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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医院 ...

  •   “真是对不起了小嘉,都怪刘姐,没有看好你妈妈,我就倒个垃圾的功夫她就和死对头吵起来了,哎呀!真是~,都怪我没重视、”
      刘姐的手粗糙温热,林嘉用空出的左手拍了拍她搭在小臂的手背,安抚道:“这也不能怪您的,我妈的性格不和人起争执才怪。”
      “唉,事已至此,麻烦小嘉多照顾下了。”刘姐叹息地摇摇头,耳朵上的银耳环晃荡,她又面带难色迟疑道:“我还要回疗养院照看另外的人呢,都是不省心的。你看下,医院这要不要找个护工帮忙?”
      走廊的过道熙熙攘攘,人们的脸色都像蒙了尘,根本分不清是家属还是病人。刘姐的手心热度在此时让他烦闷不适,他将手放回身侧。
      “我来安排就好,刘姐您有事回去吧,要是有空就来看看我妈,让她解解闷就好,麻烦了。”
      好几张缴费单从病历本里滑落到地面,上面的字体又小又多,他只能看懂缴费的数量和单位,具体是什么项目对应检查什么也不太理解,就连最后实付的支付金额也不知道看哪里。
      林嘉弯身捡起,右边太阳穴发涨地跳痛,他一边囫囵整理着,一边打断还想说些什么的刘姐。“我去缴费了,刘姐您先回去吧。”

      太阳晒的如此张扬猛烈,不留一丝脸面,云朵回家去了,天空收回善意的浅蓝,露出白得发灰的脸。
      林嘉望向缴费大厅大片透明的玻璃窗外,阳光刺目。缴费大厅和药房在同一个位置,他拿着已经缴好费的收据候在能看到取药屏幕的位置。
      右前方有一块不算大的电视,正在播放着网络热搜过后的新闻题材。林嘉许久没有看电视了,对着屏幕里各项“微动”调整的女主持发起了呆。
      由于听到熟悉的地名,吸引了他的注意,里面正在播报一则前天发生的溺亡事件,一名年轻的“窝囊”丈夫因受不了妻子的尖言厉语,在上班途中跳江自杀……
      中央空调冷得摄人。莫代尔棉的睡裤薄而透气,屁股和大腿贴着不锈钢好不容易坐暖了,不知道是哪里吹来源源不断的冷风从后脑勺吹向后背,他起身换了前排的位置。靠背桌椅是鲜蓝色的,居中位置有排列整齐的小圆孔,不少已经磨得光亮露出了不锈钢金属的冷色。一组有四个位置,只在两边有扶手,多组依次有序地被划分放置在一起。
      临近午休时间,医院呈现一种两极的忙碌状态,匆忙的家属或病号和匆忙的工作人员,前者忙着结束手里的项目,后者忙着结束工作。一些看起来不必需要的灯光逐渐关闭,室内与窗外猛烈的光线对比下,变成了素描生铅笔画里流动的不饱和灰。
      林嘉坐在靠窗病床旁的一个红色塑料凳上,他用一种似曾相识的肆意目光打量着躺在白色里的母亲,她第一次这么弱势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戴着呼吸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浅蓝色的病号服竟然在她的身上显得有些过于稚嫩不适,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是娇艳强势的女人。
      白色的床头柜上拥挤地摆满了大包小包的药,全是用透明的塑料袋装着,两人间的病房另一床是空的,就连床铺用品都没有,中间有一张浅蓝色的帘布正拢在床头待需时用以隔出独立的空间。药不是林嘉取的,他猜测是住院部护士直接送到的,床头上有值班的护士铭牌和对应病人信息。
      他饥肠辘辘,于是站起身打算去解决午饭问题,鬼使神差地他挪步到床边,蹲下身以一种可以看清她脸上细纹的距离,用一种羽毛轻扫的力度将遮挡了她脸庞的发丝捋到耳旁,她的耳垂上有一个几不可见的耳洞。她的白发比之前更多了,皮肤失去了水分和胶原蛋白,脂肪也少了,往日丰盈弹润的皮肤像是只剩下薄薄一层。
      覆在口鼻的氧气罩由于呼吸加速有几秒钟的泛白,林嘉望向她的眼睛,屏住了呼吸,只见原本紧闭的眼皮半抬着,睫毛稀疏却纤长,几秒后瞳孔并没有聚焦成功,像是累极了的眼皮无力合上。他吞咽着哽在喉头的唾液,松了口气,她还活着。
      医院周围的食肆繁多,味道却差强人意,价格中规中矩,他随意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快餐店填饱肚子。等他采购完一大包的生活用品回到医院,已是工作人员上班时间。他将东西放回病房,先是到住院部办理好住院手续,又接着到服务台咨询了医院护工的事情。
      值班护士是个身材圆润的中年女人,说话温和。林嘉当时正愁着摆放百货店购买的用品,就听到她的主动告知可以放置的位置,还说明床尾靠墙有张折叠小床,可以晚上陪床的时候将就下。由于护工暂时没有空闲的,他只好从她这里寻求更快的解决方式。
      她抿了抿嘴,迟疑道,“有是有,可这个是个刚上手的呢,而且得等两天她才有空,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不会,不介意的。”她主要可以解决下母亲醒来后的生理需求还有翻翻身,擦拭下身体之类简单的工作就行。他轻轻呼出口长气,自己实在不太擅长长时间面对着她,先不说男女长幼有别,清醒又错乱的母亲也是让他倍感焦虑的源泉。
      护士小姐在告知注意事项后到隔壁病房去了,林嘉带上房门时才看到走廊的地面有水渍,往来送饭的家属们带着湿润的雨伞,冷气中留下人们衣服发梢上的风尘水汽和饭香味。
      窗外变天了,在一场谈话的时间里,乌云低垂视线得意地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室内昏暗了不少,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才发觉已接近下午的六点。
      暴雨和将晚的天色混合在一起,他有些不安,急需一个封闭安静的环境,他疲惫不堪。
      他醒来时,雨依旧不停,天色依旧发暗,却已是第二天的早上六点。他搓了搓发冷的手臂,自己竟然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床尾的小床上睡着了,这种深度的睡眠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他在床上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肚子在此时发出饥饿的叫唤。
      他走向床边看了看熟睡的母亲一切安好,才摄手摄脚地将新买的洗漱用品取出去往卫生间。
      “荆棘,乐队?”林嘉总算想起将衣服反转穿好,他微侧着头,有些顿挫地读着衣服上的艺术字,脸上的水滴顺着下巴滑落在银色的光滑印花上,随后被黑色的布料吸收。他一愣,又低下头将衣服下摆扯远一点,再确认了一遍。“荆棘乐队。”
      红烧牛肉面的香味扑鼻,他有几分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蒸腾上升的水汽,发着呆。
      他一边吸溜着Q弹的面条,一边怀着奇异的、雀跃的心情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不由得感叹,这种脱衣服或者晾衣服会留着反面在外面的行为,自己估计是不会接受的怎么也要翻过来才行,所以压根不会怀疑自己会有将衣服穿反的一天。
      八点钟,护士来给她更换了新的注射药液,检查头上的绷带包扎情况。
      林嘉看着那只青筋骨骼明显的手是那么地细瘦,上面的黄色留置针头看起来真大,不知道针管在血液里时是否冰冷的呢?也许是听到了林嘉的疑问,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聚焦后的眼神先是冰冷而疑惑,后续看到周围的病房环境开始出现惊恐和急躁,呼吸罩里持续泛白,仪器冰冷的提示声出现了变化。
      护士被吓了一跳,先是按了床头的一个按钮,然后紧急安抚着。林嘉听闻她粗重而虚弱的嗬嗬声,猛地站起身走到床边,牵住那只细瘦冰凉的手。
      “妈,我是小嘉,别害怕,别害怕。”林嘉蹲下身,望向她转过头来微缩的瞳孔,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静的语调,贴近她的耳边接着道:“我在呢,我陪着你。”
      林嘉感受着手里渐渐放松的手指,望着她再次熟睡的面容,缓缓舒出口气。这样的情况,他连回家换洗的时间都不敢离开。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睡睡醒醒,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的看起来在好转。
      他又这样呆了一天,阴雨天伴随,度日如年。
      第三天的上午,护工来了,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姓陈,身材高大却习惯伛着身,看起来有些憨厚的面相,说话带乡音。
      林嘉简单和她说了情况,她有些唯唯诺诺地应着,让他不太放心,他又说明了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实在应对不来就给他打电话。
      她颠了颠身上背的军绿色双肩背包,腆着脸道:“中,俺晓得了。到时给您打电话不要嫌烦了啊。”
      林嘉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便看到绿泡泡软件里黑色头像的信息——你不在家?
      此前还打过一个语音电话,之前手机在充电未接到,季郎回来了?他快速回复,在医院,晚点应该回了。
      “你有事回去吧。”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林嘉转身,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了,神色冷淡。陈姐正给她按着小腿,氧气罩拆下放在一旁。
      “妈,你醒了,我——”他欣喜地开口,却被打断。
      “回去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林嘉搭乘着回程的出租车,路过跨江的立交桥,想起来前两天的司机和那一则新闻。对岸的天空缓慢又迅速地迸出一朵金色的树花,雷声隆隆,他不安地握紧拳头,不去想象雨水的浇在脸上冰冷。又一条银色的闪电在黑沉沉的、更近的右边劈开天际,他闭上眼,去想象那股令他心安的塑胶味,下雨并不可怕,林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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