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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月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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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走上来吧。”
身着月纹银袍,白发苍然的老人右手拄着拐杖站在宽阔的祭台顶端,朝着坛下喊道。
“是。”
双手垂于身前安静站着的少女微微颔首,沿着漆黑的台阶登上祭坛,走到老人面前,向着他恭敬行礼:“族女幽云,拜见大祭司。”
大祭司眼睛眯成缝,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背脊挺直,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端详了幽云片刻,缓缓说道:“跪下吧。”
幽云跪伏于地,夜深,祭坛四围漆黑一片,唯有祭坛两旁火炬上的火光倒映在她眼底。即便她面容尚显稚嫩,但脸上的曲线已经足以勾勒出令人心惊的美。
幽云心中充满忐忑和激动,对她而言,这是诞世以来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天。
“族女幽云,今日你已年满十八成年,依照族规,每个月族人都要在成年时由大祭司举行‘觐月仪式’……在神圣的月光下,你将得到伟大的月之神馈赠,成为一名真正的月族人……”
幽云闻言缓缓抬头,怔怔看着大祭司身后,只见远天一片黑翳,没有半丝光亮。
这根本是个无星无月的阴云之夜,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晚,该如何完成觐月仪式?
“仪式开始前,老夫要再问你一次……”大祭司淡淡道,“我族夙愿为何?”
幽云立刻收敛了心神,不假思索答道:“博爱苍生,消除病痛。”
大祭司突然睁开了眯着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目光如剑,质问道:“你能保证做到吗?”
幽云身子一颤,却还是勇敢对上了大祭司的目光,坚定地点了头:“以月神之名发誓,身为月族人,我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使命,九死不悔!”
“既然如此,便接受月光的洗礼吧!”
大祭司眼中露出了欣慰,他微微颔首,接着把右手的拐杖重重拄在乐地上!
“轰!”
一声巨响直抵幽云的灵魂深处,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祭坛上突然卷起了狂风,将她发丝吹乱,衣衫猎猎作响。
本来漆黑一片的夜空突然蠕动了起来,阴翳的云层如同漩涡般旋转,泛起了浅浅的银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跃然而出。
终于,浓密的阴云被撕裂了,万丈天光从云缝中奔涌而出,降临到了尘世。
狂风骤停,世间只余死寂。
先前还浓暗一片的天空已经彻底改变了模样,万顷星河悬挂天穹,宛如创世之初般蛮荒而原初。
而在星河之上,是如同山峦一般巨大的皎白圆月,斑斓的星光黯然失色,温柔的月光洒落,抚摸着大地上的伤痕。
“神圣、伟大、至高无上的月之神,族人幽云愿为您的教诲献上生命,请将您无与伦比的力量赐予她……在月光的指引下,她将您的爱平等、无私地洒向众生,抚平他们灵魂深处的伤痛……”
大祭司的左手高高举起。
幽云看过去,只见一串银白的项链被他握在手中,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
项链上雕刻着独特的图腾,精致的银链将星、日、月三个图腾从上到下依次串联,最下方的月牙体积远超上方的日和星,如同一只大手把二者包裹托举。
天际洒落的清辉凝成了一道光束,向着大祭司手中的项链汇聚。
等光束散去,项链上已经流淌着如水般润泽的月光。
“恭喜你孩子,月之神认可了你的理想与信念,赐予了你伟大的力量,从现在开始,你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月族人。”
大祭司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幽云身前,将清光流溢的银链戴在了她脖颈上。
银链刚刚接触到幽云,那些流溢的月光便如同百溪归海般涌入她的体内。
幽云脑中一片清明,身体前所未有的感到舒适,仿佛有来自太古的吟唱从她灵魂深处响起,让她不禁感动得泪流满面。
紧接着,祭坛上突然亮如白昼,一对流淌着月光的光翼从幽云背脊上缓缓展开,此刻她浑身都散发出神圣的气息,面容凛然不可侵。
“好……”大祭司震惊地看着幽云背后的双翼,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好……好啊!”
光翼持续了数秒就消散了,幽云疑惑地看着大祭司,不知道他为何而如此兴奋。
“时隔百年,终于有族人再现了传说中的‘月之翼’,”大祭司微笑道,“幽云,你天赋卓绝,假以时日成就必在老夫之上,老夫希望你谨记今夜的誓言,千万不要忘记月之力是月神大人对我族的恩赐。月神大人赐予我们可以消除病痛的力量,绝不是为了让我们据为己有谋取私利,而是要让我们去拯救苍生,消除痛苦。”
“谨遵大祭司教诲。”幽云郑重道。
“依照族规,族人一旦成年,便不能再继续留在族中生活,三日后你便要离开族中,从此后云游天下,用你的医术和力量去帮助这世间罹患苦难的芸芸众生。”
幽云点头,这是每个月族人必经的人生过程,他们自幼学医,为的就是在成年后离开族中,去救助世人,践行对月神的誓言。
“我已经准备好了。”幽云目光坚定。
大祭司拍了拍手,台阶下一名族人抱着什么东西登上祭坛来到他们身前。
“在那之前,族中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大祭司接过族人递来的东西,郑重递到了幽云面前。
幽云怔怔接过,看清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大祭司交给她的竟然是个裹着襁褓的女婴。
这女婴肤白如月,精致得如同完美无瑕的瓷器,此刻正在闭目酣眠,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一束月光从幽云指尖流出,缓缓进入了女婴的体内。
突然间,她像是被惊醒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啊!”幽云再次惊呼出声。
冰蓝的瞳孔在夜空下流光溢彩,夹杂着不断掠过的白光,宛如海面上下起一场纷飞大雪。
难以言喻的威严降临在幽云心中,她浑身颤抖,竟不敢去直视女婴的眼睛。
“从今往后,她便跟在你身边,你要小心抚养,直到她长大成人。”大祭司郑重道。
“她是谁?”
“她叫幽荧,即是我们的族人……”大祭司目光深邃如海,“也是我们一族的宝物。”
“宝物?”幽云一瞬间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她深知大祭司的命令在族中高于一切不容反驳,虽然心中万千疑惑,却也只能应道,“是。”
……
三年后。
神历3500年冬,墨渊国,西平镇。
“这该死的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呼呼……”
“温暖酒肆”的老板老马终于扫完了门前雪,一边咒骂着鬼天气,一边深深吐气。
即便根本没有人会来投宿,雪却依然不得不扫,否则不仅仅是路面被掩埋这么简单,搞不好连这座房子都会被雪全部埋掉。
西平镇位于墨渊国跟离国边境的深山中,早些年这里繁华过。
那是墨渊国和离国尚未开战的和平年代,两国的商人们从狭窄的山间马道中穿过,在酒馆歇脚小酌,和妩媚的老板娘调笑两句,又接着朝两国的中心城市启程赶路。
但如今这里已经败落了,五年前墨渊国和离国正式宣战,两国从此不再通商,不会再有商人穿过狭窄的山道来到镇上,镇上的青壮年们受不了艰苦的生活离开,只剩下一些眷恋故土的老人,久而久之这里便如同被遗忘了一般。
老马挖开门前雪,取出埋在里面的大白菜。
雪可以让食物保持新鲜,这一点倒是要感谢这漫长的寒冬。
掸掉身上的雪走进厨房,曾经因宽敞而让老马感到骄傲的厨房冷冰冰的,如今这样的面积不但派不上用场,反而成了打扫时沉重的负担。
虽然没有客人,但还是要做自己、妻子和女儿的饭。
午饭的准备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妻女还懒在被窝里没有起床,老马拿着扫帚进入客房。
虽然客房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但为了避免积灰,还是不得不打扫。
肉眼根本看不见灰尘,但出于多年的习惯,老马依然细致地擦拭床沿。
“砰砰……”
老马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直到反应片刻,才意识到确实是酒馆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问是哪位?”
老马刚刚打开门,就因眼前的景象呆住了。
门口立着一个女人。
黑色的大氅上落满了雪,背上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样高高隆起。
“请问这里还有多余的房间吗?”幽云笑着问,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
“真漂亮啊……”老马心里想。
早些年酒馆人来人往,他自负见多识广,也认识些外貌出众的女人。
但面前的女人如同仰望月空般疏朗,笑起来没有一丝倨傲,令人心生亲近。
“有的有的,最好的上房都空着呢……”老马连忙说。
“倒也不用住上房……”女人有些窘迫地笑笑,“我没有太多钱的。”
“没事没事,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真是很久没遇见外来的客人了……”老马朝着屋内大喊,“老婆,出来接客了!”
……
“幽云姑娘,现在不比以前,镇上物资短缺,只能吃得简单些,还请你别介意。”
脸色苍白的老板娘从锅中夹起菜放进幽云碗中,脸上带着和善的笑。
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个妩媚的女人,但毕竟还是抵不过严冬的摧残,在荒芜的时间中失去了往日颜色。
午饭是简单的火锅,里面只有十多片薄肉,其余都是蔬菜,但锅底的汤汁熬得稠,把普通的蔬菜也煮出了浓郁的香气。
幽云连忙摇头道:“姐姐真是太客气了,我觉得很好吃呢,老板的手艺真不赖。”
“那是!”老马顿时眉飞色舞,“想当年我做的菜在镇上讲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来往的客商没有一个吃了不竖大拇指的。”
“就爱吹牛……”老板娘笑了笑,看着幽云问道,“幽云姑娘一看就是从外面来的,是离国还是墨渊国?”
“阿英!”老马的声音顿时严厉了许多,“别打听那么多。”
老板娘顿时抱歉道:“对不住,这些年两国交战,已经很久没有像你这样的客人来到镇上了,我忍不住好奇了些,还请妹妹不要介意。”
幽云摇头道:“没关系的,我是从墨渊国内来的。”
“墨渊国啊……”提到墨渊国,老马语气中明显出现了气愤,“要不是墨渊国如今的国主帝渊掀起战争,西平镇肯定还和以前一样繁华,哪会是现在这番鸟不拉屎的模样。”
“老马……”老板娘瞥了老马一眼,“不要乱说话。”
“帝渊……”听到这个名字,幽云微微蹙眉。
自从三年前完成“觐月仪式”离开族中后,她便一直云游大陆各国,利用医术和月之力悬壶济世,为世间生灵消除病痛。
半年前她得知北境两国交战,便一路北上来到了墨渊国。
墨渊国本是北境小国,实力远不及更北方的离国,和离国貌似和平共处,实则饱受剥削欺凌。
但这一切都在五年前扭转了,五年前,墨渊国前任国主驾崩,名为帝渊的新国主登基。
帝渊登基为帝后便主动向离国宣战,两国长达数十年的和平一朝崩溃,战火已然绵延了五年之久。
西平镇地处两国交界,因和平而兴盛,又因战火而衰败,老马对掀起战争的帝渊怀有不满也是理所当然。
幽云对墨渊国的国主帝渊很有兴趣。
在墨渊国国内的半年里,无论她走到哪里,国民们无不是对他心怀崇敬,将他视为不可亵渎的英雄。
她很想知道,这位在国民心中雄才大略的英雄国主,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把百姓送上战场的。
“咱们平民老百姓,只要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谁又能知道上面的人是怎么想……啊!”
老板娘话还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痛喊,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是毫无血色,一下失去平衡朝地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