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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异族翳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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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枝是在一片隐隐约约的嬉笑声中醒来的,醒来后才发现日光已经高晒。她很少有睡到这么迟的时候,更因为这一次很多同门都在,起床时甚至还莫名其妙生出了些紧张。
门口是老板早就置好的清水,她匆匆洗漱完,开门正要下楼。
刚转身便迎面撞上一个人。
东方既白抱臂斜倚在扶梯上,本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没想到那人活似前面有什么东西在招她,连路都没看就直接撞了过来,他只好伸手扶了一把。
将将睡醒的人双眸带着晨起后特有的清亮,神清气爽自是不必多说,更何况还有一眼便能看出来的红润气色。
“看来昨晚的确有人一夜好梦。”东方既白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
明月枝睡了个大饱觉,早就什么气都没了。
在看清这人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回想起昨夜之事,那颗尚且热着的良心突然生出几分愧疚。
但紧接着又转念一想,方才她出来拿水时还没看见这人,他定是听见声音后才故意等在这里的。
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掂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
明月枝不疾不徐道:“少主,不必羡慕,再熬一熬,很快便天黑了。”
话罢她彻底笑起来,伸手轻拍了下东方少主的肩,并借此机会细瞧了一眼。
但很是可惜,她并没有在东方少主眼下看见她所希望的黑眼圈。
不愧是少主,体质果然很特殊。
“就还是祝少主今夜做个好梦吧,我先下楼了。”
楼下大堂里弟子们三两成群地正聚着闲聊,更多的人在外头街上悠哉悠哉地闲逛,楼上倒是清静得很。
薛灿也在大堂里跟人闲聊,桌边有一只不知哪里来的狐狸盘坐着,薛灿正在喂它吃东西,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陌生男子,穿戴的风格看起来有些珠光宝气,但莫名又有些狼狈。
明月枝走上前拍了拍她。
薛灿转头,看清后便展眉一笑:“师姐,你起来了?”
旋即又往明月枝身后看,却没见方才那人与她一块下来,便拉着明月枝的衣袖开玩笑:“师姐昨晚上干嘛去了呀,怎么睡到这个时候?”
明月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捏了一下她垂在肩旁的三股辫,而后看向她旁边那位男子。
“这位是?”
“这是我哥…”薛灿拍了拍薛焕的肩膀,又举起了被她抱进怀里的小狐狸的爪子,“这是他捡的狐狸。”
“你好。”明月枝笑着朝这男子点点头,算是见礼。
“不知道怎么称呼?”
“道友好,我是薛灿她哥,你叫我薛焕就好。”薛焕立马起身回答,其实他方才就看见她了,看她从楼上下来,本来还有些愣神。
人长得好看,谁看都迷糊,但这位道友有一双特别明净的眼睛,一下子就把他给看清醒了。
薛焕伸手去掏袖兜,掏出一个金钏子,他一路走来,打尖住店外加吃饭,金银细软都用光了,也就剩这么一个金钏子了,用在这里最好。
“这是给道友的见面礼,多谢道友照顾我妹妹,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他很是江湖气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薛灿拍了她哥一把:“你干啥?”
“这第一次见面,我不是想给你讨个巧吗?你在宗门里又没几个相熟的人,我觉着这位道友资质很是不错,你要多与她亲近亲近。”薛焕小声在薛灿耳边道。
“不要做这种事,你妹妹我行得端坐得正,我是凭实力进的玄微宗。”薛灿揪她哥腰上的肉,警告道,“而且我师姐也不吃这一套,你不要给我丢脸。”
两人嘀嘀咕咕说着话,明月枝没听清,方清远正好从外头进来,手里是用托盘盛来的几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你们要吃馄饨吗?”
一人从盘上抄下一碗馄饨,明月枝问薛灿:“昨晚上师姐叫你做什么去了?”
“就他啊…”薛灿甩起一只手拍在薛焕背上,“清骊师姐昨晚上叫我去镇上西边那排房里认领他。”
“锦绣姑娘还疑惑,为什么总有个人对不上,就是他在捣乱。”
“你说你干嘛要说你是从无常境里解救出来的人呢?薛焕,你快给人麻烦死了,你知不知道?”
“因为能吃饭啊,白吃。”薛焕举起自己手里的金钏子冲薛灿道,“我身上只有这个钏子了,我想着这是我回琉璃城的路费,但我总得吃饭啊。”
薛灿无语,扭头嫌弃道:“要不是他狐狸丢了,闹着要找狐狸,我还不知道他在那。”
薛焕吞着满嘴馄饨反驳:“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啊,不然我早就来找你了。”
“那你怎么不回琉璃城,反而往南明山跑?这回是你走运,你要是进了无常境里,很有可能出不来的,你知不知道?”
“我那是睡过头了,本来我想搭船回琉璃城,结果半夜醒来船就已经到这了。”
“这么大个人了,连路都能走错。”
“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离家出走呢。”
“昨夜大师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两个人正吵得欢,明月枝也没管他们,转身同方清远说话。
“我模模糊糊里好像听见有人说长老回来了?”
“嗯,我师傅夜里回来的,带了许多新炼制的丹药,还有一些珍稀灵草回来。”
“回来后就在大师那里守了一夜,我估摸着,大师的伤,恐怕要比表现出来的重得多。”
明月枝微凝着眉,正想说话,却见大堂中的其他人纷纷起身。
“长老…”
“长老…”
大堂内众弟子纷纷起身拱手行礼,但寒叶长老只是点点头,便迅速出了客栈,明月枝能看出她神色很是凝重。
“长老怎么这么着急?”薛灿看着寒叶已经走远的身影,有些不解,在双拳交加间还抽空问了一句。
明月枝抬头望向大师的房间。
回头对几人说道:“我去楼上给大师送馄饨。”
……
明月枝坐在窗边,目光越过门隙,恰好能将大师房外的廊道尽收眼底。
不过半日工夫,她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看见寒叶长老的身影匆匆掠过,有时端着药盏,有时捧着丹炉,眉宇间的凝重一次比一次深沉。
最后一次,她看见寒叶长老停在门外好一会儿,抬手不住地按揉眉心。
日光斜照在攒盒上,描摹出木质细腻的纹理。
还是直接去一趟吧。
她提起攒盒起身,推开房门,看见东方既白倚在门边。
他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出来,伸手便拦住了去路。
“做什么去?”
明月枝微垂眸,稍举起手中的攒盒示意。
“晌午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大师情况不好。”明月枝深吸一口气,眉间多了几分郁气。
她也希望是她多心了,但依寒叶长老的模样来看,情况可能真的不容小觑。
“可你知道什么叫危险吧?”
虽然早就料到,但亲眼看见她要这么做,东方既白还是几分惊讶。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指尖在门扉上轻轻摩挲,新安的门上刷着的桐油带着细微的砂砾感。
明月枝忽然轻轻笑起来:“那少主要不要先让我灭个口?”
“不要贫嘴,你清楚我在说什么。”
“明月枝。”他沉声唤她。
日光透过窗格,在她面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明月枝沉默片刻,眸中笑意渐渐收敛,低眸看了一下脚尖,然后抬眼认真看着他道:“我知道什么叫危险。”
再清楚不过了。
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眸光比平常黯淡些,还隐隐露着一丝疲态,像是明净天水里露了一角暗礁。
不知是何时凝成的伤口,垒着层层光阴的遗骸,平日被掩在平寂无波下,偶然泄出几分,便叫人不由自主随她哀戚起来。
东方既白松了松手。
可倏然间又见她笑了一下,声音还是很轻,神色却更为认真:“但我还是想试试。”
她望向大师的房门。
那里静悄悄的,与晌午听见的惊天动地般的咳嗽声不同,现在什么声音都没再传出来。
“没用的。”东方既白很想这么说。
南明子的识海正溃散,在他们出无常境前,他的识海便开始溃散了,这是修士的末路。
可望着眼前这样一个人,他还是松开了手。
“等等,我陪你去,或者,你给我。”只是片刻,他又提出另一个想法,伸手去接攒盒。
明月枝不禁笑起来:“少主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么?这你可陪不了我,更不可能替我了,等会万一问起来,解释来解释去,岂不是更麻烦。”
说着顺势按下东方少主的胳膊。
“就麻烦少主帮我在外头看着点了,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所以只能麻烦少主了。”她负手回首,偏颌朝他笑了笑。一边眼尾轻挑,眼睫极其轻快地眨了一下。
***
房门打开,南明子见是明月枝去而复返。
不由笑道:“明小友?晌午的馄饨还没谢你,你怎么又来了?这回带什么好吃的了?”
“大师,寒叶长老可回来了?”
明月枝提了提手中的攒盒,示意道:“我寻了些东西想让她帮忙瞧瞧,或许对您的伤会有帮助。”
“寒叶刚出去了。”南明子轻嗽一声,按住胸口,语气依然和蔼,“小友要让她看什么?”
明月枝走上桌前,放下攒盒取出里面小木盒:“方师兄说长老炼丹缺些丹材,我想让长老看看这个能不能用上。”
南明子接过木盒,里面是一枚丹药,看样子是清心丹,还是寒叶最常炼的那一款,好多年没改过款式,上面总有一只吐舌头的小狗。
不过明小友拿出来的这个…似乎又有所不同。
太大了点,难道是寒叶改了份量?
南明子拿起木盒仔细端详,细瞧片刻后他忽然变了神色。
他知道明小友是极有主意的人,但在察觉到这是什么的时候他还是皱起了眉。
“小友,这是何处得来的?”
不等明月枝回答,他已自袖中取出一只玉觚,那觚身泛着莹润的光,里面盛着的液体像融了星光。
明月枝看了一眼,有些好奇这物竟然流传下来了。
南明子用银针挑下少许丹粉,轻轻抖进觚中,丹粉入水的刹那,竟泛出浅淡的血色,不过片刻后他指尖结出一个印,旋即玉觚上流转出淡淡的、像草木盛开一样的绿色光芒。
南明子眉心愈发蹙紧,弓指从觚中轻蘸少许,移至鼻下轻嗅。
片刻后,他眸光愈发凝重,抬手将蘸了水的指尖向虚空轻轻一弹。
霎时间,点点碎金如日光般迸现,悬浮于空中,须臾后便如萤火般轻盈落下,最终在明月枝左臂上方消失不见。
室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南明子目光复杂地看向明月枝。
“小友,”他声音干涩,带着些愕然,好一会儿后才重新启唇道:“你与翳族是何关系?”
“异族?”
“那个会饮人血的异族吗?”明月枝愣了一下,没理清其中关联。
神色略有一瞬慌乱,旋即忙正色道:
“大师是否误会了什么?我与异族并无干系。”
南明子倒不意外她的反应。
翳族特殊,其存在本身又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这反而使得他们成了许多怪诞传闻中的常客。
传闻总说他们食人血,好各种人血制品。其实翳族并不是食人血,至少与普通人血没有关系。
那只是翳族内部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
“你别怕,我不是要追究什么。早年我误入过翳族领地,他们并非传闻中那般…”
到底还是没将话说完。
也许明小友并不知道自身血脉的特殊,只是偶然发现自己的血还有其它效用,便甘愿冒险来帮他。
这份浑然天成的赤子之心,让他不得不心生感念。
他不知道适不适合将实情告诉她。
其实在还很小的时候,在机缘巧合之下,南明子曾误入过翳族的领地。
是他们救了他,他也因此知晓了那些翳族人身上与传闻并不一样的事实。
他回头再去看那丹药,是清心丹不错,却是久煨在鲜血里又经过晾制的清心丹。
其中还添加了一些木质香料,似乎是为了掩盖血腥味。
方才以玉觚验过,这丹丸的确有疗愈之效,也证实了其中血气的来源是明小友。
南境有异族人食灵草为生,血液有治伤疗疾之效。
因为幼时那份特殊经历,他曾特意搜寻过他们的信息,侥幸在北域一本书册中,见过这样的记载。
但是——
他沉了沉目,将木盒盖好,推回明月枝面前,严肃道:“小友,这东西你收回去。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你也不要再与任何人说起,就当做这是你偶然所得的东西,从此以后不要再拿出来了。”
“记住,连提都不要提。”
“可您的伤…”明月枝还想再说,却被南明子打断。
“小友,我知道年少时,总认为特殊很重要,也总以这份特殊可以帮助他人为荣耀,甚至会忍不住想同人炫耀这份特殊。但有时候,特殊它…它会是祸根。”
“不管如何,多谢小友挂心了,但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小友这东西我也用不上。”
“可是…”
“还是让寒叶长老看看吧。”
大师的情绪变化得太突然,明月枝忍不住想到底何处出了变故,以及为什么大师会突然说到异族呢。
“明小友,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最清楚。”
南明子语气冷了些,指节在桌上敲了敲:“只是小友再这么怀疑,我可要去找悬光告状了。”
“说他教的徒弟,不信我这老头子的话。论医术丹道,我可不比你寒叶长老差,她才是半路出家的那个人呢。”
说完鼻腔里还带出些气音。
明月枝忍不住抹了下额,她好像真的把大师气急了。
恰在此时,寒叶取针回来。
一进门见房里多了人,笑着问:“明月,你怎么来了?又来送吃的?”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攒盒上。
“不是吃的。”南明子先接话,语气又恢复了温和,“明小友担心我,特意来看看。”
“好了,小友回去吧。”他挥了挥手,“小小年纪别操心太多,要是愁白了头发,还得劳烦你寒叶长老配生发方子。”
寒叶也跟着笑,轻轻拍了拍明月枝的肩:“听话,回去吧,这里有我。”
她转身整理针具,又回头补了句,“外头好像有人在等你。”
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明月枝心想,明明二人神色如常,谈笑也自然。
她行礼告退,起身时又听见南明子温声叮嘱:“小友,要记住我方才的话。”
他抬眸,认真看向明月枝。
“倘若这世间的善良有代价,那么善良便该有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