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雪 ...
-
京郊四月，御景庄园，春雨微凉。
一夜淅沥淋得空气轻寒水雾氤氲，却掠得成树枝头的含羞花苞绽出红粉玉雪。
好不容易盼到清亮朝阳泠然挂上了天边，浅淡的金色光芒将青草间与石板路上的水湾蒸干了痕迹，白橘相间的肥猫终于懒懒踱来，揣起前爪打了个哈欠，又自在地眯起了眼。
——却被嘈杂人声扰断了鱼干梦。
“今天是赛程最后一天了啊，大家打起精神来！”
导演粗犷的声音穿透喇叭扩出，惊碎睡意满地。猫儿骂骂咧咧地跑走。
“灯光、摄像各就各位！贝依，走！”
这架势，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要走红毯呢。
贝依不由得好笑地翘了翘唇角。
事实上，她参加的是个名叫《还看今朝》的职场真人秀综艺，十位来自国内外顶尖高校的商科学生在这别墅里起居，角逐主办方——全球顶级风险投资基金LE Capital的暑期实习机会。
今天是最终考核的日子，她们即将乘车前往LE Capital的京市office，在繁华摩登的国贸商圈。
想来也因为是决赛日，节目组竟然连从别墅出门上车这段路都要挨个选手精心拍摄。
贝依闻言抬步，软弹底雾白色英伦风小牛皮鞋踏在别墅院前的磨砂面理石路上。周遭不知何时陡然寂静，只余这步履间“沙沙”轻响，平白惹人略微心慌神乱。
贝依紧了紧臂间怀抱的笔记本电脑，稍稍加快了步伐。
排在贝依后面录出门的选手，是钟青云。
她定定看着前面小姑娘的背影，一头浓密墨茶色秀发挽成饱满的丸子，露出盈盈天鹅颈来，一身柔白泛金的亚麻真丝混纺衬衫上缀淡金小珍珠，在不盈一握的腰间扎入浅灰色山羊绒及膝百褶裙。
衬衫是以仙气著称的澳洲轻奢品牌，裙子是面料做工都不输私人定制的T. Browne，她没有任何一件单品低于五位数，更遑论那双线条清丽的纤白小腿下，头层小牛皮鞋面连晕着的柔光都尽显矜贵。
“你好像个小公主啊！”钟青云见到贝依的第一面就如此惊呼。
不过她当时并没有料到，“小公主”从那以后便成了网友对贝依的爱称，而她眼见着贝依从京大金融系一个普通的大三学生，几夜之间暴涨百万粉丝，成了她们所有人中毋庸置疑的人气Top。
钟青云眸光微敛，不着痕迹地咬了咬舌尖，刺痛微麻。
久未听导演喊下一个，她却不知，导演竟也看呆了去。
监视器高清屏幕里，少女一张水嫩瓷白的鹅蛋脸线条精致，清亮圆润的眼睛像极了林间幼鹿，唇角一弯翘出甜软梨涡来，连额角碎发都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轻跃。
典型的白月光、初恋脸、天使面孔……天生该做青春偶像剧的女主角。
可惜他问过了，人家没想进娱乐圈。导演暗自扼腕。
贝依此时早已坐进了商务车里，真皮座椅还算舒适，她抬起木制百叶窗帘，倚上座位扶手，闲闲注视着不远处盛开的雪白玉兰花。
今天是决赛了，对她来说太过重要，不可以分神去想其他的，想早上的那件蠢事……
“贝贝，听说你今早录起床的时候干了件大事？”
——却有人没放过她。
贝依转头看向来人，勉强扯动了下嘴角，“青云啊。”
“说过啦叫我青青！”钟青云拧眉开始喋喋，“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想让我青云直上。寓意是不错，可是听起来也太土了……”
细调女声盘桓不休，贝依的思绪却已飘回了今早。
为了呈现选手们真实的生活状态，PD姐姐偶尔会持着摄影机向网友直播叫她们起床。由于昨晚ddl要上交一份项目评估报告，分数计入遴选实习名额的最终评审，被迫奋战到半夜，因而今早拍到她时，贝依正睡得昏甜不知天地为何物。
无人理会的起床铃玛卡巴卡之歌中，镜头百无聊赖地缓缓环顾，带着直播间无数网友的视线一起，定格在书桌上一个敞开的英伦风牛皮纸记事本——
“向他走近一点点，”PD姐姐声音响起，“他是谁啊？”
“我的梦中情人啊。”贝依不堪其扰地揪着奶黄色真丝绒毯子，皱起小脸下意识喃喃出声。
世界终于寂静了，一秒、两秒……
贝依“腾”地坐起身来，睁圆了眼睛跟PD姐姐面面相觑，活像只受了巨大惊吓的小兽。
因为不难想象这句话会在网上引起怎样炸裂的效果，她甚至一早上都没有敢打开手机。
“所以你的梦中情人，到底是谁啊？”
同伴的好奇缠问实难抵挡，贝依按着额角闭了闭眼。
两年前那个男人走向她的每一步，又不知第几次重新踏来。
富丽会堂庄重华美的水晶顶灯洒下淡金色明光，那人眉目深邃、五官英朗、线条如刻地沐浴其间，毫不夸张地胜过雕塑巨匠的传世之作。
一身面料贵重剪裁精细的雅黑西装，包裹的身材挺拔健硕，于一众制服簇拥之中，朗身鹤立，气度浑然，宛若神祇天降。
那一瞬，贝依好似心脏被“咚”地一撞，而后速率失控无序窜动，久久不能归位。
她平生第一次明了，大概这就是“一眼万年”。
“扑通”心跳声中，天神奔她而来。
直到他深潭般漆黑的眼眸探询地望向她的工作人员牌证，贝依依然沉醉在放大的神颜中，全然忘记自己合该为他引路。
“贝依？贝依！”
贝依睁眼回神，那年她大一，刚被选入京大礼仪队，第一次参加某届政企峰会作场内引导，就遇到了那个男人。
而如今参加节目也是因为，LE Capital正是他在英国读大学时一手创办的公司，不过十年便已跻身全球四大风投之列，成为亿万金融学子的梦中情司。
“救救我，别提梦中情人这四个字了！”贝依状似苦恼地捧着脸撑在桌板上，想着那人的身份，她当年搜遍新闻都叙不尽其冰山一角的地位与财富。
“该是梦中老板才对。”她小声嘟囔着。
-
“最终考核计时2小时。考核开始时，各位同学将收到三家初创公司的基本情况材料，你们需要通过严谨的分析，包括但不限于行业研究及估值建模等，自行拟定投资方案，并用英文向身处伦敦、港城的总部高管进行汇报演讲……”
正式的最终考核环节很快来临，形式采取先实时直播再剪辑录播，最大程度地收割流量。
镜头记录着玻璃幕墙内高层会议室的肃穆景况，成百上千万观众涌入直播间，共同见证节目“大结局”。
「苍天呐听起来就好难！时间这么紧从头读资料定方案就算了，居然还要画ppt全英文pre？」
「可是公主真的好淡定啊！这就是大佬吗我哭晕！」
网友眼中淡定的贝依此刻却正神游天际，珠光色衬衫翻领之上小脸紧绷。
总部高管……那，他会在吗？
“下面隆重介绍通过线上平台为我们作最终评审的——Martin Wilson, Daphne Lauren……”
心跳逐渐加剧，呼吸变作高频，贝依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指。
“……Amanda Wang, Mario Yip。欢迎他们！”
贝依手上一松，心脏坠回原位。
没有他，没有……
Evan LAI。
贝依轻垂眼帘，这个名字早已在她心底滚过千万遍。
两年前那一场惊鸿初见之后，她愣怔着目送他被请入首排近乎中央的坐席。桌上的金属质地流光铭牌舒展着他的姓名——
黎樗。
黎……什么？
贝依当场愕然怀疑人生，她可是兢兢业业寒窗苦读考上的京大，莫不还是个文盲？
她睁圆了眼仔细看那行小些的英文，却并未标出拼音给她解惑，而只有——
LAI, Evan。
原来是港城人。
可究竟是黎什么呢？
贝依目不转睛地苦思冥想，却冷不防那男人忽然抬眸望来。
英挺眉骨之下那双内眦锋锐的长尾凤眼，仿若有不可一世的磁吸飓力，只一眼便足令人心跳失控，神魂颠倒。
贝依轻叹一口气，她或许再也忘不掉那双眼，那个名字，……那个人。
最终考核，计时开始。
「我没看错吧？附件每家公司的资料都有一两百页！」
「OMG！如果是我可能会当场崩溃，这就是金融精英的世界吗？」
贝依快速浏览资料，将重点信息标亮。
她反复滚动鼠标，眉心轻蹙——有家公司缺少关键估值数据，需要重新搭建模型。
「虽然我外行，但感觉贝依是思维最清晰敏捷的一个，只有她开始拉excel了哎！」
「+1，不明觉厉，本来不敢看想退出直播间直通大结局的，莫名觉得公主能赢！」
理性的条列分析，精细的数字运算，资本的天平有了答案。
可是这样就结束了吗？
身为资本的掌控者，投不投，投多少，皆由她定。
贝依手指微翘，暂离键盘。
脑中闪过两年前遍寻他足迹时，华尔街时报刊登的顶级风投华裔创始人的一则访谈，受访者依然沉敛，只施舍给封面一张随性的手部特写。
那是一双青筋骨节都好似充满掠夺力量的手，游离线却整洁得一丝不苟，皇家蓝宝石袖扣压紧衬衫白边，腕上是于他而言堪称低调的百达翡丽三问万年历。
访谈篇幅不长，却字句精髓。
她彷佛听得见，他磁性的RP英音沉吐如珠滚落玉盘。
「资本家不止可以玩弄资本。
我为情怀买单。」
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时间到！”
演讲顺序抽签决定，选手轮流进入会议室向评审们远程汇报。
轮到贝依时，她轻轻吐纳一口气。
如果她能做到，他亲手创办的公司第一次主办综艺节目里最优秀的一位候选人——
黎先生，你可以看到我吗？
-
伦敦郊外，一望无垠的平坦草地中落着座肃穆庄严的哥特式古堡。
幽暗长廊尽头，深红实木雕着繁复图腾的厚重大门沉沉拉开又虚掩。
管家装扮的杨叔轻微躬身放下茶盘，在电脑中讨论不休的会议声里低语禀报：
“少爷，威廉到了。”
宽大的红木桌案后，男人一身黑色暗纹衬衫敞着领口两颗扣，袖口解开略挽两道，骨节分明的劲指落在静音键上一按。
骤然寂静中，他凤眸微抬，望向书房中央的青年男子，薄唇轻启，“点样？”
陈威廉静立下首，开口汇报的第一句，就一瞬不错地盯紧他老板的表情。
“第一名系，贝依小姐。”
然而老板的眉目向来沉冽威严似阿尔卑斯山脉，威廉实在无法判断其中心绪是否波动分毫，只得继续禀报，“第二名系……”
“William，”男人却忽然开口，白金质地Caran d'Ache限量版钢笔“喀哒”一声落上红木桌面，“即刻安排飞机——”
“回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有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