想：你这个白痴，有话快说，我辞职还不行吗？我看最有能力破这个案子的是你这个在局长岗位上奋斗多年仍未得到提升的老头子才对！
　　“阿威，其实呢，虽然这案子还没有什么头绪，不过嘛……”
　　5点10分。
　　“有句话说的好嘛，‘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5点20分。
　　“不要那么灰心，怎么能动不动就辞职呢？你看你本来还有两天时间……”
　　5点半。
　　“你应该时刻铭记革命先烈的光荣事迹……”
　　“啪！”宋恩威猛地一拍桌子，局长一惊，终于闭上了嘴。
　　“蚊子。”阿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啊，没想到大冬天也会有蚊子。”
　　“你小子，还是老样子。”局长叹息道。
　　“没有……”
　　“阿威，孔家的一个厨师说看到绑匪的样子了。不过……”
　　局长终于走向正题。
　　“说真的？”阿威顿了顿，“人在哪里？”
　　“应该在你们组里。”
　　“怎么不早说？！”
　　“你不是想辞职吗？”
　　“切，破不了案再说吧！”阿威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阿威！”局长悠闲地吞吐烟圈，“你可别忘了，这次的案子事关重大，要是你失败，我这乌纱也不保。”
　　“唔……”阿威打开门，回头邪邪地一笑，“那可真不错。”
　　谁让你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呢？
　　2
　　“什么？你说你记不清了？”眼下唯一的证人，竟是一个曾被医生诊断为“轻度失忆症”的人。
　　“那个……容我想想……”证人姓张。
　　我受够了！受够了！我再也不要被人当猴子耍了！
　　宋恩威在心里把天，地，真主，宙斯，耶稣，奥丁，释迦牟尼，玉皇大帝，甚至孙悟空全咒骂了一遍。
　　“对了，那个人个子特别矮！”张厨师突然说，“其实，虽说我记性不好，但是再看见他我一定能认得出来。”
　　“绑匪还有其他特征吗？”宋恩威傲慢地瞥了他一眼。
　　要是能找来一个半个嫌疑人供你指认我还能这么烦恼吗？
　　“其他的就……”
　　又想不起来了。
　　“绞尽你脑袋里的浆糊也得给我想起来！”宋恩威逼近证人，气势汹汹地说。
　　“哈……啊？”张厨师被这气势镇住了。
　　“组，组长，有人来自首！”
　　“没看我正忙着吗？待会再说！”
　　“可，可是……组长……”
　　“可是什么可是！”
　　“其实是……”
　　……
　　“什么？你说来自首的是杀害孔家小姐的那个绑匪？！”宋恩威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怎么搞的，现在才告诉我？”
　　“明明是你不让我说的……”年轻的新人警员小声嘀咕着。
　　宋恩威装作没有听到。
　　“小刘，你留下，如果张厨师想起什么，立刻向我汇报。
　　“老李，老周，你们跟我去审那个自首的。
　　“又不知道要加班加到几点……”
　　很高兴地发着牢骚。
　　自首，自首……
　　这案子总算有点突破了。
　　3
　　“姓名。”
　　“牛二。”
　　“性别。”
　　“那您还看不出来吗？”
　　宋恩威不由得皱了皱眉。
　　来自首的，是个矮个子，40多岁的中年人。
　　“是你绑架了孔玥？”
　　“谁？”牛二摸不着头脑。
　　“就是这个女孩。”宋恩威从公文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牛二。
　　“这个……我不认识……没见过……”
　　看来确实不是来警局开玩笑的。
　　“那这个呢？”
　　宋恩威叹了口气，取出另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哦，就是她呀，我本来也就为换两个钱花。”
　　“钱到手之后，你为什么撕票？”干警老李问道。
　　“撕……什么？”
　　“就是问你为什么杀了她！”阿威对这种白痴非常不满。
　　搞什么飞机，我还能问出个条理来吗？全都被搞到一团糟了！

　　“听人说，当绑匪的要是被人看见脸，多数都杀……杀……那叫什么来着？”

　　“杀人灭口。”宋恩威面无表情地接上一句。
　　“对，对，就是这句。”
　　“你听谁说的？”
　　这不是教唆犯罪么……
　　“电视剧里那人说的。”
　　“……”
　　我要爆发了！
　　“你给我正经一点！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警察局！”
　　“我知道，你们这儿是坦白从严，抗拒更严嘛。”牛二傻笑着说。
　　“天哪！我不和你争论，我要冷静，冷静……”
　　宋恩威突然站了起来，在审讯室里走来走去。
　　“组长，他的犯罪动机就仅仅是想要钱吗？”老周低声对他说。
　　“不然还能为什么呢？”
　　这，就是一个无聊的拜金主义世界。
　　“后来，你把钱藏在哪里了？”阿威扶着椅子，紧盯着牛二。
　　“钱嘛……不能说。”
　　“那你还来自首干什么？”
　　以为你是真心忏悔了呢。
　　“你们这儿不是宽大处理吗，关几天就可以放回去了吧？”
　　“宽大啊……”阿威越来越火大，“你以为人命官司是什么？很好玩吗？”
　　剩下的，全由老李问讯。
　　宋恩威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抓着椅子，咬着嘴唇，再也没说一句话。
　　不过，他那应该是为了抑制住把牛二丢进黄浦江里喂鱼的冲动。
　　“孔家小姐是被我按进水缸里闷死的
　　“什么时间……好像是……大前天晚上。我确定她死了，就把她推到河里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
　　“说实在的，我还真怕她的鬼魂来找我咧……”
　　审讯结束后，宋恩威组织了一次指认。
　　张厨师毫不犹豫地从一排矮子中指认了牛二。
　　于是，这件限时三天解决的绑架杀人案，在立案后仅一天便告破。
　　速度快得惊人。
　　然而宋恩威只是默默叼着烟，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面很快下达了红头文件，升任宋恩威为副局长。
　　从重案组组长到副局长，跨度之大，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虽然宋恩威在局里的威信一向很高，但他才26岁啊。
　　吃惊之余，局里的人立刻自发开了一个庆功会。
　　老局长在庆功会上拍着阿威的肩膀连连说道：
　　“阿威啊，将来我退休了，我的位子可就是你的了。”
　　“谢谢，不过我对老头子的位子没兴趣。”
　　他总是老样子。
　　关心的，永远不是功名利禄之类。
　　而是真相……
　　4
　　庆功会当晚，宋恩威竟提前离开了。
　　他没有回家。
　　“叮咚。”他摁响了某户人家的门铃，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火，等着主人来开门。
　　会选择在晚上11点拜访别人的人，最难缠了。
　　“宋……”来开门的人显然一脸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你果然还是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吗，张厨师？”
　　“呵，因为你是个好警察，所以你一定会来的。”张厨师笑着说，脸上的肥肉堆叠在一起，“请进。”
　　“看来，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宋恩威掐灭烟卷，把它丢在门外。
　　“请坐。”
　　“这个案子的疑点还很多，以至于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副局长的职位。
　　“所以，我到这里来求证。”
　　“到我这里来，你不觉得是白费功夫吗？”
　　“难道你让我去跟已死的孔玥求证吗？”阿威苦笑着说。
　　“哦……那你说说看，疑点在哪里？”
　　“第一，限时破案的命令下达后，不到一天，证人和凶手便先后出现在警局。如果凶手要自首，为什么非要在这一天？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第二，死者孔玥的确是溺死，但鉴识人员在她的鼻腔内发现了大量泥沙……试问牛二家的水缸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泥沙呢？他是刻意撒谎吗？为什么要撒谎呢？
　　“第三，牛二的态度问题。问讯中他一直在装傻。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无论什么问题他都谨慎地躲避，不好好回答，就是他这种态度让我起疑。
　　“第四，在一家根本不存在的医院里开一张伪造的医学证明假装自己患有失忆症的证人，也就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张厨师你，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现在可真的是很好奇呢。”
　　“你居然连我那张医学证明都注意到了，真不简单啊……”张厨师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当时只是随便看了一眼。”
　　“遗憾的是，我一向过目不忘。”宋恩威丝毫不懂得礼貌，点起了第二支烟，“所以事后想要查证是很容易的事。”
　　宋恩威瞥了张厨师一眼，“你们的计划，漏洞可真多啊。”
　　“真不简单那，宋警官。你好像已经察觉到……”
　　“孔玥是自杀。”
　　“没错。”
　　本来，这个案子并无悬念，只不过是简单的自杀案件罢了。
　　“那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这件案子伪装成绑架杀人案？”
　　“为了名声。
　　“您懂吗？小姐自杀是豪门的丑闻，所以，老爷要掩盖真相。”
　　“古怪的想法。”
　　“一点也不古怪。
　　“小姐爱上了一个人，但她不愿透露他的名字，老爷派了私家侦探也无法调查出她的男朋友是谁。后来，老爷逼小姐嫁给另一豪门的少爷，小姐不愿意，就选择了自杀。
　　“这一步真是妙极了……即让自己解脱了，又给老爷添了不少麻烦。老爷不希望原本的亲家知道我家小姐是因为不愿意嫁进他家才自杀的，就布了这个局。
　　“所以，必须有证人，也必须有替罪羊。”
　　“那么牛二……”
　　“牛二本来就得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老爷答应替他照顾一家老小，也算对得起他了。”
　　“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
　　“不关我的事。我和牛二一样，只不过是棋子罢了。”
　　“你现在把真相告诉我，不怕我回去之后会翻案吗？”宋恩威若有所思地说。
　　“你不会。一旦翻案，牵扯到的人太多，牛二的家人也会因此失掉救济金。你不会眼看着这种情况发生的。
　　“更何况，要翻案需要证据，你没有证据，而我，绝不会重复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阿威无奈地笑笑：“这样吗……”
　　无论如何，我只要真相就足够了。
　　5
　　三天后，张厨师按照往常的习惯买了一份早报。
　　头条新闻便是关于那件绑架杀人案的消息。
　　对，终究还是翻案了。
　　打开电视，发现上面恰好播出宋恩威与张厨师那天的对话录音。
　　从宋恩威进门到他离开的完完整整的对话。
　　“叮咚。”这时，门铃响了。
　　“呵呵，宋警官……”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不爽的宋恩威。
　　“张厨师，你看新闻了吗？”没等张厨师开口，宋恩威便闯进了他家，“看来是正在看啊。”
　　电视上还在循环播报着这件特大新闻。
　　“有何感想？”阿威斜着眼看着张厨师。
　　“没什么……”
　　“没感想吗？我可是大有感想啊。
　　“张厨师，你不知道什么叫玩火吧？把我们那天的谈话录了音交给电视台，可真有你的啊！”
　　“不好意思，我这也只是生存之道……”
　　“生存之道？”宋恩威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虽然一面之词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但对无聊的媒体来说，可是难得的爆料啊……你早就有预谋了，对不对？
　　“没人会认为那录音是你录的，除了答应给你情报费的家伙！所有观众—包括你的老爷—都会认为是我宋恩威缺乏人品。这样一来，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你则躲在一边数钱。”
　　“你果然聪明，宋警官。”
　　“我笨透了，竟会成为你的棋子……
　　“张厨师，你这次真的惹火我了。”
　　“是，你就算生气，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其实，你除了名誉上受点损失之外，也没什么嘛……要不然，情报费我们两人可以平分。”
　　“无耻。”
　　“没办法，谁让我没有当富豪的命呢？为了这么点小钱就要不择手段，我也很无奈的。”
　　“你不怕警察清查你那卷录音带吗？”
　　“怕，可我已经把指纹都消除了，警察又能怎样？
　　“我是诬陷了你，可是，你有办法吗？”
　　“你会遭到报应的。”
　　“你还是先关心自己吧……”张厨师嘿嘿笑着，“老爷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一切都是坏在你手上的。”
　　宋恩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晌。
　　“是吗？你在提醒我要小心吗？
　　“那可真是谢谢了。”
　　阿威转身，向门口走去。
　　“呵呵，你的确是个好警察，只可惜，你太聪明了。”
　　“我已经……
　　“不是警察了。”
　　阿威停在门口，回头，充满邪气地笑着说。
　　“另外，你也别太放松警惕……我刚才说过，你会遭报应的。”
　　6
　　宋恩威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联网。
　　“白痴，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担心我也把对话录下来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十几分钟后，阿威成功地把刚才与张厨师的对话录音上传到了网上。
　　本市最有人气的新闻网。
　　无所谓，总会有人听到的。
　　逃避诬陷的方法可以说是没有，所以，就用这一招吧。
　　看着点击率径直升高的阿威依旧叼着一支烟，吞云吐雾。
　　习惯性地看了看表。
　　5点……
　　哦……那份失职……不，是辞职报告没有白写。
　　如今，阿威已经不必去考虑下班时间的问题了。
　　当警察的日子，我会怀念的。
　　阿威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
　　里面全都是他和女友一起拍的大头贴。
　　现在，这些大头贴却只能作为他一个人的回忆了。
　　“玥儿，你怎么这么傻，不跟我商量……就选择了自杀这条路呢？”
　　孔玥的遗书，只有一个人看到了，他就是宋恩威。
　　所以，从一开始，宋恩威就知道，这起所谓的绑架杀人案是不存在的。
　　如果不是牛二和张厨师的插曲，他或许早就可以安静地坐在电脑前仔细回忆曾经的美好时光了。
　　一切，没有悬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