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须长久》目成色

1、第1章

　　春末夏初，五月底的傍晚，晚风中也开始席卷着阵阵热意。

　　接近快要放学的时候，正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早已按捺不住内心想要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就冲出教室的冲动。

　　初二七班的教室在三楼最东的一个角落里，这是一所小学初中并行的私立学校，来这上学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人家的孩子。

　　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静静地坐在座位前，仿佛与周围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

　　纸张从她纤细白嫩的指尖溜过，潮热的风卷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影子映在摊开的书本上。

　　“昭昭，放学我们去维纳斯广场吧，今晚那里有音乐晚会，听说专门请了咱们市最有名的那支交响乐团来呢。”

　　被打扰到的女孩缓缓抬起头，轻轻笑了笑：“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她长着一张鹅蛋脸，因为年纪尚小的原因，这张脸上还带着稍许的稚嫩。

　　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再往下是精致小巧的鼻子和因为热而有些晕红的嘴巴。

　　她穿着白色的衬衫校服安静的坐在那里，周身仿佛散发着与这个年纪的孩子所不同的沉稳气质。

　　被拒绝的孟斯里有些失望，噘起嘴巴有些委屈地说道：“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

　　说着，她抓住陆昭昭的胳膊，像是撒娇一样摇了摇：“去嘛去嘛，反正今天作业这么少，你也都写完了。”

　　陆昭昭无奈地看着她，谁让孟斯里的眼睛里满是真诚，而且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她撒娇，只好点了点头。

　　陆昭昭一向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况且去音乐会的话可能会回家很晚，她不想让宋伯父和宋伯母担心。

　　自从来到宋家之后，她小心谨慎，尽量不麻烦任何人，也不让人为自己操心。

　　算了，大不了到时候就和孟斯里说她早些回去就好了。

　　“耶！”目的达成的孟斯里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又开始去拉其他人一起进入这个“放学不回家”队伍。

　　自从陆昭昭认识孟斯里开始，她一直都是这样风风火火爱热闹的性子，到了初中之后，她也一直都是班级里最爱组局的人，陆昭昭时常被她拉着游走于各种娱乐活动。

　　这是陆昭昭来到渝北的第四年，这四年里她一直生活在宋家。

　　宋家是渝北排得上名号的富商之家，但却十分低调，宋伯父更是极具风骨，与那些早就在金钱名利场迷失双眼的唯利是图之辈大相径庭。

　　宋伯母更是一个极具修养的女人，尽管她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但衣食住行也是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但往往越是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规矩就越多。宋家有一个儿子，从初中起就在国外读书，甚少回来。唯一一次回国，还正好赶上陆昭昭回乡下的舅舅家探亲。

　　所以长期以来只有她一个小孩在宋家生活，她是一个早慧的孩子，自打走进宋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心理暗自发誓要事事做到完美，收敛起曾经那些骄纵的性子，不让宋伯父和宋伯母为自己操心。

　　一转眼四年弹指过，习惯成自然，六年前的那场噩梦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但有些东西，却是终身难忘。

　　四年前的那场车祸不仅夺走了父母的生命，更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在一夜之间长大。

　　陆昭昭永远都忘不了直到咽气的前一刻，妈妈还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一夜之间，她从父母手掌心里的小公主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除了远在乡下的舅舅一家，她再无任何亲人。

　　她在舅舅家生活了一段时间，乡下的生活与城市有着很大不同，她努力适应着这里的一切，才十岁的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而舅舅徐长柏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乡下的夜晚格外的安静，以至于她对于隔壁爆发的争吵声总是能听的一清二楚。

　　寂静的夜里，伴随不远处水塘边的蛙鸣声，赵雅兰——她的舅母歇斯底里地喊叫着：“要么把那个丫头送走，要么就把你妹妹的遗产分一半给我，你自己选！”

　　紧跟着的是徐长柏暴跳如雷的声音：“你还有没有人味，那是我妹妹唯一的孩子，我一定要养！那些遗产都是昭昭的，你一分也别想！”

　　“你对别人的孩子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小伟才是你的亲儿子！”

　　“小点声，别让孩子们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我还要看那个赔钱货的脸色不成！”

　　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开场白，最后都以两人大打出手收场。

　　年幼的她害怕极了，只能蒙头在被子里无声的哭泣。表弟徐洪伟稚嫩但又仇恨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侧传来：“陆昭昭，我讨厌你。”

　　她不敢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声的啜泣。

　　舅舅家的房间不多，她和徐洪伟睡在一个房间里，徐洪伟睡在西侧的简易拼装床上，自己却睡在他原本的单人床上。

　　她无数次提出自己去西侧那张简易的床上睡，但都被徐长柏声词厉色的拒绝了。

　　“男孩本来就该让着点女孩，小伟是男子汉，吃点苦没什么的。”

　　陆昭昭也在晚上睡觉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提出过和洪伟换床，但洪伟却拍了拍胸脯说道：“你就睡我的床吧姐姐，我现在是男子汉了，我睡哪都一样的。”

　　可即便小孩子间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大人日复一日的争吵。渐渐地洪伟开始不再和陆昭昭讲话，哪怕她主动叫他，他也会当做没听见。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宋伯父的到来，那天从学校放学回来，陆昭昭就看到赵雅兰满脸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破天荒地上门口迎了她。

　　“昭昭啊，你马上就要去过好日子啦！”赵雅兰一面大力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屋里带，一面嘟囔着：“要我说咱幺妹就是有福气，人都死了还有人要主动帮忙养孩子，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陆昭昭虽然年纪小但也能听出话里的意思，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胳膊拽了出来。

　　赵雅兰看出她的不高兴，赶忙笑着道：“你看你这孩子，舅母就是开个玩笑，快进去吧，里面都等着你呢。”说着就连拉带拽地把她往屋里推。

　　一进屋，陆昭昭便注意到了舅舅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那人周身的贵气是整个小镇上的人都无法比拟的，只消一眼，就知道他绝非寻常人等。

　　舅舅看到她愣怔的模样，不好意思地朝着宋远洋笑了笑：“这孩子没怎么见过生人，您别见怪。”

　　宋远洋没说什么，只是慈爱地看着陆昭昭，仿佛在她身上寻找着故人的影子。

　　“这位是宋伯父，是你爸爸从前的战友。”

　　陆昭昭的父亲曾经是一名退伍军人，之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她也偶尔听妈妈提起过说是爸爸有几个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想来眼前的这位算是一个。

　　“昭昭啊”，舅舅突然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讲下去。

　　“昭昭，我和你爸爸是过命之交，听说了他过世我深感悲痛”，宋远洋适时地开口：“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渝北生活，你放心，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宋远洋的女儿，宋伯父会让你受到最好的教育，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快乐？她的快乐早在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就已经没了。但若是自己一直留在这，恐怕舅舅和舅母会永远因为她的事争吵，若是在为此离婚，那洪伟岂不是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

　　看到她垂下的头，舅舅心里一疼，赶紧道：“昭昭，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不去，舅舅这里永远是你家。”

　　“不”，陆昭昭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宋远洋，一字一句道：“我跟宋伯父走。”

　　或许是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众人都愣了一下，宋远洋哈哈大笑一声：“不愧是老三的孩子，这干脆劲，像他。”

　　就这样，陆昭昭离开了小镇，跟着宋远洋来到了渝北。尽管父母在世的时候她家境优渥，自认为见过不少大世面。但在站在宋家大门前的那一刻，她还是被宋家的豪华气派给震慑住了。

　　宋远洋并没有要求她改姓改口，只说叫伯父挺好的，她永远都是爸爸的孩子，这一点让陆昭昭更是感激。

　　维纳斯广场是最受年轻任欢迎的地方，酒吧很多，走在时尚前沿的青年男女们在这里纵情享受着青春。

　　陆昭昭其实不喜欢听交响乐，她喜欢富有生命力和活力的东西，虽然这与她在外展现出的性格截然不同。

　　八点半的时候陆昭昭和孟斯里告了别，虽然还没玩尽兴，但孟斯里知道陆昭昭的担忧，依依不舍地和她告了别：“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

　　“你也是，明天见！”

　　渝北地处北方，五月下午的风还是热的，到了晚上就开始掺杂了一丝寒意。

　　陆昭昭穿着校服衬衫和短裙，不禁打了个寒颤。宋伯父这个时间一般在外应酬，宋伯母可能刚下插花课，这个时间到家刚好能和她碰上。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别墅门前，她像往常一样进屋，低下头换鞋，完全没留意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但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她，深邃的眼睛淡淡的瞥了过去，仿佛对一切都那么的不屑一顾。

　　或许是察觉到了男人探究的目光，陆昭昭猛地抬头，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

　　男人云淡风轻地打量着她，不置一词。

　　陆昭昭感觉自己好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竟然忘记了行走也忘记了该如何讲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皮肤很白，下颌线条明显，留着一头闲散的短发，额前还有几率碎发，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随意。他的眼睛很深邃，鼻子很挺，下面薄薄的唇紧抿着，这样的五官融合到一起，完美的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来。

　　男人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神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

　　“你就是陆昭昭？”男人随意地开口，声音淡淡，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陆昭昭回过神来，点点了头，轻“嗯”了一声。

　　气氛又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不知为何，陆昭昭有些害怕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好看，但眼神却很犀利，仿佛能一眼就把人给看穿。

　　宋母从楼上走下来，看到陆昭昭回来，一边下楼梯一边优雅出声：“昭昭，这是宋砚安，你哥哥，刚从国外回来。”

　　说罢，看向自己儿子，说道：“昭昭，之前跟你提过的，陆叔叔的女儿。”

　　宋砚安随意点了点头。

　　这还是陆昭昭生活在宋家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宋砚安，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习惯让她在宋母给双方介绍我完后露出一个标准的甜美微笑：“哥哥好！”

　　宋母轻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将她鬓间的碎发理到耳后，说道：“我和你宋伯父忙，以后有什么是就找你哥哥帮忙。”

　　“好！谢谢伯母，谢谢哥哥！”陆昭昭笑着道。

　　宋母身后的宋砚安微微挑了挑眉，他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这个人骨子里什么样他一样就能看出来。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留意到了那丫头刚进门的时候不知道屋里有人，身上透出的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发现他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吃惊，眼睛里那股子犀利劲都没来得及掩饰。等到宋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立马又换上了一副谦逊温良的模样。

　　呵，有意思。

　　简单交谈了两句，宋母便走进书房开始晚间阅读时光，她总是那样的知性优雅，来宋家这么久，陆昭昭从没见过她急过一次。

　　但她心里知道，宋伯母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否则也不可能坐拥宋家的半壁江山，打理着旗下那么多的产业。

　　大厅里又剩下陆昭昭和宋砚安二人，陆昭昭并没有想和他继续交谈的打算，毕竟这个男人周身都透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哥哥，我先回房间写作业了”，向宋砚安微微点头致意了一下，她转身往楼上走。

　　“等等”，刚走上几级台阶，身后就传来了男人清冷的声音，背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丝冷意，她回过头来，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哥哥是有什么事吗？”

　　男人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插在家居服裤子的兜里，一步步走近，走上台阶，直到和她站在同一级台阶上。

　　陆昭昭在班里算是个子高的女生，14岁就已经有一米六出头，但站在宋砚安身旁却显得如此娇小。

　　宋砚安一米八几的身高站在她眼前好像是一堵墙，陆昭昭只觉得眼前的光线都被他挡住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抬头迎上男人居高临下的目光，两人离得太近了，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的情绪。

　　看到她眼中的恐慌，男人满意地轻勾了勾嘴唇，饶有兴趣地出声道：“装的还挺像的。”

　　陆昭昭仰着头，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没听懂。”

　　宋砚安收回视线，没再说话，往后撤了一步，抬腿向楼上走去。

　　听到搂上卧房的关门声，陆昭昭才终于放松下来，满脸的错愕。

　　刚才的对视之间，她仿佛觉得宋砚安的眼神直戳她的心底，三言两语间就将她全部看透。

　　今天第一次见面，自己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装的还挺像，她看他才是装的不得了，双手插个兜以为自己是孙悟空吗，还有火眼金睛。

　　当然，这些只能在心里嘟囔嘟囔，陆昭昭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