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华》成文之美

4、景州（二）

　　陆明熙没有想到，所有谋算都在他养伤时间里，开始了。

　　“父皇，杨家世代忠良，绝不可能做出结合外敌背叛自己国家的事情，请父皇明查。”长明殿外，陆明熙长跪于殿前，不停地在磕头，哪怕磕出了血也不在意。只求能让陆正晖改变注意留杨英全家一条性命。

　　杨英是陆明熙的外祖父，他是大晟的将军。常年在边境的龙虎关里守着，几年都回不来一趟，陆正晖传召让他回的时候，他才能回去。

　　现如今，因为三月前，在太后生辰的时候。

　　远在千里之外的边疆，杨英镇守的龙虎关梁国突然发动战争，杨英废了很大的代价才镇压下来，导致大晟国士兵伤亡严重。

　　虽说，敌国时不时发生战争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如今却是杨英一家的灭门之灾，一个催命符。

　　杨英击退了敌军，应该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有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人坚守离家千里外的边关，只为了保家卫国。护住平民百姓的安稳生活；维持朝廷百官手上的权力；让商户财富继续日斗千金。

　　可惜身居高位者看不明白这一点。

　　边境这一事，传到景州百姓和陆正晖的耳朵里。是他杨英通敌叛国，结合外敌来攻打自己的国家。导致众将士们惨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百姓们被有心人引导生起了民愤，要求严惩杨英。陆正晖最近是对太子有所不满，但也没有打算把杨英一家算进去。毕竟龙虎关还需要杨英守着，不然杨英一走，那么边疆必乱。陆正晖只能不动声色的调查，还想悄悄地把这件事压下去。

　　可有人想压，自然也有人想挑起。在有心之人的操控下，事情开始变得难以控制，民众对杨英通敌叛国的敌意一直在发酵，要求一定要严惩杨英。陆正晖有心想压，但难消众怒。此时，陆正晖手上也有了一份不知何人送来的有关于杨英通敌叛国的证据。

　　种种之下，杨英被遣送回来，他的子孙也被牵连进去。

　　而这些太子府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当时在太后的寿宴上，陆正晖不仅打了陆明熙三十大板，还将他禁足了太子府。跟随他的同僚也在那一段时间犯了大大小小的错，被幽禁里家中，或者被撤了职。

　　陆明熙的母亲，杨静彤也被陆正晖以教导无方为由，撤了她的管理后宫之权，转交张贵妃处理事务。现在宫里全是张贵妃的眼线，想传消息给陆明熙都无法传出去，只能干着急。

　　陆明熙知道所有事情的时候，已经成了定局，再无挽回的余地。

　　月如华以为废太子的诏令不会来得那么快。毕竟陆正晖想废太子没有那么容易，其一祖典有言若太子未起兵造反，未视自家兄弟为仇敌，未把百姓的人命当做自己的踏脚石，不可废太子位；其二陆明熙是第一位由皇后所生嫡长子，长和嫡他占了两个，又有背景雄厚的外祖父作为后盾。

　　陆明熙这三者从未犯过，月如华猜测陆正晖想下手也要等上几个时日才行。

　　可陆正晖等得起，其他人等不起。在太后寿辰时，所有人已经开始动手了。不，或许更早，从杨静彤怀上陆明熙就在筹谋，而那天不过是他们谋划多年开始的第一步。

　　身为皇家之人，不走一步，看百步，不心狠手辣，怎么能在这个皇宫生存下来。

　　月如华永远都记得陆明熙去见完陆正晖回来的那天晚上。他除了额头上有个红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但那天的他远比他被打了三十大板的那天伤的要重 ，更心如死灰。

　　早晨，天还蒙蒙亮。

　　在陆明熙就出发去皇宫时，月如华的心一直焦躁不安。每隔一会儿都跑到门口看有没有马车回来。到了最后，他就干脆站在门口里，静静的等着陆明熙回来。

　　他从卯时等到子时，直到夜里也下起了小雨。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有一辆马车缓慢的朝太子府行来，连忙撑伞过去，接陆明熙下来。

　　谁知，陆明熙刚出来一看到他，眼圈立马红了一半。

　　陆明熙，轻声唤了一声：“如华。”随后，便从马车昏了过去。

　　月如华心一惊，连忙扔掉了伞，扶住他，大声叫道：“来，来人，快去找飞峡过来，快去。”说着，就扛着陆明熙回到他的房间里去。

　　在飞峡急忙忙跑过来的为陆明熙来把脉之时，一瞬间，太子晕倒一事传遍了整个景州。无数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太子府，等着陆明熙的状况。

　　昏昏噩噩的陆明熙感觉周围的人都井然有序的各自走动着。只有一人在他身边守着他，紧握着他的手不松开。他努力的想睁开自己的眼睛看他是谁。

　　迷糊之间，他看见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腰带系着一个圆月的玉佩，四周似乎有裂痕，但好似用心修复过，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陆明熙还没有看清他的脸，仅凭这玉佩知道他眼前之人是谁了。

　　他想起来，眼前之人是月如华。这个玉佩是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月如华不想让他那么害怕送给他的。也让他长大后，想刻什么就刻什么。更期许他将来都能随心所欲，不被世间万事所扰。

　　陆明熙那时候更想着，如若他有愁，自己身为太子也定能为他解愁。哪怕没有太子这个头衔，也要护他此生平安顺畅。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便是让月如华所忧愁的万事。

　　太子头衔这个身份，是一个枷锁，也是一种象征。

　　而这个玉佩被他人碎掉的原因，在于他。

　　那年除夕，红梅霜雪。千里红灯高挂商街楼前，满街的充满了小贩的叫喊“卖糖葫芦”“卖糖人”“卖彩灯”……也有一些酒楼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客户。人潮拥挤，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这是每个人心中都期许每一年能过上的新年。

　　此时，街头出现有两位俊朗的男子，一个披着一件与他所着服装并不相符的颜色的披风。另一个虽穿着华贵，却未免单薄了一些。想来把自个的披风给了别人，路人想到此，应是自己的兄弟自己宠着，兄弟俩的感情真是好。

　　只是兄弟好的那两人正在微微争吵中，或许是单方面争吵。

　　月如华皱着眉头问道：“沈先生布置给我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你带我出来干嘛啊？”

　　陆明熙笑道：“今日是除夕，我带你出来看看。前几年的除夕一直都让你跟我一起进宫过了，今年带你出来看看，过一下除夕。”

　　“除夕有什么好过的。无非就是拜拜神，吃一顿饭就可以了。”月如华不解道。

　　月如华从来没有正经过个除夕。之前在和爷爷一起的时候因为没钱，到处乞讨为生。连饱饭都没有一顿吃饱过，怎么过。除了他爷爷在那天都会求到一个肉包子，让他吃。他就和爷爷一起分了，一人一半，公平。后来跟陆明熙来景州，也没怎么过。不是跟着陆明熙进宫面圣参加家宴，就是去在陆明熙去拜已逝祖先的时候在宗庙前站一天。回到太子殿也已是深夜，直接洗漱睡觉了。

　　除了陆明熙每次都让自己吃完他煮的桂圆鸡蛋汤再去睡，他都能倒头就睡着。

　　不是月如华说，陆明熙他每次做的这个汤都超甜。月如华都不知道他每次都放了多少糖。虽说他平时是爱吃甜一点的糕点，但他放着的这种甜度也不是他能驾驭的。

　　每次陆明熙拿过来的时候他都不想吃，浑身都在抗拒。可他看见陆明熙满脸期待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心里安慰自己，只是一年一次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死就死这么一回，不用担心。可如果陆明熙每天都做一次，每晚都做给他吃，他一定把他捆起来让他尝尝这死甜的滋味。然后再一拳把他揍晕，把他放在门口，让他着凉，再让飞峡给开他的中药方子里加很多很多的黄连，熬超大碗的中药让他喝。

　　那个在月如华脑海要吃很大碗黄连的陆明熙毫不知情，还在傻傻笑着跟月如华说：“不是的，除夕可以去到寺庙里祈福，为自己，为他人都可以。也可以放彩灯，放天灯，写上愿望让天上的神仙可以看到。还可以放烟花，玩爆竹。有很多很玩的。”陆明熙用话语一字一字的诱惑月如华，像大人用糖来诱惑小孩子乖乖听话来做某事一样。

　　果不其然，月如华上钩了，试问道：“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好玩吗？”月如华在眼睛在发亮。或许是从小在除夕的时候，吃的最好的是爷爷给他一个完整的肉包子。跟着陆明熙来到景州除了每年拜祖庙就是参加宫宴，都不知道还可以这样过一个除夕。

　　陆明熙见鱼儿上钩，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月如华看到了，心里止不住吐槽，像个二傻子一样。可眼里却是藏不住的自豪和宠溺。是个二傻子又怎样，他可是陆明熙，是这世上独有，独一无二的陆明熙。

　　陆明熙笑道：“真的，我带你去。”说着，就拉着他的手融入了人群之中。

　　此时，满天风雪，灯火摇曳。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愁为何物，只知今朝时光不可负。

　　“阿华，你看，糖葫芦。”

　　“阿华，是冰酿圆子，你喜欢吃的。”

　　“阿华，是糖人，阿叔，帮我捏一个像他一样的。”

　　……

　　陆明熙带着月如华一会儿去这个地方买吃的，一会儿去那个地方买吃的，一股脑地全给月如华吃。

　　月如华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大堆吃的，无语道：“陆明熙，我是猪吗？”

　　陆明熙正在兴高采烈给月如华买其他的时，冷不丁听到这个话，认真看着他回道：“不是，不是的。阿华，你不是猪。”

　　月如华听完直接把自己怀里的吃食全放在他怀里，摊着手说：“我不是，你给我买那么多吃的干嘛？”

　　陆明熙笑道：“想给你多吃一点，”说着，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做出结论道，“你太瘦了。”

　　月如华道：“我不要吃，我不喜欢吃这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要吃这些东西。”

　　陆明熙失笑，哄着他说：“我们家阿华是大孩子了，不吃就不吃，我们玩一点成人做的事。”说着，就把自己手上的所有吃食分给路过的小孩子们。

　　月如华觉得陆明熙说的话语很奇怪，警惕道：“什么是成人做的事。”

　　“当然是……”陆明熙脸上满是笑意。

　　“这就是你说的成人做的事，”月如华看着自己和陆明熙手里分别拿一盏圆月灯和挂花灯，一阵无语，“放彩灯。”

　　陆明熙抬头视意月如华看周围：“对啊，你没有看到周围那些哭天抢地小孩要放彩灯的小孩。他们的大人都不让他们放吗？所以这就不是大人该做的事吗？”

　　月如华一时静默，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幼不幼稚。反正他觉得陆明熙挺幼稚的。

　　陆明熙对他道：“阿华，我们来一起许个愿吧？在景州有一个习俗，每年都可以在彩灯上面写下自己的愿望的。这样就让那些神仙看到，帮我们实现愿望。”

　　月如华平时不信鬼神，相信什么都要靠自己做才好。但今天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说一句：“有效吗？”

　　陆明熙一愣，心想，平时他都不会信这些的，不知今日怎么的……他又想，或许今年的月如华也有了心愿。那是什么心愿呢？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这个心愿自己不能知道。

　　月如华见陆明熙发了愣，正想开口再问一次，就听见陆明熙笑着说：“有效的。”

　　无论你许什么愿望都是有效的。陆明熙又在心里补添了一句。

　　月如华微微点头视做回应。

　　紧接着，陆明熙就把笔递给了月如华。月如华顺手接过，在彩灯上写上了愿望。

　　不到一会儿，月如华就写完了，然后就把笔递给了陆明熙。

　　陆明熙接过笔，边准备写边装过不经意的问他：“写的那么快，你写的是什么呀？”

　　月如华懒得说，直接拿彩灯给他看。陆明熙等着月如华回话，差点没被突然递过来的彩灯吓了一跳。还没晃过神来，就看到彩灯上的画。应该是……画吧？陆明熙也看不出来，因为是一团黑。

　　陆明熙不确定道：“这个是画吧？你画的是梅花吗？“

　　“聪明，”月如华见他说对，就收回了手：“是的。”

　　陆明熙不解道：“不是，哪有人不写愿望，画画的。”

　　月如华问道：“不可以吗？”

　　陆明熙：“也不是不可以。”

　　月如华：“那不就行了。”

　　陆明熙好奇道：“你为什么要画画啊，不许愿。”

　　月如华不在意道：“没有什么愿望，既然是除夕，见梅花长得正旺，就画了。”

　　陆明熙无奈笑道：“那你也要画的像的点啊。不然神仙看到了，也不知是什么，以为你是对他不敬呢？小心他给你穿小鞋。”

　　“神仙没有那么小气，”说着，月如华低着头看他画的画，皱着眉头道，“我也想画的好看一点，但是你也知道我的丹青不行。”

　　“也是。”陆明熙戏谑道，“我们的月公子射骑书箭哪哪都好，就是丹青不行。”为了这事，月如华一直向沈先生请教。他在丹青上面废了很大的力气，可是没有进展，甚至还越学越差。后来，沈先生说人各有各的长处和短处，顺其自然就好，不必强求。月如华这才作罢。

　　想着，陆明熙也在彩灯上画了几笔。

　　月如华见状，说：“你这画的又是什么，不会是跟我一样的吧？”

　　陆明熙也几笔画完，抬头望向他笑道：“月亮啊，你既然能看见了梅花，我又为何不能看见了月亮呢。”

　　月如华静静地看着他，陆明熙也满脸笑意的与他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月如华突然开口说道：“傻子。”

　　“我才不傻。”陆明熙还是笑着回他。

　　月如华又紧紧盯了他一会儿，把手里的圆月灯递到他手里，道：“天也不早了，你快去把彩灯放完，我们就回去了。我功课还没有做完，明日也还要早起。不然我既迟到又把没有完成的功课交给沈先生，他罚我罚的更重一些。”

　　“好嘞，这就放完回去。”说着，陆明熙连忙把自己和月如华和彩灯放了，让彩灯顺着河流飘去，希望神仙真能看见他们的愿望。

　　在回去的途中，陆明熙还说，要不要去糕点店买红梅糕，这个不是小孩子吃的。

　　而月如华只是简单的抬头望向月亮，心想。那天遇见陆明熙的晚上，天上也是挂着跟这一样圆月，开着这一样的红梅，下着这一样的飘雪。

　　只是今朝的月还是往昔的月，红梅飘雪却不是当时的红梅飘雪，但那人还是当年的那人。

　　对着他说，要不要吃糕点。

　　这一句话，温暖了他的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