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双子》今日份快乐因子

1、第一章

　　葉月，秋意渐浓，大雨如注。

　　庭院中水雾弥漫，竹叶猗绿，木槿葳蕤，石潭碧水间红粉娇娜的睡莲被雨水抽打，显出颓落堪怜的倾覆之色。

　　留着着童花头的女孩坐在廊下，朱鹭色绢织振袖，绘有月樱垂枝的图案，不染尘埃的齐整白发掩着细嫩脖颈，比丝缎还要柔顺亮泽。她盯着灰蒙蒙的景象，几乎动也不动，过于静谧美丽的侧影让人想起冰雪雕琢的人偶，浓密纤长的睫毛可以令薄弱的蝴蝶停驻。

　　她的眼睫，也是雪一样的颜色。

　　【好不容易熬到秋季来临，天气逐渐凉爽，紫夫人的精神略见好转，不过还是不够稳定，稍不注意，病就复发。虽然秋风还未至于让人感到已“渗入身”的地步，但是紫夫人总是情不自禁地抹泪度日……】

　　侍女怜子跪坐在茜身边，书页翻过轻娑的声响，和着檐外雨声，轻声念读。

　　【紫夫人的形体已经非常消瘦，不过这样一来，她反而更添加了一种无上优雅的神采，令人感到她实在美得无法形容。想当年她青春时代，姿色水灵娇艳，光彩四射，大有羞花闭月之美感，似乎显得过分华艳。如今这种显露之美消失，代之以一种深沉凝重、吸引人心的无上美，如斯美姿，却不能久留人世间，怎不令人百般伤心，万分悲痛。】

　　读到此处，怜子不禁微微移目，余光能看到女童和服衣摆下雪白软糯的足，没有裹上规矩的足袋，而是直接踩着木屐，脚踝系着银色细链，缒下几枚银铃，浸在下落的雨水里，肌肤和银饰同样莹莹发亮。

　　怜子无法知晓紫姬究竟是何等的美貌，几乎成为一种梦境，但她真心想，论姿仪美丽，茜大人不会输于文学上的美人意象，哪怕年岁尚小，也初绽光华，可以想见，待她长成后，是个怎样的美人，定如月宫的辉夜姬般，清冷悠然，瑰丽无比，令人无法逼视。

　　只是，这样的茜大人，也似银河月夜，可望而不可即。

　　“怜子。”

　　听到呼唤，侍女如梦初醒，下意识抬头，“茜大人。”

　　清而柔的声音，似一阵铃音，明明从未曾注意她，女孩却清楚地指出，“你走神了哦。”

　　怜子一愣，进而羞惭不已，不得不俯身行礼，“抱歉，茜大人。”

　　“为什么呢？是因为紫姬吗？”

　　故事已读到本章末尾，紫夫人的丧仪部分，不论光源氏如何哀痛欲绝，惶恐担忧，这位夕雾山樱般梦幻美丽的女子还是日复一日衰败下去，如秋草上坠落的露珠，无法挽留，转瞬便消逝不见。

　　听故事时，茜一直安静坐着，侧颜清丽，睫毛纤长，就像是枝上凝着的霜花那样漂亮，她望着外头的雨景，通透的六眼中又似空无一物，不为外物所移的样子像极了冰冷洁净的睦月雪，唯有听到紫姬死去的那一幕，稚嫩的脸上才缓缓出现一个笑容，惊艳无比，如云破月开。

　　怜子垂目踟蹰，“只是觉得很惋惜，茜大人。”

　　“我倒是觉得，解脱了也不错啊，药子。”茜道，她眼睫细长浓密，似湛蓝晴空延伸下的枝影，尾音也很轻柔，说话时不紧不慢，韵律、姿态都不似六岁幼童，反倒比成人还要优雅成熟，“不过，我也很喜欢紫姬呢，死了的话，确实很可惜。”

　　她说这话，怜子真不知如何来接。

　　怜子常常想，作为贴身侍女，她不能够理解茜大人心里在想什么，不能够领会其心意，不能知晓其需要什么，无法为其分忧，实在是失职。她将茜当作神主来尊崇，那么，作为神明的孩子，拥有六眼，看到什么都通透似一物，她眼中的世界自是凡夫俗子无法企及的。怜子对这点心知肚明，可任是她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见，那如同天堑般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所谓天赋，究竟是何等残酷。

　　只是偶尔、极偶尔，怜子会在心里将茜大人与悟大人相比较，在主院服侍、照料过双生子的仆人几乎都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同样作为六眼出生，相似的起点，悟大人是被选中的那个，继承了家传的无下限术式，未来会掌管五条家，而没有觉醒术式的茜大人，只能作为孪生兄长的附庸存活，终其一生，隐居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院落。

　　多么的可惜。

　　怜子会想，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自然，未来的家主是男孩，长老们欢欣鼓舞，若没有茜作比较，幼年的悟大人，也像极了神子，冷漠不驯，那双恍若凝聚无限奥义、通透冷彻的六眼望来，见者无不肃然静立。

　　可对怜子这些人来说，悟大人再强大不已、令人畏惧，熟悉性情之后，才发现也不过是个过分冷静聪颖的孩童罢了，近年来性情愈发活泼好动，向往外界的热闹，将一众长老折腾得头疼不已。

　　与浑身是刺的兄长不同，茜大人实在柔和乖顺。

　　她不爱说话，不喜玩闹，即便展露笑颜，也不过淡淡的，婴孩期都有的幼稚狼狈的一面，也甚少出现在她身上，比起玩心未泯的兄长，她更加具备神子生而知之的特性，时常沉默静坐，纤柔稚嫩的侧影，仿佛生而贵女，举止才华都符合平安时期和歌中备受赞誉的女公子。

　　这样的茜大人，有时会让人感到捉摸不透，深不可测。

　　怜子待她，有侍女对姬君的尊崇，有长者对幼童的怜惜，更有，无法言语的敬畏。

　　她一直觉得，茜大人的心性，更像是神明的孩子，更配得上那个位置。

　　——这种想法，实在是大逆不道。

　　能穿过重重守卫，进入五条家保护最严密、结界最多、最重要的院落，怜子的血脉和忠心自不必多说，她认同并且拥护家族的一切决定，有随时随地能为双生子牺牲一切、包括性命的觉悟，毫无怨言。但即便再忠心的人，也无法做到完美掌控自己的思想，也会偏心。

　　这是人的天性。无法自控。

　　就像她即便悄悄地恐惧着茜，也最尊敬她、效忠她。

　　黑云欲倾，怜子手指按压住乱翻的书页，摒弃烦杂思绪，不再去想。清晨抿得紧紧的黑鬓有些许松散之势，耳边两缕碎发被风卷起，雨雾吹进缘侧，带着寒凉的湿气，她望着茜雪白的脚踝，肌肤潮湿，蔓生凉意，不禁担忧，小声劝阻，“茜大人，外头的风越来越大了，小心着凉，不如您先进屋吧，我给您准备沐浴用的衣物和熏香。”

　　女孩声音柔柔软软：“再读一会吧，怜子。请读下一章。”

　　怜子神色犹豫，可对于茜的拒绝，又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多年来她已知晓，不要拒绝茜大人的要求，大多时候她都态度温顺，善解人意，显得一切都可有可无，但也正是这些无，显得偶尔的“有”格外珍贵。

　　再怎么样，怜子从不拒绝她的命令。

　　“是。茜大人。”

　　这次也不例外。

　　熟读的文字自她口中流泻而出，这本《源氏物语》她已读过几遍，和缓动人的音色，像某种琴弦乐器，在雨声中，显得温柔又凄美。

　　怜子读书声音很好听，这是茜愿意同她待在一起的原因。

　　【故人居所庭院前的棣棠花，花朵硕大，姿态之优美真是稀世罕见啊！一般来说，棣棠花算不上是气质高尚的花，只是花色艳丽、芬芳显赫这点上，倒是蛮有趣的。‘栽花人业已作古’天却似乎不知，花开得比往年更加茂盛，不由得令人一阵感伤啊！”三公主无意中吟咏古歌以作答说：“山谷无光不知春。”】

　　【源氏听罢心想：“可说的话有的是，何苦咏这扫兴歌？”不禁回想紫夫人在世时：“她自幼起，凡使我不快之事，绝不会做。她能见机行事，敏捷应付一切事故。其态度、言语与气质，高雅而又颇富风趣。”源氏生性易伤怀落泪，一念及此，不禁涌出泪来，好生酸楚。】

　　“这样就好了，怜子。”听到这里，茜说道，“这本书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