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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弦外之音 ...

  •   明月枝领着弟子刚进牡丹镇,就见徐闻嫣站在镇口一棵老树下,单手叉腰,正来回踱着步子。红发带被热风扫得贴在肩头,见他们走近,她抬步迎上来:“明道友。”

      “明道友,你们回来时,可见过我师兄他们?”她语气有些急切,鼻尖还沁着汗珠,许是已等了些时候。

      “昨日听观姹道友说,他们要去另外几峰查探,夜里并未归来。” 明月枝据实回答,见她眉峰蹙得更紧,便补充道,“若是现在还未归来,想是山中路径复杂,耽搁了吧。”

      “闻嫣道友不如先回客栈等他们,今日天燥,久站恐伤了暑气,不妨先去歇歇。若是急事,去水云观等候也可以,那处地势高,观察动静也方便。只是山中林深障密,道友万不可独自进山去寻他们。”

      指尖在腰间摩挲,徐闻嫣低眉思忖片刻:二师傅虽神志不清,却从未主动伤过人,且凭他的修为,也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他突然离宗这事虽说要紧,但也的确急不了这一时。

      她松开蹙着的眉头,红发带在热风中舒展开来:“也好,我跟你们一起回客栈吧。”

      只是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

      夜幕垂纱,琼钩半上。

      鸣葭与鸣笼两条狐狸四仰八叉地瘫在屋顶晒月亮。秋夜织星明亮,自云河深处徐徐移转,此时此刻正好悬在他们头顶之上。

      “少主支你去哪儿了?累成这副德行。” 鸣葭盯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尾巴尖随夜风轻轻摇晃。

      旁边鸣笼则是瘫着四条腿,一脸的萎靡不振,活似被晒蔫的狐尾藻,连嘴边的须子都耷拉在檐上。

      “买东西去了。” 他应得有气无力。

      “买什么?你没买到吗?”

      鸣葭随口接了一句话,她在心里默数着日子,再过几日便该是鸣玉生辰了。

      她估计是没办法回丰沮玉门陪她,不过今年鸣玉去了卜师身边,也许不会觉得孤单了。

      “这是什么东西?”鸣葭忽坐起来。

      从鸣笼扔在一旁的乾坤袋里翻出一堆东西,正是方才闻到的香气来源。

      她只略一分辨,便发现其中有至少十五种不同的香味:有清苦如艾草广藿的,也有甜润似雨中栀子的,还有厚重的沉水檀香,冷寂的雪中松柏,甚至连辛辣如麝、甘甜如龙涎,也都囊括在内。

      这分明是把山林水泽的气息全收罗来了,活脱脱一个行走的香料铺。

      “你是去买这些了?”

      鸣笼本还闭着目,听到动静掀开一只眼,从 “狐狸饼” 里挤出声叹:“是啊,差点没累死本狐。”

      “少主也不用这个吧。”鸣葭打开几盒嗅了嗅,气味纯郁无杂,是极上乘的品质。只是若用在人身上,未免太过浓郁。

      “这不是给少主用的,不是…这都不是给人用的,这是用来保养刀剑的。”

      “我可是将琉璃城的脂膏铺子都翻遍了,才寻出这么十五盒一等一的、可以用来保养刀剑的脂膏,由本大狐专业鉴定,必属臻品。”

      鸣葭踢了踢他一自我吹嘘就忍不住乱扫的尾巴,费解道:“少主既要,你就近买一盒便是,何苦跑遍琉璃城选出这么多?不累你累谁?”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 鸣笼顿时来了劲,直起身同她辩驳,“少主没说要哪种,那么我身为少主的心腹肱股,难道不该替他搜罗齐整?”

      “可我猜,少主选的肯定是雪中松柏。” 鸣葭边说边挨个嗅去,果然只剩十四盒,先前闻到的雪中松柏并不在此,只有淡淡余香残留。

      鸣笼奇道:“你居然能猜得到?”当时他满载而归,原以为少主会难以抉择,谁知人家一眼就挑定了。

      鸣葭反倒稀奇:“这有什么难猜的?少主自己又不用这个,既说是保养刀剑,那定是送人的。我猜还是送少主那位好朋友的,那姑娘我贴身跟过,身上并不用香。她既不用香,眼下又要脂膏,以少主的性子,难道会送她别的味道?”

      “若不是少主自用的柏子香是熏香,没有脂膏,我想他肯定更愿意送自己用的那款。”

      这番论道有理有据,鸣笼悻悻收起乱扫的长尾,没了方才的自鸣得意。

      鸣葭翘起长腿,抛了抛手中的脂膏,朝鸣笼谑笑道:“可见你这自诩的心腹当得还不够合格,做了一把子无用功,连少主的弦外之音都没摸透。

      但好歹没漏了柏香,少主定是满意的,你也不必沮丧了。” 说罢抬脚踢了踢地上的 “狐狸饼”。

      鸣笼摊着四足,边叹气边磨爪。哪里不用沮丧?早知道…

      他仰脖长叹,早知道就问问了!

      亏得他忙前忙后,还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原来只有苦劳,没有功劳。

      片刻后,他像是缓过劲来,也翘着腿谑道:“怪哉怪哉,的确是我没想到这上头,主要我也没见过少主‘弹琴’啊。”

      “还想送同款的香,啧啧啧…”他挤眉弄眼地看向鸣葭,“这弦外之音埋得可够深,怪只能怪我们这等俗人…哦,不…俗狐不能闻弦音而知雅意了,就是不知道那姑娘…”

      “啧,你又不着调。”话没说完,他便挨了鸣葭一尾巴。

      她尾巴梆硬,便是敲起铁盆来也是梆梆作响,这一下给鸣笼敲得脑子嗡嗡叫。

      他吃痛捂头,嗔骂道:“你这催心肝的狐狸!尾巴是铁打的吗?”

      但回头见鸣葭的脸又板起来,只气得笑道:“跟你说多少回了,少主又不会扒你的狐狸皮,你用得着这么紧绷?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鸣葭瞥他一眼,冷冷一笑:“你是轻松了,可我也提醒你,有些人跟事少主可能容你调侃,但有些不可以,你可别乱了分寸。”

      鸣笼挑眉,有些无语:“我能不知道?我又不傻。更何况,谁有胆子跑少主面前调侃啊。”

      “你知道就好。”瓦片被晒得发烫,还有些余温没有褪去,鸣葭缩了缩爪子,忽然摸出个锦盒,“鸣玉的生辰礼,你帮我带给她,我今年肯定回不去了。”

      又道:“不知少主跟悬光仙尊商量得如何了?”

      说罢,二狐从檐顶埋首看向客栈后院。

      东方既白静立梧桐树下,他垂目看向石桌旁的地面,月光在这里剪下一道极淡的阴影,像是谁不慎打翻了砚台。

      方才悬光就站在这里。

      他移步过去,盯看了片刻,忽而蹲下身来。

      绛裳在他身后被风扬起,他指尖轻弹,一簇火光自指端跃出,精准悬在那片阴影上。光晕漫开的瞬间,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少主?”
      鸣笼的声音打破寂静。檐上两只狐狸正探头张望,见他久未应声,先后化为人形跃下屋檐。

      鸣葭落地时脚步轻悄,鸣笼则凑到近前,同样蹲下身,看向地面,视线落在地上那几块黑色碎片上,不由皱眉生出疑惑,“这是…铁锈吗?”

      可待他看清上面的细节,又忽收住了嘴。

      像是锈的碎片,却带着一种人的体肤才会有肌理,在银白月辉的照耀下,反而透出几分叫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来。

      夜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石桌,东方既白指尖微动,火光从空中悬落而下,一缕黑烟自地面逸散升起。他将曜目微凝,在旁人看不见的维度里,那黑烟在月光下扭曲如活物,不过转瞬,也消失在了焰光里。

      “不是。”

      竹帘晃动的余韵尚未散尽,他转头望向悬光离去的方向。那里早已融入浓稠夜色,只余下晚风卷着叶声,留下细碎的轻响。

      ***

      明月枝临窗坐在桌前,指尖捏着细棉布,正在仔细擦拭着长寂剑。旁边白瓷盏里温着水,一盒脂膏已在水中化开,清浅的香气随水汽漫开。

      她下午在镇上转了许久,杂货铺几乎寻了个遍,也没找到适合给刀剑用的保养膏。牡丹镇水土养人,镇民本就少用脂膏,更别说给器物用的。

      原以为要这么空手回客栈,没想到才出巷口,就撞见了东方少主。

      他瞧着像在闲逛,只是时间太凑巧,让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在外头耽搁太久,他特意出来寻她的。

      不过也就这么自作多情地想想,她面皮生得不厚,不至于特地问出来。

      从东方少主那里得了盒上好的脂膏,只消低头便能嗅见清香,像冬日大雪覆盖松柏时,从林间走过的味道。

      如今她对东方少主能随手掏出点东西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

      面色坦然地接过,只想等过段时间,若是她手头松些,便也给东方少主还个小人情。

      可若是手头一直不松,那就…就再等等吧。但她想她总不至于会一直穷下去。

      两人一道回了客栈。明月枝从小二那取了温水,回房将脂膏化开,又拿了块干净棉布浸进去。

      好歹在地下埋了千余年,虽说这神器的颜色黑得叫人看不见反光之处。

      此处巧合也许能够证明神器的确有神器的荣光,至少仅仅依靠其难以窥测的外表,便很有效地达到了净尘的效果。

      但作为一把重见天日的剑器,该有的仪式感还是得有。

      明月枝如是想着,于是焚香净手,准备为这多年未见天光的神剑好好拭上一拭。

      只是手上忙碌,心里便容易放空。棉布在剑身上反复摩挲,思绪也跟着飘远了。

      她抬眼看向放在桌上的锦盒,那块璞玉静静躺在里面。大师已经仙逝,但江寻舟的事,她却还没理出个头绪,更没想好该怎么同他交涉。

      她没跟大师提过两人过往的恩怨。所以眼下的难处是,就算最后她应下大师的嘱托,江寻舟此人却未必肯受她的安排。

      正想着,门外忽响起敲门声。

      明月枝起身打开门,迎头撞上一张脸,有一刹那的错愕。

      她退后半步,方朝门外笑了笑:“师姐来了。”

      随即挑眉递了个无奈又熟稔的眼神:哪门子风将这姑奶奶吹过来了?

      南清骊轻牵了下唇角,表示她也不知道。

      “你在看什么?”明月枝只好无奈转头,看向正执着于用目光打扫她房间每个角落的姜瑶音。

      “没什么。”姜瑶音答得若无其事,视线却没有收回,仍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游走,全然不觉这个动作多么冒犯他人。

      明月枝索性将房门大敞,自己抱臂倚在门框上。

      “你要进来吗?”她直截了当问道。

      视线豁然开朗,姜瑶音终于确认房间里的确唯她明月枝一人尔。

      可她好似偏生见不得明月枝这般故作大方的模样,当即撇下嘴角,冷讽道:“你的房间,我为什么要进去?”

      “那就先让我进去吧,阿瑶。”南清骊别无他法,只能含笑劝道。

      脚步左右晃了两下,脚后跟依旧黏在原地。

      “我也突破了。”姜瑶音忽昂首。

      像是上一刻还用长喙啄人的孔雀这一瞬突然抖开了羽翎,这转折来得毫无理由。

      但嘴角下拉,下颌上抬,还是她一贯的作风。
      大概是在炫耀吧。

      明月枝点点头,淡淡“哦”了一声。

      “我结丹了。”对方又道。

      所以呢?
      明月枝抿唇,眯了眯眸,又想了片刻。
      莫非是…

      “噢,恭喜。”她倚在门上客套一句,春山眉轻挑着,连漫不经心都表现得不是很走心。

      南清骊已将下裳捞起,正预备从姜瑶音侧旁斜跨过去。
      又怕自己不小心踏在她身上,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待两人面对面站定,她才弯起唇,笑容温和,同样对她道了一句。

      “阿瑶,恭喜。”

      姜瑶音顿在门口,目光锁在两人身上,看她们一唱一和如出一辙的模样。

      嘴角绷得笔直,像一条无形中被拉长的丝弦。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嘴角突然扯出一抹冷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声:

      “呵——”
      短而有力的一声。

      与此同时,垂落的广袖猛地一甩,宛如夜色中骤然绽放的姜花。
      翻飞的袖风带起偏矜剑柄上的剑穗,流苏如流虹般在明月枝与南清骊眼前旋过。

      这愠怒同样来得毫无理由。
      二人下意识眨眼,待视线清晰再度望去时,只看见姜瑶音甩着袖子,大步流星走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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