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拈花》枫沐焰

1、第 1 章

　　第1章
　　“要说这世上，最叫人神往之地，就属临仙山。”
　　“临仙山？好大的名字。”
　　“可不是？”说书人将扇子一甩，“可人家就是有这个胆气。天下修仙门派何其多，但最叫修士心驰神往的还要属这临仙山上的临仙门。好比入了国学馆，你就算半脚登金殿，入了这临仙门，你啊就是半脚入仙界。细数过去三百年来，哪处登仙者最多，哪处出真人最多？”
　　“我猜，就是这临仙门。”
　　说书人投去赞许的目光：“小子聪明。不过临仙门有个特别之处，它是天下修士挣得头破血流也要拜入之地，却是女修敬而远之的地方。”
　　“为何？”
　　说书人笑而不语。
　　***
　　临仙山，山脉纵横、群山相连，占地极广，十二座主峰高低错落，耸立天地，镇守临仙山的十二方位。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出离尘世，不染红尘。山中在他处会凋敝的阔叶林，在此处终年常绿，遍地奇花异草，仙鹤与灵鹭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①。林间小兽恣意奔跑，花间蝴蝶翩跹，不时传来少女的嬉戏声，婉转天真，不识人间愁滋味。
　　若问何处寻仙人，除却此山不是仙。
　　只是今日转灵潭上却有一丝不同，天尚未大亮，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惊飞栖息在林中的鸟儿。同时被惊醒的还有林子深处、躺在枝丫上休息的人。薄雾笼罩着她白色的身影，让她看起来更为单薄、飘忽，仿佛停留在褐色枝丫上小憩的灵蝶，下一刻就要翩然飞去；又仿佛点落枝头的一片雪，待阳光出现，便要消散。
　　睫毛轻动，挂在睫羽上的露珠滑落，被十几里外的响动吵醒的人睁眼，泛白的眸子渐渐有了光亮，好似金色的阳光洒落冷硬的玉石，带来温暖的气息。但很快玉石再次冷下去，羽睫再次覆住有些空洞的眼眸，刚要活跃起来的四周，随着重新闭眼的人重归沉寂。
　　只有一个例外，伏在白衣人下方的一只白色虎纹猫咪睁眼，圆圆的眼睛，滴溜溜望向远处的林子。细听了片刻，小猫站起，抖落身上的树叶，朝树上好梦的人焦急道：“醒醒，又来了。”
　　树上人不答，小猫轻轻一跃落到对方身上，伸出爪子挠了挠：“小霜醒醒，他们又开始了！”
　　被吵了好觉的人睁眼，相比小猫的焦急，眼中神色显得过于冷淡，淡若秋日清晨第一片霜，她抬手轻轻一拂，将小猫拂落：“见过多少回了？还没习惯？”
　　小猫恼火：“这种事怎么能习惯？”
　　“又不干你的事。”
　　“小霜，我越来越不喜欢你了。”小猫鼓起腮帮子。
　　树上的人毫不在意：“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小猫气鼓鼓哼一声：“我迟早丢下你！”
　　“好啊，在那之前别吵我。”
　　“想得美！”在她闭眼前，小猫跃起，爪子不客气地从她脸上掠过，带得她的鬓发飞起。
　　倦意满满的人终于舍得给它一点目光：“我没拦着你，老规矩。”
　　“好，你等着！”小猫光溜溜的背上忽然生出一对洁白的羽翼，羽翼张开，小小身影如风往远处的林子掠去。
　　碧玉一般的深潭上，笼罩的云雾渐渐散开，缓步而来的十三道人影逐渐变得清晰。十三人以锥形排开，为首一名老妪。与尘世间的老妪不同，此老者身着华服，手持龙杖，尽管满头白丝如雪，却不见丝毫颓靡，面色威严，眼神肃杀，衬得她身后的男子们气势都要矮几分。
　　老者带身后的人来到深潭边的莲花玉台上，在台沿立定，龙杖往地上重重一敲：“雾退。”
　　潭上云雾彻底退去，露出转灵潭全貌：碧潭周围的林中耸立十二根柱子，一色的白玉石打磨，柱身盘龙栖凤，柱首蹲踞十二生肖，同样是白玉石雕刻，栩栩如生。每一兽口都叼着一根腕粗的铁链，十二根铁链汇聚到一处，正在深潭中央的上方。
　　铁链终点悬挂一柄金色巨剑，剑身金光流转，剑尖直指碧潭中心。潭面亦是华光流转，仿佛盖了一层金色薄纱，潭下却是另一幅光景。
　　老者探头，往深潭看了一眼，幽叹一口气。金色薄纱下，无数条黑气乱窜，它们不停撞向金色薄纱，生人的气息出现后，它们撞击得更猛烈，犹如汤镬沸水，叫玉台上的人隔着金色薄纱也能感受到它们的愤怒。
　　“给我。”老者转身。她身后的中年男子犹豫地唤了声“母亲”，老者重复，“给我。”
　　男子颤抖地将手中紧抱的襁褓婴儿交过去，面上掩不住的悲痛。
　　看着臂弯里刚出生、陷入沉睡、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毫不知的婴儿，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恢复如寒冰的坚硬，看向自己的儿子：“你知道这是为所有人好，对她来说亦是功德无量。”
　　男子垂眼点头：“儿子明白。”
　　老者复转身，面上深潭，道了句：“去吧。”她身后的十二人立时化光而去，光华落在十二柱顶。待天际现出第一缕晨光，老者将手中的杖再次往地上重重一敲，大喝：“开阵！”
　　十二柱上十二道华光，激射而出，同时落在金色巨剑上，剑身光华流转更甚，仿佛积蓄了巨大力量，随即耀眼的金光往潭面倾泻而下，将潭面薄纱撕开一道口子。
　　“去。”玉台上的老者扬手抛出婴儿，口中念诵咒语。婴儿在光柱中沉下深潭，下沉位置引发旋涡，旋涡不断扩大，黑气受惊般四处乱窜，想要逃离。旋涡底部有数道新的黑雾探出，仿佛八爪鱼的触手，拦住它们的去路。见此光景，老者脸上的不忍变成了舒一口气的松乏：“以你之命，平怨灵之怒，保天下安宁，来世你就可以生在寻常人家，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当黑气缠绕婴儿循着旋涡沉入水底，老者再一声喝：“收！”十二道光华一齐收回。
　　巨剑上的金光消退，流光恢复如往常，似水缓慢温吞地沿着剑身的纹路流淌。十二峰上的人同望着深潭，无一人出声，只有风拂过老者龙杖上垂挂的銮铃，发出叮叮清脆的声响，却衬得本该万物苏醒的黎明，死一般的寂静。
　　用不了多久，潭中就会浮上白骨，像过往的每一次。许是不忍再看下去，老者道了声：“走。”十三人如来时一般，化光消失。
　　就在他们离去一瞬，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直扑入被结界封锁的深潭，而潭面的结界无半点反应。眨眼时间，白光从潭中升起，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转灵潭恢复平静，仿佛白光不曾出现。只有结界下恼怒乱窜的黑手昭示：到嘴的鸭子飞了！
　　林子深处，白衣女子臂弯里多了一名婴儿，小猫兴奋地在她身边上下乱飞：“我就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还活着，小霜救她！”
　　“这个是？”被唤作小霜的女子从襁褓中摸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珠子。
　　小猫解释：“是这颗珠子保护了她，免她一落入潭中就被黑雾撕碎。”若不是这颗珠子，这孩子就会像之前无数次，被潭里的东西撕裂、吞吃，根本等不到它去救。这也是霜止不管的原因，其实去之前，它根本没抱希望，只是不能不去，即便一次又一次落空。它跟在霜止身边很多年，多到自己也记不清，却仍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霜止显然对珠子更感兴趣：“结思珠？她身上怎么会有结思珠？”
　　“这是否就是你说的因缘？救她！”
　　霜止摇头：“虽然还剩一口气，但她活不了，我不喜欢浪费时间。”葱白指间的珠子应声而裂。霜止有些许惋惜：“可惜了结思珠，它尽力了。”
　　“一颗珠子都知道尽力，你不用尽力就能救她，为什么不救？”
　　霜止将孩子丢下，翻身跃上树枝：“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要轻易介入他人因果。”
　　“介也介了好几回，你说晚了。”小猫接住孩子。
　　“之前都是一样的结果，这次也不例外，棉花糖不要太任性，我是为你好。”
　　“不用！”被叫做棉花糖的小猫，生气地扑打翅膀，叼住孩子飞上来，将孩子再次丢在她怀里，“你不救我救！烦请霜止大人照看一下，我去摘点药草，喵喵我就不信救不活这个小东西！”
　　霜止不肯做的事，没人勉强得了，而她的意愿总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小猫去而复返，便看到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向上，五指微屈，手心黑白两色光芒大盛。
　　“这是？”小猫丢开嘴里的药草飞过去。
　　霜止不理会它，将手中的黑白双光送到婴儿胸前，轻念口诀，双光缓缓没入襁褓，最终消失在婴儿心口。光芒一消失，自从被救出深潭就气息微弱的婴儿，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小猫惊讶地张大嘴巴，霜止瞥它一眼：“不是你让我救？不高兴？”
　　“可你哪回听我的了？所以，为什么？”
　　“这孩子跟我有缘？”
　　小猫疑惑，霜止轻飘飘道了句：“她朝我笑了。”
　　“你口中的缘分也太随便了吧！”树林里响起一声大吼。
　　伴随吼声，群鸟飞起，沉默的林子苏醒，新的一天开始。

　　①唐，王勃《滕王阁序》，原句：落霞与孤鹜齐注飞，秋水共长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