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风流》一带江山如画

1、从瞎子开始

　　第一次砸进公元327年腊月的建康脚下时，我瞎了一双眼，瘸了一条腿，脑子看起来也不太好使的样子。
　　身体条件太差，人贩子都不要，怕折了本。
　　虽然不知道他们贩卖人口需要什么投入，但是把我捡回去的徐草显然认为她对我有大恩，于是我需要当牛做马、为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她那天捡我回去只是为了给她儿子三根加一道肉菜而已，结果被苏醒的我靠“大闹天宫”和“哪吒闹海”成功策反，哭着闹着要把我留下天天给他讲故事。
　　人贩子天天把小孩买进卖出不见怜悯，对自家崽倒是有求必应，恨恨把我留下了，于是我从“储备粮”成功升级为“粗使丫鬟”，天不亮就要洗衣刷锅扫地，给大院里的十几个小孩做大锅饭，给三根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下个pdf让小崽子自己去读。
　　然后反应过来我已经穿了，穿进东晋永康元年的一个寒冬腊月。

　　穿之前还在申请大卫哈维的博士，下一秒就耳聋眼瞎啃了一嘴建康城外冷冰冰的土渣子，附赠一堆土坷垃劈头盖脸砸身上。腊月的北风呜呜的吹，而我穿着四处漏风的T恤瑟瑟发抖，直到有人喊“这小孩肉质看起来不错”才反应过来我变小了。
　　变年轻是件好事——如果发生在那个35岁职场焦虑的年代。
　　但是在公元327年的建康，白白嫩嫩的瞎眼瘸腿小孩=老天送过来的储备粮。

　　在被拆吃入腹（字面意思）之前，我及时觉醒了技能，苟了过去。第二天被人贩子捡回家，成为一位任劳任怨的好仆人，带残上班，天天007，不要报酬，还从来不用劳动法和仲裁吓唬我的老板。
　　老板不但不满意，还天天PUA我：“你看那个谁谁，每天干活多么多么勤快，你不就是瞎了吗，怎么柴都劈不好？”

　　我只能唯唯诺诺，假装自己是个四肢健全的打工人，全心全意为老板服务，为老板霹雳咣啷撞大墙。晚上给小崽子讲故事的时候就偷工减料，凌霄宝殿已经被砸半个月了，西天如来佛祖还没请来，观音菩萨路上堵车，目前已经改坐了地铁二号线，孙大圣高举金箍棒半个月，神通广大的一棒子还是没砸下来，就像被按了定格键。
　　小崽子挠心挠肺等了半个月，听我一天比一天水的“大闹天宫”，哭着闹着要她妈把我拨给他当专属故事放映机。他妈阴恻恻的看着我，皮笑肉不笑的同意了。

　　从重体力劳动中脱离出来，开始靠嘴皮子讨生活后，我终于有时间整理我的技能。
　　它有个很奇怪的名字——不得拒绝求救之人。
　　内容介绍：你自认为“慨然能挽天下之倾”，但事实证明你就是个废物。你空谈救人理论，又实际救了多少人、拒绝了多少求救之人？当你救一人，你将得救一次。当你拒绝救人一次，你将受罚一次。

　　当三个瘦骨嶙峋的难民围住我的时候，外挂提醒我有生命危险，问我是否透支一次得救机会，代价是绑定外挂，此生不得拒绝求救之人。我同意了，于是一袋石灰粉落入我掌心，我奋力一扬，一阵风吹过，几个人滚做一团，我趁机跑了出来，第二天被徐草捡回家。
　　从此过上了007的社畜生活。
　　好在上至东晋的小崽子，下至改开后的小孩儿，大家都很喜欢猴子，于是我能够从体力劳动者转岗成为脑力劳动者。
　　感谢猴子。
　　救我狗命。
　　没穿越过的旁友绝对不知道瞎子劈柴是多么高难度高死亡率的活计，虽然我有幸知道了，但是我并不想要这份幸运。

　　这天我又在给三根讲“趣经女儿国”，小崽子不买账，嚷着要听猴子。
　　我趁机教育他。
　　“知道女儿国国王多美不？比仙女还美！”
　　小崽子一脸不屑：“肯定没有阿母美！”
　　脑补了一下人贩子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形象，我摸摸三根的头。
　　“三根啊，仙女和你阿母，怎么说呢……是不一样的美法，仙女像昆仑山上的风，你妈像长安城外的野驴。”

　　小崽子不明白野驴是什么，但是知道他妈被我骂了：“你才是野驴！你全家都是野驴！”
　　我耸耸肩：“我要是像野驴就好了，至少看得见。”
　　小崽子很不屑：“看得见的人多了，都被阿母卖掉了，看得见有什么了不起？”
　　如果看得见，在穿进这个时空的时候，我能观察到危险，而不是茫茫然不知道身处何处，直到被人盯上准备开吃的时候，才知道转变了时空，不得不借力于来意不明的存在，受困于未知的院落。

　　我懒得说这些，直接岔开话题：“行，看得见没什么了不起，那你看见过长安的驴吗？”
　　三根果然上钩：“长安的驴是什么？有猴子厉害吗？”
　　“长安呢，是150年前皇帝住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种叫起来很奇怪的马，就是驴。驴没有猴子厉害，但是也差不多啦，驴叫醒了长安的春天啊，细雨骑驴入剑门，帅不帅？”
　　小崽子不关心剑门的帅哥，也不爱国色天香的女儿国国王，一心要听猴子的故事，而且他无师自通了新的威胁技能：
　　“我要听猴子大闹天宫！我要告诉阿母你偷懒！！”

　　果然哪里的熊孩子都不可爱。
　　哪怕是2000年前的熊孩子。

　　我骂骂咧咧开始讲“大闹天宫”。
　　上一次讲到哪了？
　　哦，二环堵车，观音换乘地铁去了。
　　我清清嗓子，开始新一轮的瞎编。

　　哄完小孩儿睡着了以后，人贩子找到了我。
　　她为我物色了一个新买家——城东卖葡萄酒的刘家。
　　刘家需要一个能说会道的伙计卖酒，人贩子作为东晋时代的潮流hr，热情的向他们推荐了赖在她家白吃白喝的我，将我包装成精通推销术的卖酒带师，成功忽悠刘家忽略了我的年龄和身体问题，开出了十三文的高价买我回去。
　　我朝她笑出“感恩戴德又小心翼翼”的笑容，表示明天就能出发，今天先完成“人形故事点读机”的工作交接。
　　人贩子无可无不可的同意了。

　　人贩子将我带去关押小孩的后院，让我找个继任来继续讲故事的精彩事业。
　　一院子的小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目不能视，只能问人贩子：
　　“东家，小公子喜欢声音清脆、活泼爱动的，不知道这些孩子里有没有符合要求的？”
　　人贩子嗯了一身，不知道对谁说：“你和你妹妹开口说两句听听。”
　　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我……我，我不活泼，我……”
　　很快又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插进来：“我去！别……你们不许为难我姐姐！”

　　我低下头，闭上眼睛，只听见风声，还有两姐妹忐忑不安的呼吸声。
　　人贩子很快不耐烦了，粗声催促我：“选好了没有？”
　　风声呼啸而过，我微笑：“就姐姐吧，她声音好听些，就是得先告诉她讲什么故事，好让小公子听的开心。东家放心，明天一定能把她教好。”

　　战战兢兢的女孩牵着我的手来到柴房。
　　是的，在成为“专职人形故事点读机”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场所兼员工宿舍，人贩子觉得她给我提供了超额薪资，因此我该加班加点劳动，创造出更多的剩余价值给她剥削。
　　在转职成小崽子的“点读机”之后，成功卸任瞎眼劈叉岗的我已经有6天没来到这里了。

　　熟门熟路打开柴房门，我惬意的倚靠在柴垛上，冲着不知道在哪个方位的女孩说：“坐吧，别客气。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女孩应该是坐下了，开口告诉我：“我……我没有名字，阿母唤我二丫。”
　　“哦，那你妹妹叫三丫？”
　　二丫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你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广陵，淮南，庐江，新安……”
　　女孩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
　　“原来是新安人。”我往后靠了靠，枕的更舒服一些，“那你是怎么到建康的？离乱？疫乱？战乱？偷人东西了？”
　　女孩“霍”的一声站起来，声音第一次不抖了，甚至有点尖利：“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我，我是……”
　　“你是陪小姐读书的丫鬟。”我打断她，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坐，我没有恶意，也不是追索你的人，你不必害怕。“
　　”我们可以合作。”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听声音你至少有十二三，徐草拐来的孩子基本都在六七岁左右，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好骗，或者直接被父母卖掉，人贩子最喜欢这种。”
　　“而你显然不是，你这个年龄，再过半年可以成为半个劳力，父母舍不得卖掉；如果是失怙，你很机警，会伪装，显然也不会轻易被拐，拐了也会想办法逃出去；既然你被拐进这个小院，而且还没走，那你之前就不是自由身，而是奴仆。”
　　对面愈发静默，只听到一声极细微的捡拾东西的声音。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之前我放在角落的那块石头吗？确实是个好选择，不重，而且有个锋利的棱角，在你用它砸死我之前，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我露出最常用的诚恳的笑容，如果不是眼睛瞎了，还能来个眨眼套餐：“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你再砸死我也来得及，反正我是个瞎子，而且腿脚不好，也跑不远。”
　　“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