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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正向反馈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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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从来不是轻飘的。
触碰到那片柔软,心就能具象化地感到一种沉甸甸的、混着酸涩的甜美重量。两个人好像被裹进了同一张没有弹力的薄膜里,这层膜越缠越紧,直至密不透风,身体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在挣扎,都在叫嚣着要冲破它,可惜全是徒劳。
分开后,倪澄杳有些呼吸不畅,喘气又短又急,脸也红得仿佛要滴血。聂常弋看他,他立即不自在地转开脸,说话还有点儿磕绊:“不要盯着我……”
聂常弋的声音有点哑:“你不是很勇敢吗?”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么……”他不满地用额头在聂常弋的右肩膀上磕了一下,“你厉害,那现在你告诉我,我们在一起了吗?”
聂常弋噙着笑:“你说呢?”
“不要作弊把问题又推回给我,这叫那个——唔,打太极——你要改掉这种交流中打太极的陋习,不要把职业习惯带到私人场合来。”倪澄杳那两扇得天独厚的长卷睫毛翕忽闪动,显出种灵动又调皮的狡黠,“再说了,是我表的白啊,当然应该由你给我回复,我很笨的,你不说明白的话我听不懂。”
虽然倪澄杳一直很容易相处,但心理层面其实很有边界感,现在这种“明火执仗”的撒娇卖乖让聂常弋的手心又泛起那种通感的痒。
他轻轻在倪澄杳后脑勺摸了一把。
倪澄杳转开脑袋不满道:“干嘛,摸小狗呢?”
聂常弋不好告诉他,有时候他确实觉得倪澄杳和小狗有共通的地方。比如那种毛茸茸的氛围感,比如那种全心全意的眼神,比如那种直白的情绪表达……
“澄杳,谢谢你。”
倪澄杳估计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没有应对的答案预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也谢谢你?”
但很快他又皱眉,“不对!这算什么呀,什么‘谢谢你’……听起来像是拒绝我一样!”
聂常弋胸腔中回荡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全然陌生的鼓胀,这种鼓胀让他忽然产生了提起往事的冲/动。
“谢谢你实现我五年来唯一的愿望。”
“什么意思?”倪澄杳不明白,“什么‘五年来’?”在他眼里,他们不过认识半年,五个月还差不多。
聂常弋凝视他良久,提示道:“五年前,圣诞节,有人运了一架斯坦威钢琴到XX医院大厅。”
倪澄杳原来还在努力思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听到这儿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么,我在波士顿做过访问学者。”聂常弋笑道,“那天正巧跟教授去观摩手术。”
“我的天,怎么会这么巧!”倪澄杳又惊又喜,脸颊都兴奋得微微泛红,“那我们岂不是真的超级有缘分!”
“确实。”聂常弋接着说道,“那天你穿着红色的毛衣,弹了一首挺好听的曲子,是‘降临在愁云惨淡医院里的圣诞限定奇迹’。”
倪澄杳顿时不好意思了,让他stop:“好肉麻。我知道自己技术很普通的,勉强算没发出噪音而已啦。”
“不是我说的。”
聂常弋抚了下他红扑扑的脸颊,“YouTube上最高赞的评论。”
他虽然说这种形容很肉麻,但真的被聂常弋否定后,又有些失落:“还以为是你夸我呢,那我白高兴了。”
“不是白高兴,因为我也这么觉得。”聂常弋道,“虽然那时我不熟悉古典音乐,也从没有兴趣听,唯一能辨认的大概只有《命运交响曲》,但你的演奏有吸引人听下去的力量。”
倪澄杳轻呼:“真的假的,可是感觉你现在很懂诶,之前我给你弹曲子,你不是一下就认出来了么,车上也会放小品曲——中间经历了什么?”
“为了找到你弹的曲子,我听完了四十个关于古典音乐的歌单,逐渐就有兴趣了。”
“可是YouTube上肯定有人评论曲子的名字吧?”
“特意没看。”
倪澄杳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要自己找到。”
那是种很难形容的心态,仿佛能自己捞到那首曲子,就能证明他和倪澄杳之间确实地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缘分丝线。这自然不符合聂常弋一贯不愿在命运里随波逐流的作风,但他一直愿意为倪澄杳破例。
倪澄杳显然也想到了,他又有点小得意,又有点别扭的惭愧:“你那时候就喜欢我啦?”
聂常弋没有直接说是或不是。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同性。”
倪澄杳的眼睛瞪得更大。
“不会吧,你以前那么多年,都没有喜欢过谁吗?”
“没有。”
岂止是没有喜欢的人。
“其实你根本没把我们当人,你只是不在乎,平等地把我们当概念性的‘他人’,所以才永远那么好说话,我被你的假象骗得太惨了,你这种人真是操/蛋。”
孙益泉愤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鉴于他说的有部分属事实,聂常弋也没有反驳。
这些,聂常弋不打算告诉倪澄杳,他只补充说,“后来也没有。”
“等一下——”倪澄杳惊讶地揉了一下脸,“你的意思是,你喜欢过的只有我?”
“喜欢,不是‘喜欢过’。”
倪澄杳愣了会儿,忽然有些紧张地轻咳一声:“那怎么办……我三年级开始就和别人约会了,感觉对你有点不公平。”
“傻话。”聂常弋轻轻拧了下他鼻尖——短短十分钟,聂常弋就多了这个怪癖:喜欢和倪澄杳有许多亲密但纯洁的皮肤接触,就像抚触可爱的小动物。
由于基本天天要给人开刀,聂常弋其实对皮肤贴皮肤、没有外物相隔的接触有点轻微的心理洁癖(或者说轻微的障碍),只是面对倪澄杳,这点问题立刻自动痊愈。
倪澄杳没对这种接触表达任何抗拒,只是继续苦恼地说道:“我还有过girlfriends哦,虽然最多也就只牵了两次手而已……而且怎么每次都是我被追,最后又被甩啊,好奇怪。”
他自己嘀咕起来,思维就有点儿发散,“到底为什么呢?你有什么线索吗。是因为我太无聊了吗?你知道吧,她们都说我是good person,可这不就是推辞嘛,‘他是个好人,但没人想跟他约会’。”
“也许是因为你好过头了。”一个好过头的人,就会让人觉得不相匹配,觉得不合拍,觉得不会有下一步,觉得很难继续走下去应该及时止损。
倪澄杳哼道:“不要哄我——算了不管了,反正过去了的都不重要,关键是你不准甩我就行。”
“当然。”
车滑出去很久,倪澄杳才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猛然转过头:“五年……那去年你第一天碰见我的时候——”
“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倪澄杳的心情异常复杂:“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
倪澄杳人是到了,但肯定不能真把他带回家:人多口杂,别人多嘴多舌可能让他心里不舒服,而且物理条件上肯定也住不舒服。
聂常弋家和机场分别坐落在城市两端,回程半道下高速,就能进市区。
家乡跟繁华的V市不一样,只是个小城,但市区总归还是有些好酒店,而且偏紧凑型的城市规划还导致这些酒店分布得比较集中。聂常弋开到那一片,问倪澄杳想住哪儿。
倪澄杳犹豫片刻:“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啊,完全不像夏向奇说得那么偏僻……他骗我的是吧?”
路上,他早已对聂常弋埋怨过夏向奇是怎么企图劝退他的,所以现在听他小心翼翼冒出这句话,聂常弋有些想笑:“他就是唬你的——不过这算市中心,比不上大城市,但热闹也是肯定的。”
“干嘛带我来市中心?”倪澄杳刚问完,自己也想明白了,“你要把我在这放下然后自己回去吗?”
聂常弋捏了一下他的脸,被他轻轻搡开:“不要企图转移我注意力哦——你要让我呆在这儿是不是?”
“别人问你是谁,你怎么回答?说‘我是他对象’?”
即便心态开放如倪澄杳,也知道这肯定不合适。但他眼睛一转,想得很聪明:“就说我是你同事呀,是代表你们医院来慰问帮忙的。”
“有没有听过国内的丧事怎么办的?”
倪澄杳摇头,聂常弋解释给他听:“守灵要整夜坐着,大堂没有空调更没有暖气——有也不能开——打盹很容易着凉。人很多,抽烟的人也多,还有敲锣打鼓的,很吵。最重要的是,逝者不配让你守,所以我不希望你参与。”
他说逝者,连个象征意义的称谓都没有,说明在这点上,夏向奇是没有骗我的。倪澄杳转回脸看向窗外,轻声道:”你不希望我去,那我就不去,但是你要记得我就在这里——“
他摸索着去钩住聂常弋的手指,“——离你一点也不远。也许我现在还不够聪明、不够强大、不够成熟,没有办法像你帮助我一样,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我以后会一直都在,而且尽我所能。这不是说说而已的哦,我从没有对别人许过这样的承诺。”
他好像有种特殊的能力,能把人的心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