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 Of Character》九宇言

1、天罚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意大利餐厅宁静的氛围。
　　又来了……
　　毛利兰放下刀叉，这是第几次了？连吃个饭也叫人不得安宁……
　　柯南和毛利小五郎已经在听到尖叫的瞬间冲了出去，毛利兰默默起身，也朝着尖叫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餐厅里的其他食客并没有被这个突发事故影响太多，片刻的骚乱后餐厅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些窃窃私语。看来他们也都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真好啊……
　　看着回归到自己日常的食客们，毛利兰心头生出来一丝羡慕。即便是面对这种凶案频发的怪诞日常，久而久之人们的也能够适应并诞生出这样诡异的习惯。
　　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她也会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吗？
　　即便是在这个不知所谓、风暴遍布的世界里，风暴之外的人们也能安然享有自己的日常，如同看待特殊的风景一般，去看待这扭曲的怪像么？
　　即便……她并不是身在观众台之中的人；即便……她窥探到过这个舞台的幕后也一样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穿过长长的寂静走廊，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了过来。
　　可真是个合适的案发现场，毛利兰不禁想着。
　　循着血腥气走过去，果不其然，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横着一具头破血流的尸体。那先行出发的两个侦探正蹲在旁边探查着什么。
　　见她来了，毛利小五郎立即发号施令：“兰，快报警！”
　　“哦。”应了一声，毛利兰拿出手机，按下了快捷键。
　　这便是她的工作了。
　　不是全部，但也差不多。
　　之所以称之为工作，并不是因为她是侦探的女儿，所以负担一部分的侦探工作。而是因为她在这部所谓的侦探漫画中担任女主角。
　　没错，这里并不是什么现实世界，而是一部由人编撰出来的，主题为恋爱侦探的漫画世界。
　　而漫画的主角正是她因为目睹黑暗交易现场被灌下毒药缩小的青梅竹马工藤新一，也即，现在正在着迷的勘察着犯罪现场的小学生侦探——江户川柯南。
　　而她，毛利兰，由于设定上是工藤新一的心仪对象，因而便沾光成为了该漫画中的女主角。
　　联系过警察，毛利兰收起手机，找了个相对清净的地方站定。
　　剩下主要的推理部分不是她的工作，所以接下来她只需要等着就好了。如果结束认罪的环节时犯人进行了反抗，那么也许她可以再次出场展示一下空手道——这是她的设定之一，空手道高手。顺带一提，除此之外她的设定还有：擅长运动、家务、包扎伤口、父母离异、成绩优秀、运气很好、会弹钢琴、略擅推理等等，当然，还少不了几乎每个女主角必备的貌美、善良和喜欢男主。
　　不过，毛利兰扫了一眼并排立着的三个犯罪嫌疑人，今天大概也是用不到这些的。如果这次她不用在推理中场充当提示板，那就是在现场充当背景板站到结案。今天的工作大概率已经结束了。
　　站得久了也是无聊，毛利兰不可抑制地开始神游。
　　之前她的工作还多些，常常负责发现尸体时人员召集的尖叫，有时还会兼职命案结束后罪犯的抓捕。不过现在随着角色的增多，她的戏份也渐渐少了。好像能出场就是恩赐，所以也不能再奢望什么。

　　也许会有人觉得这样的戏份就自称为女主角未免有些牵强，简直是徒有其表、名不副实。但这也没办法。因为向来如此。
　　说一部作品的主角，人们会想起什么呢？
　　故事的中心、主导者。
　　那……女主角呢？
　　主角的妹子。

　　你看。
　　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在主角是男主角的传统作品里，女主角的形象不都是这个样吗？漂亮，喜欢、忠诚于男主，并满足一下作者的癖好，比如，被蒙在鼓里的望夫石，武力高强的贤妻良母、和背德暧昧，以及无意识的裸体和底裤。
　　偶尔有一点自己的故事，那就是要感天谢地的精心塑造和亲女儿。
　　毛利兰所在的，正是这么一部传统的作品。
　　而她在这部作品里担任的，也就是这么一个传统的女主角。
　　所以，还有什么好指摘的呢？

　　充斥着插科打诨的推理戏终于结束了，主角从明目张胆的掩体后头爬出来，天真无邪地跑过来，扯扯她的裙子，说：“兰姐姐，我好饿。我们回家吃咖喱吧。”
　　他的蓝眸子深邃又明亮，设定上说是仿佛可以看穿这世间的一切。
　　毛利兰和他对视片刻，说：“好。”

　　回到家后，毛利兰走进厨房，这个屋的灯有些年头了，自打毛她有记忆起好像就没换过，单看还不觉得，和外边客厅一比就显得黯淡不少。毛利兰一边翻找食材一边寻思着什么时候有时间了给换一个。
　　抱着找齐的食材，她转身用背关上冰箱门走到案板旁，余光瞧见外边客厅沙发上瘫坐着两个人，正在谈天说地。
　　毛利兰想把厨房门关上，但是不方便，想了想，还是算了。
　　鸡肉切成一口大小，加盐、胡椒、料酒腌制，土豆和胡萝卜切滚刀块。
　　食材下锅后，她站在料理台边上搅动着锅子，看着土豆和胡萝卜在姜黄的汤汁里翻滚着。搅着搅着，从心里生出一股厌烦。
　　从七岁那年，这就成了她每天必经的流程。每天晚上，她都要站在这个料理台前，对着灶台上跳动的蓝色火焰，准备晚餐，早餐和午餐。
　　只除了那一天。
　　那天，她看到了比炉火明亮千万倍的蓝光在她眼前炸开。自此劈开了她的世界。

　　锅子还在咕嘟作响，手机“叮咚”一声拉回了她的注意。毛利兰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条讯息：
　　“我来找你玩啦！”
　　署名是远山和叶。
　　毛利兰一时间有些忐忑。
　　和叶在这个作品里和她定位相似，总是和她的青梅竹马关东高中生侦探服部平次一起行动。她们私下里联系不多，现在这样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没头没尾，又正是晚上八九点时分……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接下来又要出现什么案子。那就代表她之后又要去那无聊到死的现场“坐牢”。

　　正当她寻思着，就听窗外街上摩托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家楼下。
　　这么快？
　　毛利兰跑出厨房，打开临着马路的窗户，探头去看。却见下面一辆陌生摩托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摘下了头盔，抬头冲她挥挥手，咧出一个笑。
　　“兰——”远山和叶喊道：“我来找你玩啦——”

　　只有她一个人。

　　毛利兰换了身衣服下楼。远山和叶还跨坐在摩托上，抱着头盔看她，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毛利兰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什么事件有让和叶一个人来找她的可能性。
　　和叶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和鼻头都通红的，像是吹了一路的冷风，也像是哭了一场。见兰下来，还不等她开口讲话，和叶率先把一个头盔塞进了她的怀里。
　　“我们去兜风吧！”
　　说着，和叶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摩托上按。于是毛利兰也就稀里糊涂的坐上了她的后座，看她发动了引擎。
　　摩托车轰鸣着在夜晚的道路上咆哮着前行。这里是居民区，毛利兰有点担心这样会不会扰民，不过还好，摩托很快咆哮着上了高速。五色的霓虹在她们身后褪去，只留下昏黄的路灯和清冷的月亮在她们头顶。她们沿着漆黑的沥青路越走越远，毛利兰也就这么被和叶载着驶向未知的前方。
　　她们在冬末春初彻骨的空气里行进了不知多久。毛利兰感到自己的手和手下和叶的身体都不住的颤抖。终于，在漆黑的旷野里，出现了比路灯大一点的光亮。
　　是便利店。
　　她拍拍和叶的肩膀，摩托在路边停了下来。
　　深夜的便利店没什么东西可买，只剩下泡面和些许几个关东煮。
　　毛利兰向店员借了热水煮了两杯面，又挑了几个完好的竹轮萝卜放进去，端着走出去。
　　和叶正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坐着。仰着头看着头顶上不停往灯泡上扑腾的蛾子。
　　眼睛和鼻头依旧红红的。见毛利兰过来了，她笑了一下，接过泡面。毛利兰也在她身边并排坐下。
　　她依旧不清楚和叶为什么突然来找她，而和叶也不说话，于是她们只好在这料峭的春夜里沉默着。
　　只是有些太过安静了，兰捧着面等了半晌，也没听到身边开动的声音。
　　她转头过去，见和叶正静默地捧着面，动作与方才没有什么区别。仍旧仰着头。
　　毛利兰也抬头看，见几只蛾子正往她们头顶的路灯上“砰砰”地撞。
　　飞蛾扑火。
　　只可惜着路灯被玻璃罩子拦着，就算是飞蛾不要命的想要扑火，也依旧是扑不到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和叶终于有了动作。
　　她捞出一块莹白的萝卜咬一口，然后喝了口汤。白乎乎的热气在初春料峭的空气中蒸腾而上，在她的睫毛上结下一层亮晶晶的水珠，在老旧路灯昏黄的灯光下一闪一闪。
　　“抱歉，兰。突然把你拉出来。”
　　终于，和叶开了口。
　　兰反倒被这声音惊了一下，急忙回道。
　　“啊，没关系的。”顿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问：
　　“和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
　　对方又沉默了下来。然后和叶咬咬唇，开了口。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我前段时间买了一辆摩托车，啊，是拜托爸爸买的，然后呢……”

　　如同话匣子突然打开了一般，和叶开始涛涛不绝的讲话。兰也就顺势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天，聊在学校的生活，聊这些天的经历，聊学摩托车的故事和事故，聊从大阪一路而来的风景，聊喜欢的泡面和关东煮。
　　聊到兴处两个人捧腹大笑，吃完了的泡面盒子放在一边。
　　和叶拍着椅子大笑，完了伸手擦掉笑出来的泪。然后她轻轻咳了一下，说：
　　“我不想喜欢平次了。”
　　她语气轻快，就和刚才开玩笑一样。
　　“是么？那不是挺好的……”
　　毛利兰也像刚才那样回应。
　　突然她反应过来和叶说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她。

　　“哈哈，吓到了？我毕竟也是个青春靓丽的女高中生嘛，偶尔朝三暮四也……”
　　和叶依旧笑着，却和刚才不一样了，她的笑和解释都干巴巴的。

　　兰不再看她了，因为她的余光瞥到天边远远的聚起了一片黑云。

　　远山和叶，和她相同定位的角色。
　　按设定来说，她应该无论如何都会一心牵挂在她的青梅竹马身上，绝无转移的余地。
　　可如今她从大阪到东京，千里迢迢找到她身边，告诉她说，她不想喜欢服部平次了。
　　毛利兰仰起脸，咽回去喉头的苦笑。
　　阴云朝她们飘了过来。
　　摩托在停车场，跑过去发动大约需要两分钟。
　　毛利兰抓起和叶的手，拼命向摩托冲过去。

　　“兰……兰！”
　　跌跌撞撞中，和叶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怎么回事……”
　　毛利兰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又或者她的表情已经回答了。路灯投下的昏黄光中，她的侧脸用力到狰狞。即便是在她关东空手道决赛的擂台上，远山和叶也没有见过这样用力的毛利兰。
　　像是她榨干了她生命里的每一滴力气拽着她奔跑。远山和叶本能地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传来轰鸣的雷声，她们这是在逃命。

　　可是为什么呢？远山和叶一头雾水地被推上摩托。
　　为什么我们要逃命呢？从谁手里？刚才她们还在谈天说地，总不会是因为她从大阪到东京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倾诉恋爱问题，过于雷声大雨点小惹怒了打算看热闹的老天吧？
　　为如此荒诞的想法的自嘲中，远山和叶突然感到皮肤上传来一阵酥麻。
　　紧接着，她看到了毛利兰尖锐的呼喊。
　　无边的亮光中，她感受到了焚心蚀骨的疼痛和毛利兰绝望的拥抱。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休息区的人们被巨大的雷声惊动，纷纷跑出来，看到这边的事故都拿着灭火器准备过来救火。
　　可是毛利兰知道这是没用的。她抱住燃烧着的和叶，火很快蔓延到她的身上。
　　她曾经无数次体会过这般噬心灼骨的痛楚，可没有一次比得上她此时心中的怒火！
　　为什么！
　　和叶她不过是一个高中生！她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再普遍不过的少女心事！不过是不想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受到这样残忍的天罚？
　　就因为她违背了设定？！
　　是什么谁的设定？是什么狗屁设定？就因为他想，就要让她们去守那荒谬的规矩？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毛利兰发指眦裂，瞪视着阴沉无光的天。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崩塌，马上要步入下一个轮回。她抱紧了和叶，轻轻的把脸贴上她已经炭化的骨骼。
　　我会回来的，和叶。我会带来一个，能让你随心所欲说出你不喜欢谁的世界的。

　　你等着。

　　21:04；毛利侦探事务所
　　毛利兰身体一颤，回过神来。厨房昏暗的灯光下，咖喱锅正咕嘟咕嘟的响着。和她记忆中的五个小时前毫无差别。

　　“啊啊，又轮回了。”
　　斜靠着料理台站着一个打扮奇特，带着蛇形的冠冕的少女。她用手中金蛇缠绕的权杖一点，撑起身走过来，低头看着被她笼罩在阴影里的毛利兰：“我记得，不久前才有人刚刚跟我辞职，说她放弃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