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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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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国南边有一个庆云县,庆云县东边有一座山,名为遽溪山,山高千仞有余,山顶上矗立着一片山庄别苑,青砖红瓦,乃是鼎鼎有名的天一神剑山庄。
从遽溪山东面望去,十里地外有一个小村庄,名为玉溪村,村子不大,有二三十户人家。村中阡陌交错,茂林修竹,有良田近百亩。
虽然村子偏僻,但因为十年前天一神剑山庄迁址至遽溪山,村旁又通了官道,附近的人欲前往县城时必得从这官道上过,赶集日总会车水马龙,因此倒没有那么寂寞。
非赶集日,官道上也时不时就会经过三五辆驴车牛车。天一神剑山庄的掌门大小姐赵英千金赵纯,平日最喜欢走这条道去县城街上购买胭脂水粉。
村中的农妇们常在官道旁的小河边洗衣裳洗菜,隔三差五就见到她那辆标志性的红色马车,以及“叮叮当当”的铜銮铃声响。年轻一点的少妇会故意候在路旁,等赵小姐经过时,向她兜售后山上采摘的野果和山花。
赵小姐家里未必没有鲜花水果,但是每次都会停下来,用十几文钱和她们交易果子和花儿,拿回家散给自家丫鬟。少妇们总会千恩万谢,用这点子铜钱去集市上割半斤肉回去炖汤,家里不干事的丈夫就会消停几天不打她们了。
然而今天她们没有见到赵小姐,却见到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县城的方向驶了进来。
那车装饰朴素,蒙了一层灰尘,应该是行走了很远的路程。车子前室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远远看不太清,唯独那高大的骏马膘肥体壮,昂首阔步,率先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农妇们看清楚了坐在马车前的两个人。
坐在左侧的是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长相略稚气,容长脸,眉目含情,唇角飞扬,令人见之心花怒放。
他的一身玄色短打虽然简便,但布料质感不错,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配了一柄短剑,端的是气质出挑,应该是习武世家出身的公子,看得出虽家境相对富足,但从不娇生惯养。
坐在少年一旁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皮肤黝黑,满脸胡茬,神情肃穆,一身腱子肉,粗布麻衣,坐在皮肤白皙的少年旁兢兢业业地拽着缰绳。
马车行至河边停下,农妇们正谈着前天在邻村荒地里发现了半具被啃食的尸体的新闻,见车子停在一旁,便连忙噤了声。
马车上那少年拿着一幅画跳下马车,走到一个正在择豆角的老妇人旁边,徐徐展开那幅画像,礼貌询问:
“大娘,午安,家父让在下来玉溪村寻一个人,您见过这个人吗?”
画上画着一个细骨伶仃的孩童,一身叫花子打扮,脸也黑不溜秋的,看不出是个男娃女娃,老妇人打量了一会儿,只是摇头:
“未曾见过。”
少年道了谢,又拿着画像去问其他人,也只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那,您知道张乡绅的旧宅子在哪里吗?我去那边找找?”少年没有泄气,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吩咐,问其中一个农妇。
那农妇想起十多年前发生张乡绅家的公案,脸色一白,反问道:“你去那里作甚?”
少年说:“家父曾说这个娃娃应该就住在张乡绅的旧宅里,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不知是否离去,如今去那附近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农妇问:“你找那人有什么事?”
少年耐心地说:“半年前那孩子救了家父一命,虽说他不要家父报恩,但家父回去后一直耿耿于怀,便派在下来请恩人回家与我,咳咳,让他在咱家好好生活,总比风餐露宿的好。”
农妇了然,抬起手指了指村子里面远处的一片竹林:“张乡绅的旧宅就在那片竹林后面,房子很大,你去了便知。”
“多谢。”少年低头对众人道了谢,拿着画又跳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车进村。
车子离开后,河边的农妇们议论纷纷。
“还记得吗?十几年前发生在张乡绅家的那桩惨案?”
“岂能不记得?据说有天夜里,有个‘艳鬼’垂涎张家千金的美色,趁人睡着时偷偷溜进她的闺房,把她的皮子活活剥了下来!谁知张小姐的惨叫声没压住,惊动了屋外的下人,一时间惨叫声和敲锣声不绝,把半个村子的人都惊醒了。那‘艳鬼’怒极,竟把张家人全都屠了,还在屋里放了一把火才逃跑!”
众人想起当年那个惊魂之夜,不禁打了个寒颤。
“幸亏后来天子神剑山庄来这边选址,咱们方圆十里才没再发生那档子事……”一个农妇正说着,想起最近又发生的事情,又说,“不过,那半具尸首到底是野兽啃的还是妖怪啃的?如果是妖怪,咱们得赶紧报知官府……”
此处按下不表。且说那马车刚进村,车上的少年就愤愤地把画卷胡乱卷巴卷巴,丢进了车厢里面,大声嚷嚷道:“父亲真够离谱的,让我去找这个小叫花子带回家与她成亲?我还尚未及冠,就这么快把我许给别人,他自己怎么不娶?气煞我也!”
一旁的“车夫”余汉用手扇了扇在面前飞舞不休的苍蝇,喃喃道:“总镖头就是想续弦,夫人也不会同意啊······“
宋麟的母亲几年前因病去世,但死前就一直拘着他爹,不许他沾花惹草,更不许他取妾,死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续弦,否则就会化为厉鬼上来索命。
宋麟是宋家四代单传,家中唯一的子嗣,自然不愿意父亲给自己找个后妈骑在自己头上。但是一想到父亲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了主,他就气不过。
“汉叔,要不咱还是回家吧,就说没有找到那个名叫‘阿莹’的娃儿,应该是到了别的地方去了,咱们在外面游玩几个月再回去,父亲应该也不会怪我们办事不力。”
余汉闻言,摇了摇头,说:“总镖头日理万机,自然无法去验证咱们的谎话,但是少爷,你可别忘了宋家的祖训,头一件就是不许口出诳语,你要是骗了总镖头,回头老太爷托梦骂你,你就等着瞧吧!”
“呃······”宋麟哑口无言。
余汉见他苦恼,只好哄道:“少爷,我有一计,咱们先去把那个阿莹带回青州,回家就跟你父亲说,你和阿莹路上无话不谈,感情甚笃,已经结拜成异姓兄妹,总镖头总不会再让你们兄妹俩成亲的吧?”
“啪!”宋麟用力拍了一下手掌,表示赞同:“这个点子不错!汉叔,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局者迷嘛!”余汉笑了笑。
马车进入竹林走了不多时,在竹叶掩映下,一栋破败不堪的宅院出现在小径尽头。此处野草足有一人多高,把原本用石子铺成的小路遮挡了一大半,出入都直不起身,说明平时很少会有人过来。
两人只好下了车,徒步进入草丛之中。刚靠近宅院,宋麟和余汉就嗅到了一阵腐烂的臭味,周遭的蚊虫更多了,两人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脖子很快就被叮出了密密的红疙瘩。
大门口上方挂着一块挂满蜘蛛网的牌匾,上面写着“张府”两个大字。两边的围墙都已坍圮,原木做的大门也已经腐朽,无力地歪在门框上,风一吹就“吱吱呀呀”地响,在这幽深的竹林中更显得气氛诡异。
庭院中央,一只肥硕的老鼠正在啃食半颗干瘪的土豆,见一个少年走了进来,连忙叼着土豆躲进了宅基地下面的缝隙中,张着黑漆漆的眼睛打量着入侵者。
里面的房子大部分都有被火熏黑的痕迹,残破不堪,成了野草和蛇鼠的乐园。
宋麟进去转悠了半天,在一间还算完好的耳房中找到了一些干爽的稻草和喝水的器皿,但没有找到人。他出来后,和余汉商量在这里等候,看看晚上会不会有人回来,再做打算。
两人回马车上吃了一些干粮和清水,忍受着蚊虫的侵扰,就这么等到月上树梢头,也还是没有等到有半个人影出没。
“不行了,我等不下去了!”宋麟不耐烦地说,“汉叔,咱们去找个村民家借宿一宿,明天再过来好不好?”
余汉常年走镖,经常在野外露宿,已经习惯了,这次陪宋麟来庆云县,考虑到宋麟年纪尚幼,晚上都会尽量让他去借宿。
“少爷,你先去找个离这里最近的人家借宿,我再在这里等等,等找到那个人了,我再去找你好不好?”余汉问。
宋麟点点头,跳下了马车,吹亮一个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往过来的路走出竹林。
今天月亮细如弯钩,晚风略有些凉意,四下寂静无比,只能听到竹叶的沙沙声。竹林很大,宋麟哼着小曲儿,刚走到一处农田旁边,远远就见到前面出现一个瘦小的黑影朝自己走来。
宋麟停下脚步,风差点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他用手挡住火,极力辨认来者模样。
那个身影有点僵直,步伐略有些不自然,宋麟想起折子戏上常演的被鬼附身的人,脚后跟会踩在鬼魂的脚背上,所以看上去就像是在踮着脚尖走路。
宋麟心脏漏跳半拍,连忙去看那个人的脚后跟,见他脚后跟严严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正想和那个人打招呼,谁知那个人拼命地打着手势,像是在说“走走走”。
宋麟有点不明所以,愣在原地。那个人走到宋麟面前,个子只到他的肩膀,衣衫褴褛,满脸泥污,看不清长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在摇晃不定的火光中跃动着炽烈的光芒。
那人一把抓住了宋麟的手,一声不吭地拽着他就走。
“怎······”宋麟正想说什么,就听到那个人用稚气的声音低低的说道:
“不要出声!后面有怪物!”
什么?
宋麟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这一看差点没把自己的魂儿吓飞了。
不远处,一个庞然大物,看不清相貌,像一个会移动的石狮子,压迫感十足,它的口里衔着一块白花花的什么东西,也不急着追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那怪物还没走到跟前,宋麟就闻到了从它身上散发的恶臭和血腥味。
宋麟吓了一跳,手中的火折子掉进了路旁堆着的干草垛里,火焰就像恶狼扑食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噼里啪啦”的很快就将干草垛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
火光如白昼一般,照亮了那个怪物浑身的黑毛和壮硕的身躯,长毛遮住了脸,看不清它的面貌,只能看得清挂在它嘴边的一条人类的手臂。
那怪物站在火光前后退了几步,深深地瞪了几眼自己的猎物们,衔着嘴巴里血淋淋的尸块,转身钻进了密不透风的竹林,倏忽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