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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日月无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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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葛洪《抱朴子·内篇·登涉》:“所谓白日陆沉,日月无光,人鬼不能见也。”
“我们不妨先假设,崔玉为自杀溺亡。”
崔妙颖仔细想了想:“现在是戌时初,禁军主力到防时间是申时正点,在此之前揽月楼附近是严密封锁的,我们可以推断,崔玉死亡时间跨度为一个半时辰。”
李玄宁蹲下身子,随意看了看崔玉的官服:“为何你觉得禁军到防,他才死的?难道不应该更大的可能性,是崔玉在禁军到防前死的?”
崔妙颖指着远处的鼓楼:“你看。”
李玄宁默然沉思,夏日里的高温会加剧尸体的腐烂程度,就崔玉尸体保存的完整度,不该是死了很久。
因此崔妙颖的推论是正确的。
李玄宁接着又提出另一个问题:“禁军到防,按理来说,布防更严密,管控更严格,那崔玉是怎么死的?他若是掉进湖里,会被第一时间发现吧,那为什么是被宫娥发现的?”
“如果杀人的不止一个人呢…”崔妙颖轻喃。
飞鸟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清脆高昂的鸣叫,在她们听来,就如秋日里的黑乌鸦,宣告着黑暗和死亡。
要杀崔玉,为何选在今天?皇帝宴请文武百官的日子,禁军守卫当是异常严格,除非…是内部出了问题。
到了定点,禁军轮班,由先前的一人轮换为四人,鼓楼之上有四名玄策军值守,崔玉反而死了,这不正常,相当不正常…
一人值守,崔玉死了,可能是那人粗乎大意了,但四人值守,就算只猫死了也该发现了。
“如果换防,能更好地安排进人手作案呢?”李玄宁一语道破她所想的问题。
禁军内部出了问题,包括那位王都统,都有嫌疑。
“我看了崔玉的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人为伤痕在其中,无疑是溺死。”李玄宁将衣物盖在崔玉的身上。
崔妙颖点头:“现在有两种可能是,第一种是禁军内部没有问题,那么崔玉有可能是在很隐蔽的地方落水,没有引起禁军的注意。”
李玄宁蹙眉,紧接着道:“第二种是禁军内部出了问题,有人作案,有人当瞎子。”
崔妙颖再次望向揽月阁旁边的鼓楼,起了思绪:“我们可以先推第一种情况。”
李玄宁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鼓楼能看到南湖的大部分,但也会有死角,她们不妨先从死角开始推测。
鼓楼没法上去,就以绘画透视方法对全局进行观看。
李玄宁随意捡起一旁的树枝,在沙地上开始初步绘画鼓楼形态,以大观小之法,折高折远,横向多视域布局,不出片刻便粗略画好了一幅南湖风景图。
崔妙颖觉得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异常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死角,有一边在左侧的大树下,那个地方鼓楼看不到。
“他的靴子上,有泥。”
李玄宁听到这话后,赶忙去查看崔玉的吉莫靴,确实有泥土,是黄壤,且在靴子根部。
崔玉在入水前曾遭人拖拽,遭人拖拽其人必是无力,甚至是无感状态,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先被人为谋杀,再被人抛尸入水。
大树下的死角,靴子上的泥土…
李玄宁掀起衣摆,不做思考就拉起了身边人的手,朝左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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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成元年,正月初
正旦大朝会,皇帝着冕服,接受文武百官朝贺。
百官朝服依品阶班立,各路举人解元亦随同冠服位列,由“朝集使”更名的诸州“进奏官”则各执方物入献。
起先,经历了多次战役的女帝身体早已虚弱无力,强撑着接待了外邦使臣过后,便晕倒在大庆殿里。
“传御医,快去通知皇后殿下!”韩洙同徐温二人赶忙将女帝扶至后殿的床上。
韩洙知道女帝的身体不行,却没有预料到,撑一场大朝会已是过了她的极限。
“此事是我的错,但圣人的性格,徐公你是知道的,一旦决定了,谁都改不了。”
御医在里边忙活,韩洙在外头着急得团团转,徐温听后亦是无奈,征战四方的大将军,此时目光流露出些许的不忍。
“接见外邦使臣,圣人深意当在惠及后代千秋,为国至此,我等,又何忍啊…”
她不仅是他们的君主,更是与他们推心置腹的朋友。没有她,他们或潦倒一生,如杜工部郁郁不得志,或早已魂归天地,成为清风明月,无思无绪。
“崔翁。”
帘布被掀起,着内官服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他是陪伴了女帝近二十年的宦官,女帝叫一声翁翁,百官随其尊称崔翁。
“韩公,徐公。”老者略弯身子回礼。
“御医怎么讲?”
老者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无比难受,浑浊的瞳孔中透着无望的黑暗:“御医讲,可能撑不到今年冬天了。”
韩洙二人听后皆难受,天命终有时尽,若天无情,则人无力。
“崔翁,还请莫要告诉皇后殿下。”韩洙说话的声音很小,细如蚊蝇。
但幻音坊之人听力极佳,屏风后面站着的人,默默流下了一行清泪。
“你们无需瞒我,她什么样,我都接受。”妙成天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们看到她脸上的泪痕,无凝而低下头,那表面上的坚强,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她没说话,抬起脚一路走进殿内。
躺在床上的人见到她,赶忙抹去嘴角边的红色,笑着望着她。
“妙妙,我…”
妙成天看着她,她看着妙成天,女帝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定是让妙妙担心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苍白,还要故作开心让她不要担心,妙成天瞬间眼眶一红,扑进她的怀里,双手环着她的脖颈。
一阵阵抽泣传入女帝的耳畔:“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答应过我了,要陪我看看十年后的岐国。”
那声音逐渐颤抖起来:“你不能,失约啊…”
女帝轻抚着怀里人的乌发,柔声道:“不会的,我答应你。”
女帝觉得眼睛酸涩,无力合上双目,这是她对妙妙说的谎话,这是第一次,应该也会是最后一次。
常年征战,她的身体愈发不行了,连明天的太阳,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她知道,这一生的路她走到尽头了,世道乾坤,九死一生,行千里无悔。
十八年相知相守,时间很长,也很短,她为这个天下打造了平宁,却给她心爱的人打造了一个无望的牢笼。
怀里的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她悄悄替妙成天盖好被子,杵着靠在床边的拐杖,吃力地站起来,走向门外。
“让韩洙进来,朕有事吩咐。”
她还要把漠北打服,给阿曮留一个全盛的天下,给天下的孩子,创造一个再无战争的时代。
殿门是开着的,屋内燃着的沉香熏起袅袅薄烟,落日的余晖打在她的脸上,温暖却又刺眼,她转头回望她心爱的姑娘,一如多年前,还是那样的好看。
她不会失约,永远不会。
她会化为蓝天下的一阵清风,吹过青嫩的柳条,拂过无际的海洋,跨过千山万水,带着鸟语花香,回到她心爱的人身边。
假以时日,人魂归于天地之间,她想,她不会变得无智无识,因为她的朋友还在,她的亲人还在,她爱的人还在。
她爱的人,仿佛是她十八岁的一道光,照进了她内心的四方孤城,让星辰不坠落,让万物向阳生长。
她希望她的妙妙,永远快乐,永远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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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双手紧紧贴合,天然的默契让揽月阁上的王棱清一愣。
“王都统有必要这么震惊吗?”
棋盘对面的女子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王棱清随之一笑:“长公主殿下没必要打趣臣吧。”
魏国长公主没答他的话,望向远处的两人,起了深深的凝重之感。
“十年了,我们还是不知道,隐藏在暗处的这股势力究竟是什么样的。”
王棱清听了这话反应了半天,陡然一惊,而后俯身跪拜,额头上渗出冷汗:“臣请长公主殿下,饶了他吧。”
她们找到了鼓楼看不到的死角,确实有黄壤,拖拽的痕迹甚至还清晰可见。
她们一愣,又不知这个作案者到底想干什么了,作案留痕,无疑是最蠢的表现。
李玄宁疑惑:“既是如此,那崔玉身上为何没有留下人为伤痕。”
“很简单,想让人无声无息死去,毒药断肠,捂嘴窒息,有一千种方法。”
李玄宁一瞥,突然发现站在一边的崔妙颖明媚的笑容有点瘆人。
这小娘子,该不会是想用劳什子毒药毒死自己吧…
“你想什么呢!”崔妙颖有些生气,使力拍了拍李玄宁的脑袋。
“哎!”李玄宁拍掉她的手,不甘示弱地想还手打回去。
见着小娘子白哲的脸上透着润红,红扑扑的,好像自己养的小兔子一样,又无奈地慢慢缩回手。
“算了算了,好女不跟你计较。”
揽月阁上,魏国长公主见她二人如欢喜冤家一般,不由会心一笑,仿佛在怀念一些事,或是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