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拈花》枫沐焰

208、第 208 章

　　两层阁楼上，李拈花倚着栏杆望着天井里的方寸之地，这就是她全部的天地。她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出去，她一概不清楚，仿佛天地初开，她就在这里。而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她不能出去。仿佛出去了就会遭遇危险，仿佛出去就会给别人带来危险。
　　她在这里很久，实际上有多久她并不清楚，她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但她就是觉得很久。很久是她想到多久时，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词。
　　她很少下阁楼，更没有离开过这座院子，院子外有什么不清楚，也没有见过其他人，但她听见外头传来的喧闹，所以她想就算没有见过，也总归有其他人在。这样便好，这方天地不是只有自己便好，她可以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待到永远。
　　一直以来如她所想，外头的喧闹永远不会进来，也永远没有人来找她。
　　但是今日出了一点点小意外，楼梯方向传来哒哒的声音，是谁上楼的脚步声，可她一直盯着天井，并未看见有人通过。
　　平静的心湖泛起波澜，胸腔里的心不可抑制地砰砰跳起来。有谁进入了这座属于她的小阁楼，有谁上来了，有谁来拜访她了。
　　会是谁呢？她太久没有见过别的脸孔。
　　很快来人出现在她面前，她舒口气，原来自己的多年好友。
　　她是她最好的友人，她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她们常常相约，她们总是喜欢待在彼此身边。
　　她欢快上前亲昵挽住对方：“你怎么才来？”她们同坐到靠背栏杆上，给彼此分享近日来的趣事。
　　蓦地好友道：“天这样好，我们出去吧？”
　　李拈花骤然变色：“为什么提起？”她想起来，蛮久以前，她的友人也提起过“不如我们出去吧”，那时她闻之色变，数次吵架，她们达成共识，不再提起“出去”二字。友人不是没有疑问过：为什么不能出去？她怎样回答？她忘记了，只记得自己似乎很局促，很害怕，不断念叨：不能出去，出去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所以这次她同样板着脸：“不能出去，这是为我好，也是为别人好。”
　　按理说，她的友人会通情达理，不再相问，然后她们可以愉快地继续聊其他话题。
　　但这一次，她的友人一反常态，竟然追问：“为什么？谁告诉你的？还是发生过什么？”
　　在她的追问下，李拈花支吾半天，没能说明白，最后她有些生气：“我不记得是谁告诉我，也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但总归不能出去。这一定是我过去的经验告知我，我相信我脑中的感觉，它不会骗我。”
　　是的，她坚信，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骗自己，但自己绝不会骗自己。也许连眼睛都会骗自己，但她的脑袋不会骗自己。
　　如果连脑袋都会骗自己，那世上还有什么是真实？
　　“如果它不会骗你，那你告诉我发生过什么事？又是谁告诉你，谁给你的经验？如果它不会骗你，那你一定可以溯源，一定可以回想起来不是吗？为什么你回想不起来？”
　　今日的友人有些咄咄逼人。
　　“是，我一定可以回想起来。”李拈花赌气。但她发现无论如何回想，她都会想不起关键事件，甚至她是怎样进入这座阁楼都想不起来。因而她以粗暴回应：“我不需要回想起，我说过我们不谈论这个问题。”
　　“你跟我走！”她的友人变得不可理喻，用力拽起她往楼梯去，想要带她下楼。李拈花害怕起来，恐惧在一瞬间充盈了她的躯骸。
　　她们在楼梯边争执、吵嚷，甚至动手扯拽、推搡，然后一阵惊心动魄的声响后，她看见她最好的友人翻滚摔落下去。她一直滚到楼底才停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从她脑后流出，很快将她包围。
　　李拈花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她想探一探友人是否还活着，脚却迈不开步子。
　　良久，她才清醒，勉力站起来，她得善后、得处理友人的尸首。于是她下了楼，拖着友人的尸首进入天井。天井里都是青石板铺地，没有地方藏尸、埋尸，她焦急环顾，目光落在中间一口井上。
　　几乎在一瞬间，她就断定这是藏尸的好地方。她把尸身，拖过去，推入井中，听见噗通水声，心中大石落地。
　　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不会有人发现友人来过，不会有人发现她会在井中。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告诉自己。
　　就在李拈花准备若无其事上楼时，忽然发觉，身边喧嚣起来，空无一人、从来只有她一个的天井里不知几时站满了人，他们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是杀人凶手。他们在井里找到死去的友人，捕快上来扭住她，旁人愤怒叫喊：“处死她，处死她！”
　　她心急如焚，望着被打捞上来的尸首，很想喊醒友人：“快给他们解释，这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倏忽，她发觉自己无法看清友人的脸，任她如何努力，对方脸的地方都是模糊一块。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自己没有友人。
　　她在阁楼上很久，久到忘记时间，没有友人来拜访她，从没有人进入这座小院。
　　眼前闪过灼目的光，她回到阁楼上，倚着栏杆，望着天井里的方寸之地，感慨，这就是她全部的天地。
　　***
　　乾坤昏荡荡，天地阴恻恻。
　　黑云翻滚如数丈高的海浪扑向临仙城，风在哀嚎，尘沙狂舞，坐落在临仙城南面的卫城南城，在狂风中如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落叶，又如浪头随波颠簸、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而在黑云之前，首先席卷而来的是蜂潮，那是驻守城池的修士们放出去打探妖魔动向的探灵蜂。伴随令人心惊的嗡嗡声，它们疯涌入城。少顷，南城上空响起尖锐的哨声，一颗虎头烟花窜上云霄炸开，与之呼应，东城与北城也相继炸开虎头烟花，而后是临仙城。
　　虎头烟花之后，临仙城中出现一道冲天光柱，三座卫城有感，中央的华表柱也发出耀眼光芒。四根光柱构成一座笼罩四城的庞大阵法，以临仙城的阵法为主、临仙城华表柱上的神器为阵眼。
　　光靠守护阵法还不够，南城中修士与身背弓箭、腰跨刀剑的青壮年，像演练过的无数次那样，从各座道营鱼贯而出，井然有序奔赴自己该守护的城墙头。
　　修士们二十人为一队，从墙头不同片域飞起，飞出光罩，与遮天蔽日而来，不断撞击护罩的妖鸟交战在一起。城头青壮年则数箭齐发，以刻满符文的如雨箭矢掩护出城进攻的修士。道道法诀在空中炸开，火红、冰蓝、柳绿……五光十色、绚丽灿烂，而城头万点星光闪耀，它们向上升腾，天上地下无数光芒交织成锦，给妖鸟织起一张张缤纷璀璨的罗网，被网住的妖鸟不断掉落，洋洋洒洒如飞灰。
　　空中热火朝天，城中住民趁机动起来，老弱妇孺在官署差役的指挥下，快速但有序地进入第一掩体。所谓第一掩体，是修建在本城中靠近各聚居地的避难场所。因为早就在为妖魔来袭做准备，是以便是小孩也没有惊慌失措。人们大人牵着小孩、年轻的扶着年老的往掩体小跑，脚步带着些许慌张，却并不惊惧。
　　头顶闪耀的各色光芒吸引了小孩的注意，孩子问身边的母亲：“妖怪无法入城的对不对？”
　　他的母亲告诉他：“是的，保护我们的阵法很厉害，修士还有叔叔们也都很厉害。”
　　“万一……”
　　他的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没有万一。”随即压低声音，“就算有，我们也还有第二掩体。”
　　约莫半个时辰，妖鸟见攻不下，聚拢在一起化作三只巨大的上古飞龙，数丈长仿佛无所不破的尖喙，齐齐扎向护罩。
　　护罩震动，连带整座城池摇动起来。
　　“你们继续走，不要停！”差役中有人招呼，“留下一半人护送，其余人跟我来！”
　　以他为首，几人飞快脱离人群，奔向城中早就搭好的高台。台上已有身高力壮的匠人在等候，除了他们便是一座箭矢有胳膊粗的巨型床弩。
　　几人噔噔噔上了高台，为首的振臂大呼：“开弩！”
　　训练有素的人们，几人将弩弦扣连上绞车，几人转动绞车，臂张丈长的巨弓被拉开，两三人推动巨弩，瞄准天上撞击结界的庞大“飞龙”。
　　“狗娘养的，让你们见识咱们的好东西。”为首的嘶声大吼，“发射！”
　　等候在一旁的大力士，将自己手中的铁锤朝床弩扳机砸下，砰然一声，箭矢呼啸而去，携穿云裂石之势，破开云雾，不偏不倚扎穿小山似的“飞龙”。下一瞬“飞龙”身上，从被扎穿的地方迸出火焰，以飞快的速度向周围扩散。
　　等妖鸟们反应过来散开，已经被焚烧泰半。
　　与此同时，城池另一边亦有巨箭激射向空中，穿透焚烧另两只妖鸟所化“飞龙”。
　　“干得好！”高台上的人互相击掌，给彼此竖一个大拇指。
　　蓦地，地面剧烈颤动起来，似乎有庞然大物正在向此处疾奔。有节奏的震颤，让几人站立不住，转眼高台倒塌，台上的人与床弩一同掉落下去。
　　天上的修士亦有了动作，为首的往他们汇聚的方向眺望，掉落前最后一瞥，瞥见南面扬起大团烟尘。随即轰然巨响，结界破碎，城墙被撞塌一片，烟尘后赫然一只比城墙还高的超大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